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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碗村-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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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起来,坐到炕上说话。

赵婆婆眼里终于涌出了泪水,哽咽着对父亲说:“我那干姐姐真没回来就走了,让我对她的念想就这么空了。”父亲宽慰说奶奶走时很安祥很平静。赵婆婆说:“我那姐姐是一朵云彩哟,给了我许多人活的意思。你们不知道哟,是我那姐姐帮我补好了早就开窟窿的魂儿,可她却走在我的前面,把我丢下不管了。我的老姐姐哟,你走了,哪我将来可咋死哟!”赵婆婆如唱词一样的说道,赵黑听着有点不入耳了,批评老人胡言乱语。我母亲似乎明白了一些老人的心念,说:“赵姨娘,我妈临终的时候还提说到你,让我们要像对她一样对待你老。还让你健健康康享福抱孙儿呢。”赵婆婆眼睛睁开了,一连声问母亲这真是我那干姐姐说的?母亲撒了谎,但母亲很肯定地点头承认了。

 大旋风

又一年春天开始了,西风劲吹,风沙弥漫,进入四、五月后,风沙小了,大地软了,万物复苏,暖风徐徐,阳光波浪一样在大野摆动,天地间充满了一种懒洋洋的温煦情态。此时的土路上,重车过处会形成软颤的泥浆,村里的孩子便把这胶泥当做玩物,女孩子捏出各式的花样物品,放在自家的窗台上晾晒。男孩子们揉成许多小圆球,互相弹着你输我赢。这时大雁北归,排着人字形,说着话,唱着歌,飞过村子的上空。

这个季节里,平原上还会生成高接云天的大大小小的旋风。小旋风像玩皮的孩子,来无影去无踪,和小娃了们玩捉迷藏一样。那些大旋风远在天边的时候人们就能看见,它旋转过大野,尾巴在高空中越转越细,扭出如转陀螺一样的效果,隐隐然形成的漏斗嘴和手臂,随了连天彻地的身体都在旋转着,把经过的地方上散碎的纸屑、柴禾棍子、烂草茎都通通旋上天空。旋风似乎以此为乐,以此为食,以此为炫耀,却没有人知道它究竟生于何处逝于何地。这样的大旋风好像通着灵性,很少侵入村庄,只在大野里自由自在,摇头摆尾,时而南北时而东西着扶摇而过。

在一碗村老人们的记忆里,刮过一碗村的最大旋风,也不过是旋走了几只没有藏起身子的下蛋老母鸡。在娃娃们的意识里,有一个传说,认为旋风是一群鬼在嬉闹,如果用一只红色的绣花鞋大着胆子往旋风中一扣,旋风就会消失,鬼魂就会现身鞋内,变成几只老鼠一样大小的红皮肤小人,看见的人就会被附身,变得疯癫如鬼。

这天的旋风刮过来时,下粗上细,左右晃动,如龙摆尾,又如一根通天的大蝎子尾巴,带着一脸黑灰间褐色的煞气。这股旋风太高太大了,远远就被在地里劳动的社员看见,大家司空见惯不以为然,三人一群两人一对,边干活边瞅上一眼,谝上两句。后来有人就注意到了这股旋风的不同一般,它的行进线路是一条直线,远接云天的尾巴没有摆舞的幅度,只略略地弯成牛角般的弧形,似乎是由无数旋转的钢圈,由大而小组成的空心锥体。而它与大地接触的底部,是一团灰黑色旋转的尘埃与云气。这股旋风从西面的沙漠里刮过来,直直的向东而行,一碗村就被划入了路线内。

等劳动的人们反应过来惊叫时,那旋风以闪电般的速度冲进了村子,转眼间大半个村庄便被吞噬掉了。劳动的人们着急了,纷纷提着劳动工具往村里赶。那旋风来得快也走得快,在村子里肆行了两分多钟就过去了。

社员们赶回家后,屋子里的人们也都出来了,攒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这股子邪气的旋风,发现一些树被吹折,有些小树被连根拨起,没了踪影。再检查了自家的财物牲畜,有人就嚷说自家的十几只鸡先前还在院子里刨食,咋会转眼就不见了!怕是让风全给卷走了。有人说晒在房顶上的干淹菜全没了,转口就骂开了粗话。人们更关心的还是小孩子,大人就叫着孩子的名字,听到答应放下了心,听不到答应就越喊越急。

整个村子闹腾到了中午始安静下来,丢了鸡丢了小猪仔和羊羔子的人家往旋风刮去的下游寻找,寄希望大旋风会抛下点什么。各家的屋顶上就升起了炊烟,中午放学的娃娃们陆续回了村子,人们还在说着这股子旋风。

赵黑的老婆做熟午饭,想起了婆婆有好一阵子没看见了,就让刚放下书包的赵五子去村里找,赵黑随后也出去了。村子里突然又闹腾起来,上午被派到大队拉化肥的一户人家刚刚回来,听说了大旋风的事,找不到自家四岁的女儿,一惊一诈,越找不见呼不应越着急,小孩的母亲就放出了悲声,村里的人都出门来满村子帮着寻找。有个娃说看见那小孩子在后面的场面上玩过,说还看见赵家老婆婆也在那里晒太阳,还抱着那娃耍呢。丢娃的人先跑到后面的废场院,发现原来残留的那些个麦秸杆悉数全无,只有光光的场面地皮,麻着一些坑坑点点。丢娃的人就找到了赵家,赵家的人更急得乱成了一团。

陈四的儿子陈厚嘴放学回来,在家吃饱了饭后也出来凑热闹,看见邻家的一只小狗在一根水泥电线杆子下撇着腿撒尿,也玩劣地学着狗的样子,把一条腿斜提了起来,身子后倾着尿尿,肉缝小眼因为撒尿的舒服与趣味,眯眯笑着,无意间往上一看,妈呀一声,淋撒着尿水连喊带叫跑回了家,在大人的询问下,才结结巴巴说:“有个怪物爬在电线杆上,还动来动去呢。”大人骂娃是毛鬼神转世,这大白亮天哪来的怪物。厚嘴就拉了大人去看,远远果然看见一个大麻雀一样的东西附在电杆高处。只是这被猜测的麻雀也太大了,比喻成一只老鹰被什么缠在上面还差不多。

陈四和儿子都不敢往前走了,又叫了几个路过的村人,互相壮胆来到电杆底下,这才看清楚了,认得那根本不是什么怪物,正是赵家满村里乱找的赵婆婆。更多的人看热闹围了过来,奇怪这么大年纪的人咋会爬那么高的光电杆上?有人就联想到了那场大旋风。

赵黑闻讯赶过来,众人便不再议论,开始出谋划策如何往下救人。赵大虎虎背熊腰,力能扛两个成年人,就做了人梯的底座,上面逐一是身体精瘦,个头还可以的两个男人。三人抱着电线杆子,组成了四米多高的人梯还够不着,只能撤了下来。

“妈,你能听见我的话吗?”赵黑焦急地喊,赵婆婆不应,死死地叉腿抱住杆子,浑身不停地发抖,眼睛始终紧闭,身上衣服被大旋风刮成了条条块块一堆褴褛,而且颜色也似被污了一般灰麻一片。有人想起了村里的临时电工,说他手里有登这种光杆子的脚卡子,那东西人踩上去了也能站稳,保证能把老人安全背下来。赵五子早飞跑了去找,以最快的速度叫来了临时电工。来人快手快脚穿了那玩意儿,腰里套了一根能上下串动的厚皮带,一截一挪上去了,在众人的瞩目里达到了老人的高度,却掰不开老人的手脚,想用大劲又怕伤了老人,向下喊叫问怎么办。赵黑心急如焚,喊叫让那人下来,自己穿了工具上去,先把老妈用一根绳子保护安全,才对着老妈的耳朵小声说话。老人的眼睛睁开了,原就干瘦的脸颊抽动了两下,依旧惊恐不安,双手忘乎所以疯了一样抱向儿子,腿也松动开来。赵黑安慰着老人,用一条手臂搂抱了体轻如柴的老娘,另一手慢慢解开了刚才绑好的安全绳索,一步步下到了地上。

现场围观的人更多了,人们都屏声敛气,谁也不敢乱说什么,这时就庆幸成一片。有为赵黑的细心周到而感叹,说要不是先把人绑安全了,一挣扎准往下跌,那还了的。有人就又说开那场大旋风,形容得简直就是无数妖魔鬼怪在作乱。有人说自己看见了那风中有一张脸,胡子拉茬肮脏不堪,身上挂满了骷髅头。

赵黑无心去听人们胡说六道,抱了老娘就往家里跑,后面跟了赵家老五和几个本姓族人。

天黑了,赵婆婆昏睡在炕上,一会儿眼睛睁开却视若无睹,一会儿又闭上浑身抽搐,腿脚依旧不能恢复常态。赵老四始终坐在炕上,一锅连一锅抽着旱烟,任由儿女抟弄老婆子,不说任何意见。

我母亲在傍晚的时候,到赵家看望老人,提议说:“赵姨怕是被吓着了,有点心智昏乱。我们老家当年也有个人出现这种现象,那不是因为大风,而是让几只狼给吓的,后来通过一个老中医用针灸给扎得醒过来的。就不知道咱们这里有没有好的针灸医生?”赵黑的大姐从邻村赶回来,守在自己的老妈身边,听了我母亲的话,只狠当地没有好中医。赵黑亲自出马,两个多小时后,先后请回了大队的赤脚医生和公社的大夫,在家里摆开了输液器具,直到半夜时分老人才安静地睡了过去,一家人松了一口气,随便寻了个地方躺下休息。

赵家安静下来,村子也安静下来,那家丢了娃的女人失魂落魄在村子里走着,声音嘶哑叫着自家女儿的小名。那叫声如咽如泣,那小名在风里光溜溜的形成了许多看不见的泡泡。后半夜里,那女人被男人拉回了家里,宽心说等天亮了,叫上几个人顺着旋风走成的直线,说不定就会像赵婆婆一样,娃也会出现在一个什么地方的。那女人有气无力,眼泪都哭干了,如一个木偶一样窝在炕角落,刚刚一朦胧又惊醒过来,嚷嚷说看见女儿了,说娃骑在一匹黑马上,转眼就不知去向了。

结果正如梦中的情形一样,在随后的两天时间里,队长高大海派了人骑了骡马,顺着大旋风走去的方向去寻那丢失的娃,回来后都毫无结果,倒是带回来一些旋风作乱出的更加离奇的故事。那个女娃从此再无一点消息,随了那一场旋风永远地消失了。

赵婆婆第二天鸡叫时分清醒过来,眼里的惊恐没了,平静地看着守在身边的儿女,说她想喝水,又说想上茅房,这才觉出腿脚和身子出现了麻痹症状。赵家的大女儿就拿了尿盆,把老人抱起来像抱一个小娃一样,帮着解了衣带,用手扶着蹲在盆上尿了几滴。老人重新躺到炕上,眼睛一个挨一个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女,好象要深深记住一般认真。

大女儿说:“妈,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跟我们说,大夫还没走,就在另一间屋子里睡觉呢。”二女儿说:“妈,你还是闭上眼睛好好歇着,等天亮了我们扶你出去溜溜腿就好了。”赵婆婆慈祥地笑了,“我没事,我觉得这身体这阵子出奇的好,除了舒服就是舒坦,连一点点难受劲都没有。”老人没有看见儿子赵黑,有点急,问人哪去了?赵娟子说刚才看见妈好点了,他到那边屋里睡觉去了。赵婆婆语重心长地说:“我的黑儿是个孝顺娃,也是好娃子,就是命不好哟。妈今天遭了这一难怕是过不去了,我给你们姊妹说,别的人我都放心着呢,就是放心不下黑子,放心不下我那小孙子。”娟子说:“妈,我哥人家现在好着呢,身体和影响都好着呢,你咋就不放心?再说,大夫说了,妈的身体不碍事的,你说这些话让我们心烦。”赵婆婆说:“你个傻丫头懂啥,人强强不过命啊!不说了,我累了,我要睡了。”几个女儿侍候着让老人睡了。

太阳出来了,赵家的几个嫁到外村的女儿要走,来炕前看一眼熟睡的老娘,突然发现老人的脸色上有层若有若无的云气,发现老人的鼻翼塌着似乎没了呼吸。大女儿年长,用嘴在老人的鼻孔前感觉了一下,妈哟一声惊叫,其它的几个女儿闻声都一涌而前,跟着哭成了一片。

正在院子里伸胳膊踢腿的公社大夫闻声赶回屋里,在让开的空隙里用手在赵婆婆的鼻孔前试了试,又掐头翘腿地抢救了一通,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退身到一边,收拾昨天晚上摆开来的医疗器具。哭声惊醒了赵黑和赵五子,也唤回了在院子前后,到背着双手走来走去的赵老四,回屋拨开女儿娟子,盯着像熟睡过去的老婆子,抽身出门走了,留下一副悲恸的有点脚步踉跄的背影。

知道老人已走,女儿和媳妇一哇声地哭着,同时按照刚刚叫过来的年长者的吩咐,给老婆婆净面梳头换老衣。赵黑脸色苍灰却没有哭,让赵五子四处叫人帮忙,自己反而坐在屋前的一块大石头上,想开了心事。很快,穿好了丝绸老衣的赵婆婆平展展地躺在炕上,面容安祥如睡着了一般,身体反而比平时显得舒展高大了几分。

这屋里哭声一片,那边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小儿啼哭。赵黑老婆忙跑过去看自己的娃,发现娃是闭着眼睛,被谁惊吓了一样直着声音哭叫,忙抱了起来乖哄。

“你们几个不懂事的,不赶紧去看娃娃,都在我这里哭啥呢?”几个儿女忽然听到老娘的声音,都睁了泪眼往周边寻找,等把目光收归到躺着的老人身上时,发现老人的五官在动,眼睛居然缓缓睁开了。几个女儿有点惊异又有点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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