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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父亲的一九四二 作者:邓贤-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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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低头一看,他手心里握着一个小纸包,原来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观音佩饰。他忽然意识到,原来那次胡君赶去野战医院,是要去将这枚信物送给心爱的姑娘啊。他连忙忍住悲痛安慰他说:“你要坚持住,担架马上就来,你很快就会被送进医院,珍妮护士一定会治好你的伤的!”
胡君那双失神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就像快要熄灭的炭火被风吹动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他盯着父亲,仿佛有很多心里话要对他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父亲意识到他又要不可挽回地失去一位兄长,一位同生共死的战友,他曾经那么敌视他,报复他,故意跟他作对,阻挠他和珍妮见面,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多么对不起胡兄啊。
父亲大恸,悔恨的泪水如瀑布汹涌。
胡君到底没能救过来,他被抬出火车站时仍然睁大眼睛,仿佛还要看一眼美丽的蓝天白云,看一眼阳光普照的世界和没有来得及见面的恋人,当然还有这座他们为之浴血奋战终于插上胜利旗帜的缅甸城市……
当凄厉的军号再次响彻密支那废墟上空时,英勇的“甲壳虫”突击队员集合起来,他们排出整齐的队列,领头队长依然是丹尼斯上尉,紧随其后的是战士胡君、呀呀呜黄同学、东北人老林等等。不同的是,这些英勇的中美官兵都选择了与天地平行的庄严姿势,他们身穿威武的盟军军装,身躯上覆盖着鲜艳的中美军旗,在全副武装的战友簇拥下缓慢行进……
父亲摘下肩上的冲锋枪,为战友鸣枪致哀。
枪声惊起树丛中的一群乌鸦,它们聒噪着飞过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飞向远方的黛黑色山冈和波涛汹涌的热带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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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密支那,轰响近百天的枪炮声终于停息下来,厚厚的积雨云暂时远去,久违的太阳重新照耀大地。父亲开着吉普车向城外驶去,车上坐着缠着绷带的闷墩,坑坑洼洼的马路上布满积水,车轮碾上去泥水四溅,目力所及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断壁残垣,还有未及掩埋的死牲畜和日本人尸体。虽然这座缅北最大的城市几乎毁于战火,但是飘扬在废墟之上的中美军旗却表明它已获得新生。
父亲曾经给珍妮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连同翡翠饰物一同寄给野战医院,但是不久信件就被退回来,信封上注明“该医院已撤销”。父亲无奈,只得把饰物小心地收起来,他发愁不知怎样才能完成大哥的嘱托。
父亲把吉普车停在城南大金佛寺外面的菩提树下,背起卡宾枪,与闷墩一道走进寺庙。闷墩的伤已无大碍,两人恭恭敬敬点燃香烛,为阵亡战友和弟兄们虔诚祈祷。父亲自认为是个无神论者,但是虎头和胡君的阵亡令他内心常常陷入自责,闷墩担心朋友精神出问题,因为每次战役下来都会有人情绪失控、精神失常,就提议到寺庙烧香。闷墩说:“在菩萨面前说说话,据说死去的人能听见的。”
父亲也不吭声,闷墩认真地向他解释说:“真的,从前听我外婆说过,哪怕你不出声,在心里说话也行。”
两人并排站在菩萨面前,父亲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说了许多话,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当他睁开眼睛,看见莲花座上的那尊菩萨果然专注地看着自己,好像要把他的话转告给另一个世界的弟兄们。这样一想,心情果然轻松不少。他发现原来宗教是可以寄托哀思的,因为这地方距离另一个世界更近些。
走出寺门,看见一群美国军官正向寺庙走过来,他俩赶紧让在路边立正敬礼。父亲认出来,领头的瘦高个正是盟军总司令史迪威将军,紧随其后的都是记者和随从参谋,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也有黑发黄肤的亚洲人,他们或拎着照相机,或举着本子和钢笔,好像一群小鸡仔围在老母鸡身边唧唧喳喳吵个不停。将军显然心情跟天气一样晴好,他看见两个立正敬礼的中国士兵不仅认真地还了礼,还亲切地同他们握手。父亲结结巴巴地说:“将军,您好!”
将军笑了,说道:“年轻人,你们好!请告诉我,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父亲说出了“甲壳虫”分队的番号,史迪威立刻收敛了笑容,转过身来对记者们说:“他们就是我从蓝姆伽训练出来的中国士兵,他们深入敌后捕捉到了最有情报价值的俘虏,然后化装成日军捣毁了敌人司令部,给予敌人心脏致命一击。这样的士兵将不可战胜,他们将把敌人赶出缅甸!”
一个助手模样的中校军官在一旁插言说:“将军,没有您的运筹帷幄和战略计划,空降密支那的伟大胜利是不可想象的,收复缅甸也是难以完成的。”
另一个上校副官对记者宣布说:“史迪威将军现在是美国总统批准授予的四星上将,印缅盟军最高司令官。”
史迪威矜持地点点头,对记者们说:“请看看我的中国士兵吧,他们身穿跟美军同样的军装,使用美国制造的武器,开着美国制造的吉普车,经过美国教官的作战训练,如果中国境内都是这样的军队在作战,那么日本军队再增加三倍也没有用。”
一个中国记者问道:“将军的意思是,您将武装、训练和指挥所有的中国军队对日本人作战吗?”
史迪威没有理睬那个记者,他对父亲说:“谢谢你们,我的士兵,你们用行动向全世界证明,我的收复缅甸的战略计划一定能够实现。”
父亲记起那天晚上同老庾父亲的谈话,不知道为什么,对原本十分敬重的史迪威总司令多出了一份复杂的感情。战场上死了那么多人,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甲壳虫”小分队打得还剩下几个人。难道都是将军指挥的功劳?中国自古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古训,当密支那陷入苦战,表哥主力营几乎打得精光的时候将军您在哪里呢?您正在重庆跟蒋委员长讨价还价!父亲用英语回答说:“中国士兵为拯救自己的国家而战,将军。”
将军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响应,觉得有些失望,就即兴把胸前一枚勋章取下来别在父亲胸前。他说:“只有最英勇的士兵才配佩戴这枚勋章。”
记者们拥上来,镁光灯不停闪耀,父亲觉得自己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他甚至对这个木偶一样的自己都感到厌恶。一个女记者问他:“听说你们的战友都阵亡了,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父亲不由得怒火中烧,他用湖北方言低低地骂了一句:“婊子养的!咋不把你这个杂种扔给日本人!”
说完拉着闷墩扬长而去。
第二十二章 复仇的地狱之火
1
天气渐渐凉爽起来,漫长而血腥的缅甸雨季终于走到尽头。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里,万物都在展示一年的辛劳与收获:鸟儿忙着哺育雏鸟,树枝结出沉甸甸的果实,庄稼向主人回馈他们付出的汗水与劳作。这个收获的季节在中国称作秋天,缅甸则称“旱季”,表明连天的雨水不再泛滥。江河湖泊各归其道,道路也不再泥泞难行。对战争双方而言,旱季就是老天爷为胜利者开放的绿灯。由于缅北战场中美盟军取得决定性胜利,而国内远征军也分别攻占松山和腾冲,所以大势已去的日本人再也指望不上坏天气当他们的帮凶了。
然而一个令人费解的事实却是,眼看国门越来越近,中美盟军却停下乘胜追击的脚步在缅北待命。这种反常举动连一向不大关心时事的父亲也觉察到了,因为从印度开出来的中国军队越来越多,他们就像滔滔洪水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拦住了,把密支那小城变成一座喧嚣沸腾的大兵营。
这天父亲奉命到仓库领取后勤装备。按照惯例,战场损耗的装备理应得到完全补充,比如军衣碎成布条,鞋跑丢了,枪打坏了,钢盔和背囊不见了,所以每个经过大战的士兵都要重新武装起来。但是这回一向慷慨的美国人忽然变得很抠门。一个美国军官仔细审查了领取装备的物资清单后,大笔一挥就把其中许多项目砍去,比如两双鞋变成一双,两套军装变成一套,夏季军服取消,军便服取消,连衬衣、袜子、头帐也成为多余的东西。父亲十分不解,他当面质问美国人:“雷多公路不是已经通到密支那了吗?为什么后勤供应反倒紧张起来了?”
雷多公路就是后来那条被命名为“史迪威公路”的印缅公路,美国人十分不屑地回答:“你们中国人太浪费啦,美国纳税人的钱,怎么能让你们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呢?”
父亲觉得受到侮辱,抗议道:“这里是战场,那么多人牺牲了生命,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作‘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美国人并不生气,耸耸肩膀道:“这里本来就是你们中国人的事情,你们是在为自己而不是为美国打仗,小子你懂吗?“父亲被激怒了,他要跟美国人论理,却被闷墩和战友拉开了。闷墩劝他道:“这里是美国人的地盘,你跟他闹没用。东西是老美的,他爱给多少、怎么给,那是他的权力,莫非你去抢不成?”
两个新加入分队的成都籍学生兵小程和老丁也说:“端人的碗。看人的脸,谁叫咱们中国人穷?人穷志短嘛。”
原本开去两辆吉普车,结果连一辆车也没有装满,几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开出后勤基地,他们看见一队军车满载美国士兵开进飞机场,机场里泊着几架涂成黄绿色的大型运输机,还有更多的美国军人正在排队登机。老丁悄悄说:“我听说,美国人都要撤走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大家彼此望望,都感到纳闷不解。闷墩也说:“我寻思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本来打下密支那应该乘胜追击,一直打到仰光去,哪有打了胜仗躺下来睡大觉的道理?”
父亲没有说话,他想起老庾父亲说过的那些有关美国人居心不良的事,心中好像打翻一盆糨糊,感到纠结得慌。
汽车驶回城里,街道两旁已经有了稀稀拉拉的行人,还有一些当地百姓赶着牛车和牲口返回家乡。仗打完了,老百姓就像候鸟一样飞回来清理废墟、重建家园,这座死去的缅甸城市正在恢复生机和活力。
时值中午,大家纷纷嚷饿了,汽车就在路边一家新开张的华侨餐馆停下来。大家看见店招上不仅有饺子和面条,还有地道东北风味的猪肉炖酸菜粉条,不觉喜出望外。老板娘有三十几岁年纪,背上背个牙牙学语的男婴,说一口东北话张罗客人,还有两个十来岁的中国小姑娘做招待,看上去真是一家勤劳能干的中国华侨。不多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上桌来,湖北人的习俗是过大年吃饺子,父亲已有好多年没有闻过饺子味道,母亲的饺子早已是梦中佳肴,这一口饺子就把他那块思乡病触动了,眼泪禁不住哗啦啦淌下来。
饭馆后面是座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有个穿缅甸服装的男人坐在树下看报纸,看见父亲过来就赶快拿报纸遮住脸。父亲心想这大约就是老板了。他本来已经走过男人身边,但是有个直觉却像手指头在他心上捅了一下,父亲猛一回头,正好与那双躲在报纸后面窥视的眼睛撞上了。他大吃一惊,因为这个穿缅甸服装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战场上逃跑一枪没有打中的俘虏金翻译官!
金翻译官眼见躲不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来说:“长官。我没有干过坏事,就是捡条活命,混碗饭吃啊。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千万别把我带走。”
父亲觉得又好笑又好气,索性坐下来说:“你起来,我问你,那天你为什么要逃跑?”
金翻译官抹抹额头上的汗珠说:“长官,您设身处地替我想想,您个个荷枪实弹、如狼似虎,我夹在中间不被打成蜂窝也会挤成肉饼。再说了,我已经兑现保证把你们带到日本人司令部门口,要是我不赶快逃走被日本人抓住了,还不得活活剥了皮喂狼狗?我里外不是人啊。”
父亲叹口气,说:“你怎么又开起饭馆来啦?”
金翻译官觉得这个大兵同胞并不凶恶,也没有要把他绑到宪兵司令部去的意思,就讨好地说:“长官哪,您知道替日本人做事也是迫不得已的,东三省沦陷十几年,我一个大学毕业生能做什么?日本人叫你干什么你敢不服从?所以当了这个吃里爬外的翻译官。从东北到华北,再到东南亚缅甸,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当汉奸罪该万死设有好下场,所以我就让内人领着孩子在密支那悄悄开了一家餐馆,一旦有事免得全家饿死啊。”
父亲默默听着,内心很不是滋味,尽管他极其鄙视眼前这个没有骨气的胖家伙,但是这家伙讲的话句句都是实情。金翻译官眼见得父亲面色严峻久不说话,有些慌了神,连忙从兜里掏出一支金笔来说:“长官我该死,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真的没有多少钱,贵军宪兵司令部的告示我都看过了,要那些替日本人做事的人都去自首报到,我真的不能去,去了就回不来了。我听说贵军长官已经下令,凡是去过中国战场的日本俘虏都拉出去枪毙,我这个从东北过来的人还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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