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曲艺-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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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舍
八九十枝花
甲 相声不容易说,也不容易写!
乙 更不容易听!
甲 怎么?
乙 怎么!你要把我气死!
甲 我怎么得罪了你?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乙 你说的相声!
甲 我说的哪一段?
乙 你说的每一段都叫我生气!
甲 每一段?
乙 每一段里的每一句都招我生气!
甲 你说具体一点,到底是哪一段,哪一句?
乙 前天你说的是哪一段?
甲 前天?(想)想起来了,《找舅舅》!什么毛病吗?请提宝贵的意见!
乙 我问你,为什么说我舅舅,不说找二叔?为什么说包头,不说海南岛?
甲 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乙 你糊涂!你说到包头找舅舅,干脆就是说我呢!
甲 这从何说起呢?
乙 从何说起?我有舅舅!
甲 有舅舅的可多啦,不止您一位!
乙 我舅舅在包头工作!你不是说我,可说的是谁呢?
甲 嘿!照你这么说,相声就没法儿编,也没法儿说了!
乙 活该!反正我不准你提我舅舅跟包头!
甲 就算那是你的舅舅,我也并没说他不好呀!
乙 我二叔比舅舅更好,为什么不说我二叔?
甲 那!那一段主要地是歌颂包头的新面貌!
乙 为什么不歌颂海南岛?难道海南岛不值得歌颂?
甲 一段相声里只能有一个主题,不能包罗万象!你要歌颂海南岛,为什么你自己不编一段呢?
乙 我编?还要你干什么呢?
甲 我看你有点无理取闹!
乙 你不接受批评,反说我无理取闹,真乃朽木不可雕也!再问你,你昨天说什么来着?
甲 昨天?我说的是《夜行记》。
乙 是嘛!我就知道嘛:你说过我舅舅就该说我啦!
甲 见鬼!我说,你不是有什么心病啊?
乙 是不是!你就盼着我有心病,好再给我写一段!
甲 没有的事!
乙 亲爱的,你会那么办!要不然,你还不会专等我来听相声,才说《夜行记》呢!你知道我骑自行车!
甲 我真不知道!千千万万的人都骑自行车!
乙 千千万万骑车的可没都掉在沟里!
甲 你掉下去了?
乙 就是!你知道我掉在沟里,所以故意挖苦挖苦我!你们说相声的、编相声的,都……(被甲拦住)
甲 同志,你等等!听我说两句!相声也批评,也歌颂,用幽默夸张的笔法,巧妙地道出褒贬之意,既使人心情愉快,又能移风易俗。我们说正经的,也有时候说点废话。
我们的善意批评,若是不幸而言中,就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们的意见也许跟您的意见不尽相同,那咱们就该各抒所见,百家争鸣。我的看法并非天经地义,您也无须见神见鬼,大惊小怪,以为一段相声会叫天塌下来!
乙 说的倒好听!你的每句话都(唱梆子)好似钢刀刺我心,叫我“三魂不在,七魄地流平”呀哎!
甲 哪儿跟哪儿呀!
乙 前天,你上得台来,先说什么来着?
甲 说了几句顺口溜,为是叫场上安静下来,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
乙 那是你那么说!你挖苦我舅舅呢!
甲 我,我说的是:“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戏法要变成,还得抓把土。”对不对?
乙 对!挖苦我舅舅呢!
甲 真邪门!这是当初变戏法的艺人常爱念的四句咒语!
乙 我舅舅当初就在天桥变过戏法!
甲 我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这段儿历史!
乙 我舅舅最信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
甲 他信他的,我没干涉他!
乙 夫五行者,见于《尚书》,分行四时,各有其德!《左传》有云:天生五材。五材者金木水火土也。天有五星: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神仙会五遁:金遁、木遁、水遁、火遁、土遁。天子有五德:少昊以金德,伏羲以木德,颛顼以水德,尧以火德,黄帝以土德。人有五常:仁义礼智信。五常者五行也。上下五千载,天地人三才,都有阴阳五行,你什么东西,敢说没有?
甲 怎见得我说没有呢?
乙 你看你那个劲儿呀!(故作轻佻地说)一二三四五,(我就)金木水火土,戏法要变成,还得(那么)抓把土!贫嘴恶舌,嬉皮笑脸,分明是否定五行,攻击我舅舅!
甲 你要一定那么说,我也没办法!
乙 昨天你又说什么来着?
甲 不记得!
乙 我记得!昨天你一上场就说: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对不对?
甲 对!开场随便念几句,没有别的意思!
乙 那才怪!我早就料到:前天你攻击我舅舅,昨天你必定攻击我!
甲 一去二三里是当初刚上学的小孩写的红模子,我小时候还写过呢!
乙 是嘛!从你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攻击我!
甲 我六七岁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小孩刚练字,所以红模子上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收进去,笔画简单,好写好记!
乙 不必绕弯子解释,反正你是攻击我呢!你知道我的车破,走不远就放炮,所以你说一去二三里!你咒我,出不去三里,准出事故!
甲 那么烟村四五家呢?
乙 你知道我的纸灯笼着了,直冒烟,四五家子一齐喊:着了!着了!你很开心地说烟村四五家!
甲 亭台六七座呢?也跟你有关系?
乙 当然有!你知道我跟大卡车赛跑,大车把我撞下来!
甲 是你撞了大车!
乙 是不是?你都知道嘛!我一嚷嚷,大车就停下来,这占一“亭”字。司机同志下了司机台,这占一“合”字。车上还有六七个人没下来,所以你说亭台六七座!
甲 嘿!真会凑合!那么,八九十枝花呢?
乙 那,你更狠毒了!这不但讽刺我骑车,还挑拨是非,叫我们夫妻不和!
甲 我的罪过大了去啦!
乙 在戏词里,常管小姑娘叫什么?
甲 叫什么?
乙 (唱)家住在太原,爹爹孙朋安,生下我一枝花,名叫孙玉莲。
甲 二人台的名剧《走西口》。
乙 小姑娘叫作一枝花。
甲 有此一说。
乙 有此一说?你狠就狠在这儿!
甲 我?
乙 你知道……
甲 我什么也不知道!
乙 我们结婚后,我爱人一连生了七个姑娘。
甲 男女都一样!男的不高,女的也不低!
乙 男是男,女是女,不一样!我们夫妇昼夜盼望,下一次生个大头儿子!
甲 重男轻女,老脑筋!
乙 现在,我的爱人又有了喜,大伙儿都说这回准是男的。只有你,不但说下一胎,连下边三个都是女的,八九十枝花嘛!
甲 那我要说十二金钗呢?
乙 你还盼着我们生一打姑娘吗?昨天,我听完相声,回家一学,招得我爱人哭了半夜!七个姑娘半夜里开了紧急会议!她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甲 这都是哪儿的事呀!
乙 嗐!我越想越伤心!攻击我舅舅,讽刺我,否定五行,还挑拨是非,批评我的人!我,我这一肚子委屈,上哪儿说去呀!我!我……(哭)
甲 二哥!同志!先生!别这么伤心哪!你看,这些位观众,都爱护我们。我们说的好,大家就哈哈地笑一阵。我们说的有偏差,大家就提意见,帮助我们加工提高。还没有听着听着放声大哭的!
乙 我委屈!
甲 那您就回家休息休息,别听相声啦!
乙 我不回去!我在这儿等我舅舅、爱人,跟我的七个姑娘!
甲 来个全家福,听相声!
乙 全家福?全都不服!全要跟你算账!
甲 那又何必呢!
乙 你说什么?
甲 我说:那又何必呢!
乙 啊!你还要攻击我的二叔?我最敬爱的二叔!
甲 你的二叔?你二叔叫什么?
乙 我二叔就叫何必!
甲 嘿!怎这么巧哪!
载一九六一年《曲艺》第六期
别迷信
A诗篇B
天堂地狱是胡说,
哪有神仙哪有佛?
烧香上供白费事;
赔钱还要把头磕。
调好丝弦忙打鼓,
A摔板B
唱一段破除迷信,不拜神佛,何况那鬼怪妖魔!
在京西有一位王老二,家住西山狮子窝。
他有良田七十亩,
自耕自种,有马又有车;果园一半田一半,
不愁吃来不愁喝。
娶妻张氏生儿又养女,一家子四口儿好快活。
王老二生来的性情好,说话儿甜甘又随和;
他不赌钱来不喝酒,
一边耪地一边唱歌。
王老二可有一点毛病,心中顽固信神又信佛。
早晚烧香不怠慢,
对着那山神爷,土地爷,子孙娘娘,把头磕。
有一天他妻张氏得了暴病,急得全家哭哭啼啼把手搓。
他不去请医不去买药,单去请瞧香的李四婆。
这婆娘穿上头蓝的新大褂,石榴花,红花绿叶,插在那后脑壳。
骑着毛驴把山上,
小僮儿喊着“得嗒哦喝”,(“得”读如Der)说时迟来那时快,
一来来到狮子窝。
这才是三姑六婆休来往,
A摔板
B
她们一来到哇,无事生非,谣言惑众,吉少凶必多!进门来李四婆要钱又要酒,还要那好菜好饭一大桌。
酒足饭饱她才上了炕,王老二烧香连把头磕。
那婆娘张开大嘴打哈欠,端着肩膀假哆嗦,
装疯卖傻,眼珠儿翻上去,眼泪扑撒鼻涕过了河。(“撒”读第一声)
闹哄了半天她才开了口,老声老气不象个老婆婆。
她说道:我乃天蓬元帅猪八戒,肥头大耳嘴长半尺多;我驾着黑风巡山又玩水,来到西山狮子窝;
山前山后,山左山右,我都看到,妖魔鬼怪可真多:
这里有九尾白狐,红眼的兔,成精作怪,还有千年的老骆驼!
你妻本来没有病,
都只为冲撞了妖精中了魔。
高叫一声“吾神去也”,老婆娘口吐白沫,愣愣磕磕。
王老二两手冰凉出盗汗,忙把神言仔细说。
妖婆听罢开言道:
先教病人把香灰面儿喝。
她又说,赶快去到三官庙,请几位道士把妖捉。
王老二闻言不怠慢,
急急忙忙下山坡。
李四婆和道士本是一条腿,里勾外连,欺负他乡下脑壳。
道士们一要七石谷,(“石”读如蛋)
二要灯油香蜡又好又得多;三要素斋一天三大顿,最好是鸡鸭鱼肉荤素两吃着!
道士们本来是寄生物,一不生产二不作活;
抓住个冤大头死吃一口,不会捉妖可真会把人捉!
王老二点头连答应,
典房卖地也得救老婆。
可怜他虽有个好心眼。
无知无识可就砸了锅!
他不想狐狸怎生了九条尾,他不想哪会有千年老骆驼,他不想道士巫婆全是骗钱的鬼,他不想木偶泥胎怎会喝酒吃饽饽。
空长着脑子他不会思想,
A摔板
B
白天见鬼,他自己才真中了魔。
五位道士齐来到,
不去捉妖先把酒喝。
A上板
B
有一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暗中倒有三个小老婆。
有一个肥头大耳白净子脸,浑吃闷睡好吃又好喝。
有一个脸上烟灰三寸厚,抽足了鸦片才会降魔。
那两位年轻的还倒好,“哈德门”作“高射炮”,白面抽得多。
五位都吃饱喝足上了座,打起来法器叮叮噹噹把妖捉。
头一请,请来一瘸一点的瘸拐李,二一请,请来雷公奶奶与风婆,三一请,请的本是黄天霸,还没有请到就起了风波。
只听得病房里一阵乱,孩子哭娘,大人喊老婆。
王妻张氏病沉重,
没有吃药只把香灰水儿喝;香灰本来不治病,
又不能安眠,院里打鼓又敲锣;因此上病重神虚咽了气,一命呜呼,连句遗言也没有说!
这才急疯了王老二,
跺脚捶胸无奈何。
哭一声妻来叫一声小儿女,咱们的冷热饥饱以后对谁说!
抄起来叉耙扫帚往外跑,(“扫”读第四声)
去打那骗人的道士与巫婆。
道士们早已溜了个净,偷去了馒头两笸箩;
李四妖婆也没了影,
去到那张家村李家店乱扯又胡说。
无奈何放下叉耙搂住小儿女,王老二满脸热泪浑身打哆嗦。
千不该来万不是,
他不该相信妖怪与神佛。
万物之灵人为首,
怎可能对泥胎木偶把头磕?
干活的吃饭才合理,
和尚老道不该念经,应该去作活。
王老二家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