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村-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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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多少倍。
也许是物物相生,队长家有了大喇叭,公社和大队很快又拉了线到村子里,家家户户又安上了广播匣子。广播每天整点播报新闻,人们知道当前全国全省全县全公社全大队的形势都是一片大好。它的出现让原本封闭的一碗村人多了一个了解外部大世界的“耳朵”,茶余饭后,闭目院中或家里,就能知道天下大事这有多了不起呀!
可惜向好的条件,挽留不住终究要弃世而去的人。那年秋天,高六的身体如同骨头散了架一样,怎么也硬挺不起来,人就瘫在了炕上。黑香娥不嫌不弃,端水倒尿侍候终日。等到秋收结束,冬季来临,高六的身体眼见着一天不如一天了,常常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黑香娥说:“傻男人,你还有什么留恋的只管跟我说,我想尽一切办法会给你满足的”。高六黑瘦的脸上露着艰难的笑,断断续续说:“我,我,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啊。”黑香娥怨慎地说:“你个死鬼,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还不能收心归正了。难道让我陪你一起到那阴槽地府去报到不成?”高六有点急,口角流着涎水,喘息着含混不清说:“我,我,我不是那,那,那个意思。你,你,你是个好女人,我,我,我可惜老了才,才,才能和你,你,你一起睡觉。我这么走了,我,我对不起,起你。”黑香娥说:“有甚对不起的,能成夫妻就有缘分。不要胡思乱想了,人都会有老的一天,我也现在老得难看死了。”高六说:“你,你,你不难看,我,我,我就爱看你。”黑香娥说:“你呀你,咱们刚结婚时,你不是一天到晚也疯狂过了吗,难道你还不满足?”高六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心事被猜中后,对往事回味而生成的神游的表情。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高六在炕上瘫了快两个月,这天半夜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猪,可是这猪却有着人的思维。猪的高六在一片水塘边上看着自己的倒影,越看越伤心,忍不住就哭了。猪的高六扭身要离开水塘时,尾巴一摔,他发现尾巴梢上捆着一根红头绳。高六一时忘了自己已经变成了猪,潜意识浮出一句老先人说过的话,说尾巴上拴了红绳的猪,那是被屠刀号定的标志。于是,猪的高六回转脖子,摔动尾巴,想用嘴咬住那根红得让人眼晕的红绳,结果却是徒劳。无论猪的高六头如何转,他的尾巴如何向前抛,他的嘴与那根红头绳总是差那么一点距离。猪的高六转啊转,急啊急,等到他想停下来时却不能自己。猪的高六就在不停的急转中小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一个旋转的陀螺。猪的高六这才看见,抽打自己的鞭子就握在妻子黑香娥的手里。他喊叫说:“老婆,你不要抽了,让我停下来吧。累死我了。”黑香娥太高大了,她听不见高六的声音,依旧使劲抽着,又是猪,又是陀螺的高六,撕破了嗓门喊了一嗓子。梦被喊破了,人的高六回到了现实中,看见老婆就睡在炕头一边,儿子和女儿也都酣睡着。
高六在心里对自己反复说:“我做了个梦,我做了个梦,我做了个梦。”这个梦让高六想起了久违的杀猪手艺,想起了现在的时令,马上就要进入新一年杀猪的日子了。他突然想吃一口烩酸菜里的肥猪肉,那种想简直就是身体所有零件的全部愿望。
第二天,高六忘了那个梦,却记住了那个愿望。他对老婆说:“老,老,老婆,快到杀猪的日,日,日子了,我好想再吃一口现,现,现杀猪脖子肉烩酸菜。”黑香娥说:“天上冻,你再等个二十多天,你七弟家要聘女子,到时会提前杀猪用肉的。”高六开始了对自己念想的等待,在等待中一点点灯枯油尽。终于,高六遗憾地闭着眼睛说:“老婆,我,我,我怕坚持不到杀猪的那个时,时,时候了。”黑香娥半天不语,最后发狠心说:“算了,咱们明天杀猪,我给你烩酸菜吃。”高六眼睛一亮,跟着又黯然下去,说:“算了,咱们家的猪才,才,才刚刚开始长膘,多喂养上一段时,时,时间再杀吧。”黑香娥毅然决然说:“行了,你不要多想多说了,别人家咱们作不了主,自己家喂的猪自己总能做主的。就这么定下了,明天杀猪。”高六的干嘴皮子嚅动着,开始了不停磨牙齿。
高六徒弟被叫来给师傅家杀猪,村里的闲汉也来帮忙,有人绕来绕去看热闹,闻声而来的还有野跑的狗,有着灵敏嗅觉,和对人言人语心知肚明,又不知是谁家的老猫。走门串户的村人听到后,都奇怪高家这么早就杀猪,那且不可惜了?有人猜说:“怕是他们家的猪得了什么病,趁活着杀了还能吃肉,免得一死全丢了。”黑香娥如实解释,引来听话者的一片赞誉。就有人上门来,等高家杀死猪后先借上五、六斤肉,说给家里的老人娃娃解解馋,等自家杀猪的时候再如数还过来。黑香娥满口答应,猪就被从圈里捉了出来,一如往年,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捉弄下,干嚎着仰面躺在一块空地上。
高六躺在屋子里,听着猪挣命的嚎叫,耳朵里如响起一曲旋律高昂的乐曲。他闭着眼睛,居然看见了自家刚刚有点膘情的黑猪肚皮一鼓又一鼓,喉管里的声音如号角一样吹奏着。他看见自己就拿起了刀子,在一块脏兮兮的蓝布条上蓖了蓖,眼睛盯着猪喉结处的一个穴位,嘴里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念念叨叨说:“别叫了,爷给你一刀下去,就送你超脱到西天了,你还嚎叫什么啊!”说着,用一只脚踩住了猪脸,刀子说时迟那时快,滋溜一下,从那个自己闭着眼睛都能瞅准的点上,捅入了猪的脖子,直达心脏,然后手劲恰到好处地收住了,刀尖在要命的位置左右一旋,完成了任务。
一如过去一样,这时的高六看见自己收手蹲在一边,看着眼前的猪只有出气没有吸气,只有鲜血外喷,和一声弱似一声的“哼哼”声。高六不由地学着猪咽气的样子,越学越像,越学越觉得乐不可吱。终于,魂魄游离开身体的高六,想象中看见院里自家的猪死了,生命的他也解脱了一般,随着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黑香娥把砍下来的猪头蹄拿到家里,搁在了地拐角处,瞥了一眼炕上静静如睡着了的男人,和那个盘腿坐在男人身边,一会发呆一会啊啊一会玩着枕头的傻儿子。她开始烩菜了,炒肉的香味顿时在屋里弥漫开来,从窗户飘出去,顺着风七拐八绕让所有闻到的人都抽动鼻翼。黑香娥的心情挺好,为自己这一为了满足男人愿望的壮举而得意。
黑香娥边翻炒锅里的肉边对男人喊话说:“娃他爹,你闻这肉味香不香啊?”没有应答。她自言自语说:“你个死东西,想吃肉,现在肉在锅里香着呢,你倒睡得叫还叫不醒了。高宝,过去把你爹揉醒来,不要让他睡了。”高宝是他们的半傻儿子,听了话后站起来,走到高六的身边,用脚踢着高六的头,嘴里念混不清地说:“爹,醒来。爹,醒来。”
黑香娥忙着手里的活,抽空过去在高六的头上拍了一把,又回身往炉灶里添了几根木柴。男人的没反应让她心一晃悠,再探手试了试男人的嘴鼻,又上到炕上帖了耳朵听了听。黑香娥知道自己的又一个男人死了,死得再自然不过。她顺手把死人被子往头上拉了一截,盖住了男人朽木一样的头脸,跳下地继续在锅台前忙碌地做饭烩菜。
等到烩菜的所有工序到了位,黑香娥叫回在院里玩耍的女儿在灶前烧慢火,跳上炕把半傻儿子往高六身边边拉边骂:“傻小子,你爹死了都不知道,去,坐在身边给哭个。”随着使劲地拍了一下半傻儿的屁股,牵引出一嗓小孩疼痛后尖锐的哭声。黑香娥重新揭开了高六的盖头被子,用被角把男人嘴上流出来的黄水揩干净了,这才来到院子里,用低沉的语调宣告了男人高六的死讯。
正在清理猪内脏的几个人都歇了手里的活,木然地谁也没说什么。
父子争锋
黑香娥是个有本事女人,有哭有笑,亲手操办了男人的葬礼后,她很快就把自己洗漱得干干净净,重又当起了一个寡妇人家的角色,一身风韵比几年前一点都没减。村人们说起高六时,黑香娥会说出一堆男人的好,让听话的人心生感动,疑问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是传说的克夫白虎星呢?有好事者就去观察,或拐弯抹角从村里女人口里探听,结果反而总结出一大堆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好特征来。什么皮肤白净,身段苗条,两乳不大不小精致对称等等,简直不像是在讲一个五十开外的女人,而是在形容谁家的大姑娘。至于说人家阴部没长毛,是白虎星转世之说,那纯粹是造谣。一时间一碗村里的老光棍汉,又都蠢蠢欲动起来,黑香娥随了年龄的增长,经验胆量的增加,对这些人和事更加游刃有余,一切自然都不在话下。只是她与赵老四的关系问题,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其中最直觉的要属队长赵黑。
一天,黑香娥从赵家串门出来,半道上碰到了坐在烂土墙上的赵黑。黑香娥想着心事走路,没注意到赵黑的出现,等发现时已没了退避的余地。“黑香娥,我给你提个醒,以后有事没事,再不要到我们家来。我明确给你说,我们一家人不欢迎你。希望你一把年纪的人学会自重。”赵黑的话说的挺狠也挺直白。黑香娥在村里那也是一张出了名的快嘴,此时一句话都没翻上来。赵黑瞅见有人过来,自己的话也说透了,转身不紧不慢走了。黑香娥嘴里“你……”了一声,追了两步又停下来,生气地一跺脚,刚才的好心情早被呛没了踪影。回到家里,她还气咻咻地骂说:“这个小东西,才当了几天队长就目空一切了。老娘不吃你这一套。”嘴上这么嚷嚷着,心思却一阵沉似一阵。
赵黑的话如一堵墙,把黑香娥阻在了赵家的门外,让她心里不是个滋味。她不去想去,去了又不受人欢迎,说不定还会闹出不愉快,那样就更尴尬得没了余地。黑香娥便不再上赵家了,赵老四很快知道了情由,父子俩在一天晚上开始了言语上的过招。
赵老四说:“黑子,你娘走了也三年多,你现在也是一村之长了,替老赵家撑起了门面。自己的日子刨闹的也算过得去,爹也不想说你什么。毕竟你自己成家立业可以自主了。但爹活一天就看着你们一天,有些事还得提醒你们注意。”赵黑心里已经明白了老爹要说什么,态度很谦恭地听着。赵老四不急不慢地继续说:“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做事处人对别人理解的少,想当然的多。这也就是年轻人容易犯错误的原因。你这队长是怎么当上的你心里明白,但你当上了如何干,爹发现你扑腾了快两年天气了,也没个道道。你只想着树自己厉害的形象,却不知道人厉害是说心厉害,而不是说谁拳头大,谁力气大谁就厉害。”
这时屋外传来小孙子的哭声,黄脸婆在另一个屋里喊叫让赵黑看看娃娃咋啦。赵老四皱了眉头,赵黑出去把娃抱到了自己住的屋子又返了过来。
赵老四的眉头有所舒展,继续说:“一碗村是个村庄,你这个队长也只是村民的一个领导。你能做了村里的主,但不能做人家家里的主。爹说的意思就是有些事你能管,有些事你要睁一眼闭一眼不去管才算聪明。”赵黑不苟同了,反问说:“爹,你具体说说哪些事我该睁一眼闭一眼啊?”赵老四说:“具体的事爹就不说了,你自己想去。别人不说,就说你老子我吧,现在身体还硬朗着呢,脑袋也清醒着呢,自己的事情心里有数,你们也就不要操心了。”赵黑说:“爹说的意思我明白,可爹心里是真明白还是真不明白,儿我真不知道了。”这话一时噎住了赵老四,鼓着两只眼睛看着儿子半天无话。赵黑说:“我娘走了,一碗村谁不说她的好。可有些人是些什么货色,爹你应该心里清楚。咱们家能不沾染他们最好,免得坏了大人娃娃的名声。”赵老四气呼呼无话可说,挥手说:“你不亏是我赵老四的儿子,现在翅膀硬了,跟我叫开了真。行行行,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什么了。”赵黑一时又软了下来,想苦口婆心劝慰老爹。赵老四发火了,瞪着眼说:“咋,让你走你不走,难道逼得老子走才行?”赵黑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可能怵于儿子的态度,赵老四和黑香娥一度来往淡了下来,这时的赵家内部却生成了一堆家庭矛盾,赵黑的老婆和赵家老五,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常言来语去闹意见,有一天当着赵老四的面两人就吵开了。赵老四不好直接和媳妇说什么,转而向小儿子发火说:“五小子,你跟你嫂子吵什么!没大没小的。让你做点营生,咋,就把你累死了!”赵五子年轻气盛说:“家里的营生我什么不做?现在让我挑水,也不管别人的忙闲。我不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