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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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发乎无光者,人见其人,物见其物。人有修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学者,学其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
若不是袭人突然间到来,我是打算一口气背完《庚桑楚》,然后再跟黛玉讨论一番的。袭人过来说老爷叫我呢,一听父亲贾政唤我,如闻惊雷或噩耗,我当场就蔫了,垂头丧气看了黛玉一眼,赶紧跳下床去,很有些抱歉地说,妹妹,我得先走了,等我应付完了你舅舅,我再回来看你。
那,黛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那,你就去吧。
从她那不舍的眼神里,我感觉到,当时她是不想让我离开的,至少她想让我晚会儿再走。其实,我晚会儿再走,或者干脆就不离开,一点事儿也不会有的。不,会有事的,我和黛玉,很可能会有一场好事的,我想。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时并不是真的父亲叫我,而是宝钗姐姐的哥哥,我那混球儿表兄薛蟠把我骗去喝酒了,那天是老薛的生日,他知道我在黛玉那里,若说叫我去喝他的生日酒,我肯定不会马上就去的,于是他就耍了小伎俩,把我骗了出来,这个成事不足的老薛啊,硬是坏了我和黛玉的好事儿。就差那么一点点啊,这是我和黛玉最接近发生那种好事的一次,那真是一触即发啊。想想吧,那场景,我情窦早已开,她苦闷且骚动,我有意,她有情,我和她心贴得那么紧,身体离得那么近,心痒痒的,肌肤痒痒的,身心全都火烧火燎的,若不是恰在火候上被他老薛抽了薪,捣了乱,我和黛玉的好事没准儿就成了。想到这个,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遗憾得不得了。
现在想来,此事也怪不得人家老薛,要怪也就只能怪你自己。怪不得黛玉说你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呢。她看得很准,她说得很对,她嘲笑得很有道理。不是么?有时候,尤其是在某些关键时候,你贾宝玉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银样镴枪头啊。不是这样么?你光说不练,只说不做,你只是一回回的暗示,或表白你的爱意,为何不大着胆子,真刀实枪豁出去做上一次呢?我得承认,当时我的确是很想,很想和她有一场淋漓尽致的灵与肉的交合的,我想,她或许也想的吧,只是我不敢,或者觉得我不能那么做,或者我觉得她也不敢,她也不能那样做吧。反正那时候我只是思想,而没有行动。贾宝玉啊,你这语言的大高个儿,行动的小矮人儿!作为一个男子,你不后悔么?你不有点愧对深爱着你的人么?或许不,我想,让我再想一想。或许亏得没发生那种事情,尽管没发生觉得有些亏,有些遗憾。若是发生了那种事情,我和她的爱情还是爱情么?或者说,我们的爱情还会那样美,那样深么?话再说回来,你和她只有爱情,而没那种事情,就一定很好么?我不知道,我回答不了。我的心很乱,脑子也乱成一盆糨糊了。
如今我想说的一点是,自从那天以后,直到我最亲爱的黛玉妹妹离开人世,我俩就很少再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更不要说那种男女之事了。妹妹她守住了,哥哥我也守住了,并且我们两个人一守到底,最终也没有那种所谓的不洁之事。黛玉,我最亲爱的好妹妹,我让你质本洁来还洁去了。
我想象得到,凡是读了《红楼梦》的后来者,大都会赞美我和黛玉那超凡脱俗,而又刻骨铭心的爱情的。没错儿,黛玉当然冰清玉洁的,是超凡脱俗的,但我贾宝玉,可并没有脱去凡俗啊,尽管我对她的情和爱是刻骨铭心的。说白了,我还是很想和她发生那种灵与肉交合的情事的,只是我生怕伤害了她,才最终没有那么去做。我当时想的是,以后吧,一切都留待以后吧,反正我和她是来日方长的。若是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来日了,在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想,我或许会和她发生那种故事的。是的,我和她,不仅仅是要那种铭心的爱情,也要那种深入骨髓的事情。可现在,再去说这些,全都晚了,已经晚了很多年了。
那个秋雨敲窗的夜晚,我魂不想守舍,便披一身蓑衣,戴一顶斗笠,提一盏灯笼,像个风雨夜行人那样,又到潇湘馆探望黛玉去了。
秋雨绵绵的时候,更是我情思悠悠的时候,念想心上人的时候。这种时候,我当然是想去看黛玉的。不仅仅是如此。黛玉卧病在床了,寻常时候,我还要天天去看她呢,就像每日都要去老祖宗和父母大人那边请安一样,哪天看不见她,听不到她的声音,我便坐卧不宁,心里头空落落的,何况她有了病疾呢?这时候,除了想念,还有心疼、牵挂和担忧。这种时候,莫说是下雨了,哪怕是下了冰雹,下着刀子,我也一定要去看她的。
一看到倚靠在床头养病的黛玉,我便是一连串的问候:
今天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
药吃了没有?药苦不苦?用的哪样药引子?
吃了几顿饭?每顿饭吃了多少?吃的都是什么?
咳嗽得还厉害不?一个时辰咳嗽几阵儿?
这些问题都是我所关心的,平日和她相见时,我也会问到其中的几项,每次都是如此。眼下我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弄得黛玉似乎有些不知说哪个好了。趁她慢慢回答时,我一手掌起灯,一手遮着灯光(怕刺了她的眼睛),朝她脸上照了照、瞧了瞧说,看上去气色比昨天好了些。
你来了,我就好多了,黛玉脸一红笑道。
她这么说,我心欣悦。同时,我感觉到了,在这个秋雨缠绵的夜晚,身心都有了病,愁绪满怀的黛玉也一样想到了我,想看到我,或者说她想要我来看她,甚至她已经想到了我一定会来看她的。当我坐在她床边,拉着她的手说话,看到她那首墨迹才干的《秋窗风雨夕》时,更确信了我的那种预感。她在此诗中这样写道: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秋凉。助秋风雨何来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好诗啊!妹妹。我不禁感叹了一声。诗是好诗,只是太伤感了些,但若不如此,也就不是黛玉了。我盯着她那娟秀的手迹细看,忽然觉得其中几个字变形了,变大了,它们似乎要从纸上跳出来,跟我说说知心话。秋、雨、夜、梦、愁、泪、情,我瞅着它们,掂量着它们的斤两,揣摩着黛玉书写它们时的思想。嗯,妹妹写这首诗时,心里一定想到了我,想到了我和她吧。我这样想,应不是自作多情的。没办法呀,我总是能从黛玉的诗篇中,甚至从她的眼神和泪珠里,读出她那深藏着的情感。
就在我这么出神的时候,黛玉一把夺过那诗笺,放在灯盏上燃烧了。我怔了怔,随后却是很有些得意地笑道,妹妹呀,你烧不烧都是一样的,我已把它们铭记在心了,不信你听。说着,我声音低缓,一行不错,一字不差地将《秋窗风雨夕》背诵了下来。之后,我噙着泪水,凝视着黛玉,她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眼眶里包着泪珠儿,脸上却绽出了欣慰的笑容,如一朵夜晚里的红玫瑰。
伤感的我,不想让她太伤感了,接下来就故意扯了些轻松的话题,而她,却跟我说起了宝钗姐姐。她说宝钗午后来看她了,我嗯了一声,不想跟她(黛玉)扯到她(宝钗),平日就是如此,和前者在一起时,我不想提及后者,同样的,和后者在一起时,我也尽量不提及前者,这是我跟她们相处时,暗自制定并尽力遵循的一种方略。实话说,她们二人,我是哪个也不舍得,哪个也不忍心得罪。眼下,我来探望病中的她,当然就不愿和她谈论她(宝钗),我怕她又要拐到金玉良缘之类的敏感话题上去,惹出她的猜疑,妒忌和不快什么的,看来我的顾虑是没用的,甚至是多余的,她执意要跟我说她,黛玉妹妹非得说宝钗姐姐,那我就只有听的份儿了。让我感到意外和欣喜的是,她今晚说宝钗的口气和态度,跟往日大不一样了。她说今日跟宝钗姐姐深谈了许久,互诉了真情,相交了真心,她深切感觉到了,在许多事情上,宝钗的确像个姐姐那样关怀她,疼爱她,替她着想,往日听到旁人夸宝钗这好那好的,她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呢,现在她知道了,宝钗真的待人极好,原以为宝钗就是个善做面子活儿而心里藏奸的,如今才知是自己多心了,多疑了,误会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等等,这些话,能从黛玉嘴里说出来,那是极不容易的。但我能感觉到,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听着她这番反省或带有检讨意味的话语,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像是认同了,或者是赞扬了她。反正当时我是高兴极了,为黛玉,为宝钗,为我们。可是,接下来黛玉的一句话,却让我心里很有些难受,她唉了一声,苦笑道,她的命好,我命不好。我似乎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比如宝钗有母亲,有哥哥,而她是没有的,等等,可又好像并不止是这些。我不想顺着她的这话茬儿朝下说,而是再次把话题引向了别处,我想让她轻松些。
就这么说着说着,不觉间已近午夜了。我想,我该走了。
其实,我并不想走,很想陪她过夜的,我是说,我想守着她,伴着病中的她,陪她一起度过这个惆怅而漫长的秋雨之夜。可我怕她累着了,想让她早些歇息,做个好点的梦。愿她一场好觉(好梦)醒来,身体好了,心情也好了。
我起身告辞,披上我那套防雨的行头。送我到门口的黛玉忽然笑了,她指着我身上的蓑衣,头上的斗笠说,蛮精致,蛮好看的,呵呵,你这身打扮看上去像个渔翁呢。
这是北静王送我的。我回过头来说,妹妹若是喜欢,赶明儿我再弄一套送你吧,下雨天,咱俩穿戴着它们去看雨中花,下雪天,咱俩穿戴着它们去访雪里梅,那是很相宜的。
我才不要这些玩意儿呢。黛玉笑道,要是我穿戴上它们,岂不像画上和戏里的渔婆了?说到这儿,她急忙掩了一下口,看了看身旁的丫环紫鹃、雪雁,两颊竟是桃花般片片绯红了,而且咳嗽声声。哦,我这才意识到,她可能是把渔翁和渔婆这两个字眼联系到一起了。呵呵,渔翁,渔婆,很有趣,很有意思,很对称嘛。她脸红了,我心跳了。但我此时不敢多言,就抿嘴而笑,跟她轻轻点点头。她也对着我赧然一笑,低下了头去。
我走了,你歇息去吧。说走还未走,我又回了头说,妹妹,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我明儿一大早就替你安排去。
嗯。黛玉点头笑道,等我想起来了,再让紫鹃去跟你说。
瞧,雨越下越紧了,你赶紧去吧。路上小心些,不要滑倒了。
哎,有人跟着你么?
有呀。我说,袭人她们在外面打着伞,提着灯笼呢。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儿的。
下这么大的雨,打灯笼哪行呀?黛玉皱了一下眉头。
不要紧,我这灯笼是明瓦的,不怕淋雨。
那也不行,黛玉摇了摇头。她走回到书架那边,拿来一盏玻璃绣球灯,让紫鹃点上一支红蜡烛,递给我说,这灯比你那灯亮,提上它吧,你好在这夜雨里走路。
黛玉的细心和体贴,在这个萧瑟的秋雨之夜里,如春风一般温暖了我身心。我有些想流泪,但却笑道,这样的灯,我也有的,怕她们滑倒给弄坏了,出门时就没带上。你的这盏更轻巧,更好看,若是路上摔破了,那就可惜了,我会心疼的。
傻子呀你?!人主贵,还是灯主贵?黛玉白了我一眼嗔怪道,灯摔坏了算什么?只要你不滑倒就行了。快去吧,路上泥泞多,不好走,你慢点儿,千万要小心啊……
嗯。我点了点头,再看了黛玉一眼,便提着她给我的那盏玻璃绣球灯,踏进了那没完没了的夜雨里。
我和随行的三个丫环,出了潇湘馆,朝我的怡红院走去。她们在前边走,我在后面行,为我们照明的是两只灯,我的那只明瓦灯笼黄黄的,黛玉的那盏玻璃绣球灯红红的,在点点细雨之中,它们闪闪烁烁,煞是好看,当然啦,她的那盏灯更出色。夜虽然很黑,但有她的这盏灯照着,我觉得心里头亮堂堂的,虽说路很滑,可我觉得自己竟走得虎虎生风。还有那很好听的声声雨点呢,一下下落在她们的伞上,落在我的斗笠上,落在我的蓑衣上,犹如在弹琴,在弄筝,在拨琵琶,一时间我都有些恍惚了,仿佛是走在了诗里,走入了画里,走进了梦里。多年以后的今天,回想起那个秋雨之夜的情景,我还觉得它像诗、像画、像梦一样美妙。
从潇湘馆那边归来,夜已深不见底了,那缠绵而忧伤的秋雨还不想停歇,点点滴滴扰乱我心,耿耿难眠啊,我暗自叹息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