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相杀-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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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穿透重重障碍,让光芒照射在大地上。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所相信的,我也从来不会怀疑,我那时候唯一的希望就是长大後成为像父亲一样的英雄。」
他小时候读的各种各样的故事里,英雄最後总会战胜坏蛋,就像那时候的故事结尾说的,自古邪不胜正。
可是他的父亲,他心目中的英雄……
「他那时候把一位家族话事人定罪,报纸上报导他时,也称他是值得敬佩的英雄,可就在法院作出判决那天……」
方裕安闭上眼想起那一幕,还是忍不住身体微微发抖,连声音都无法平稳下来。
神父坐在另一边轻声地安抚他,「您的父亲是一位值得所有人尊重的检察官,但总有一些人永远也不会尊重人。」
神父的话让他紧张的胸口似乎被一只温柔的手慢慢抚慰过。
方裕安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谢谢你,神父。」
「裕安,你永远不必因为一个人说实话而感谢他。」
方裕安彻底平静下来,甚至连他心底最不敢碰触的秘密都可以吐露出来,「我最难过的是连我父亲的最後一面都没有见到……」
最後一面,这是他心底永远的痛楚。
他想起曾经偷听到陶山叔叔和他姑姑之间低声的对话,他们说「他」几乎面目全非。陶叔叔和姑姑的表情让方裕安知道,他们所说的面目全非的「他」,就是父亲。
方裕安沈默了很久,开口继续说,「那次爆炸连地震局都监测到了,以为发生了地震。」
神父轻声地叹息。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做了决定,长大後一定要尽我所能铲平黑道。」
方裕安说起自己经受过的训练,和很多嘲笑他的人打架,观察街头那些古惑仔的言行,学会他们在底层生活的经验和智慧,一直到他开始卧底。
「路可要我跟著他走的时候,我还觉得很兴奋。我以为就像人家说的皇天不负苦心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方裕安想起他和关路可初见的时候,也是阳光明亮温暖的秋季,他那时候真的以为这是关家要受到报应了。
「可是路可他并不像我了解到的家族话事人,他……」方裕安停下来,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关路可。
关路可可以在和他刚刚见面时就决定要他加入关家,也可以让他进入家族後半年之内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会恶作剧似的要他穿上女装好逃脱警察的临检,也会很认真地对他说有些事只有自己他才放心。
他可以面带微笑、态度优雅地威胁黄景明,也可以耍赖似的指控自己不带他踢足球;他可以在老话事人被人杀害之後冷静迅速地查出凶手,也会在话事人葬礼之前脆弱到几乎要崩溃似的和他做爱;他会残忍而冷酷地杀掉辛家和罗家的话事人,也会温柔地倒在他身上叹息一般说他很快乐。
而更为重要的,是关路可一直都很明确,关家虽然在黑道却也还是要守规矩的。关家不杀妇孺,不欺凌弱小;关家的人如果不守规矩,家规一定会执行。
方裕安仰起头看著头顶的阳光,慢慢闭上眼,感觉温暖的光线就落在眼前,可却又什麽都看不见。
「我无法说清楚路可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虽然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年。这四年里,我有时候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连话都不必说,彼此就明白对方在想什麽,可有时候却觉得……」
他发现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过去的四年。
方裕安慢慢说起了关路可和他一起做的事情,他们一起踢球,听歌剧,听草台班子的戏剧,一起管理关家的生意,一起会见来请求话事人帮忙的各种各样的人,一起做重大的决定,甚至包括筹划暗杀和收管。
「黛安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路可像对待任何一个人一样地对我,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我也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时,很多时候比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开心和放心,可我是个警察,他是关家的家族话事人。」
方裕安停下来,觉得喉咙有些苦涩,甚至让他再也说不下去。
神父没有试图安慰他,只是静静地等著。
「神父,您说这是不是很可笑?」方裕安轻声地问了一句,但没有等神父回答,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曾经想过提早结束我的任务,可每次一想到这里,我父母还有我弟弟的样子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方裕安的声音很平静,却充满了哀伤。
「我想或许是我和路可关系太亲密的原因,所以我对他的感情影响了我对任务的判断,可是後来我发现,根本不是这样。路可订婚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如刀绞,我甚至嫉妒那个女人,那时候我才知道路可对我有多重要。」
方裕安停下来,过了半晌又重复了一句,「他对我真的很重要。可即便他对我比我自己的性命都重要,我还是要完成任务。我不会忘记我是谁,我也不会忘记我为什麽在那里。
「我知道香港的黑道历史有上百年,我自己也看到一个警察高官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扭曲证据,可我还是相信我当时入职时的宣誓。我也一直相信教导我的那些正义和秩序存在会使人民平安,而罪恶应该被消除。我不能因为我爱他,就混淆了正义和罪恶。」
可是正义和罪恶原来不是那麽清晰的。
关路可被抓了,却在他眼前被冷枪打中。现场有上百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还有支持的飞虎队,却有人那麽明目张胆地要杀了关路可。
关路可被送进医院之後,关思修和乔家的顾问就大摇大摆地去了警察局。
他当然已经不是当年十四岁的少年,他当然也不再天真地认为英雄一定会获得胜利和欢呼,也不认为正义和罪恶截然对立、黑白分明,可却也不是这样是非颠倒,黑白混淆。
他的卧底本来是为了消除黑道的罪恶,至少是那麽一部分,可现在他的卧底却成了政客手里玩弄的筹码,而且是和其它家族以及社团交易的筹码。
「神父,您能告诉我这是为什麽吗?」
神父深长地叹息了一声,「裕安,你认为上帝是万能的吗?」
「是。」
「那你听过这句话吗,让上帝的归上帝,西泽的归西泽。」
方裕安忽然愣了一下。
「即便是上帝,也得承认有些领域是他所不能控制的。」
神父的声音温柔和缓,像秋天的阳光一样明亮温暖而不炙热难耐。告解室的挡板被拉开,有一本打开的书被推了过来。
方裕安拿起书,上面是他从来没有读到过的一首诗。
《棋》 博尔赫斯
Ⅰ
在他们庄严的角落里
对弈者缓慢地移动著棋子
棋盘在黎明前把他们留在肃穆的界限之内
两种色彩在那里互相仇恨
那些形体在其中扩展著严峻的魔法
荷马式的车
轻捷的马
全副武装的後
终结的国王
倾斜的象和入侵的卒子
在棋手们离开之後
在时间将他们耗尽之後
这仪式当然并不会终止
这战火本是在东方点燃的
如今它的剧场是全世界
像那另一个游戏,它也是无穷无尽
Ⅱ
软弱的王,斜跳的象,残暴的後
直行的车和狡诈的卒子
在黑白相间的道路上
寻求和展开它们全副武装的战斗
棋子们并不知道其实是棋手
伸舒手臂主宰著自己的命运
棋子们并不知道严苛的规则
在约束著自己的意志和退进
黑夜与白天组成另一张棋盘
牢牢将棋手囚禁在了中间
上帝操纵棋手,棋手摆布棋子
上帝背後
又有哪位神只设下
尘埃、时光、梦境和苦痛的棋局?
方裕安看著那些字,拿著书的双手忽然颤抖起来,停都停不下来。
阳光下的书页上「啪」的滴上一颗水珠,而後越来越多,慢慢沾湿了书页的中央。
「我前几天看《醒世恒言》,里头的几句话和这首诗是一个意思,不妨说给你听听。『世事纷纷一局棋,输赢未定两争持。须臾局罢棋收去,毕竟谁赢谁是输?辛勤好似蚕成茧,茧老成丝蚕命休。』」神父低声叹了一口气,「裕安,你说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是输了还是赢了,方裕安也回答不出来。
可无论是赢了还是输了,现在於他而言又有什麽分别。
神父坐在对面,沈默了一会儿之後又缓缓开口,「反正你也有时间,不如听我说一个故事。」
方裕安应了一声。
「好几十年前,那时候在慈云山有一帮年轻人整天不读书,只知道在街上惹是生非。是非多了,自然有人来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彼此都年轻气盛,谁也不服,只能拳脚说话。一开始打架也不过是拳打脚踢,後来嫌不过瘾,就动刀动枪。最後居然也混出点名堂,被人叫做『慈云山十三太保』。」
神父说著,轻声笑起来,「哈,十三太保,听起来真是好威风!」
方裕安听神父继续说,说这其中有个年轻人後来越来越有钱,越来越有势力,便以为自己厉害得不得了,整天就是打打杀杀,勾女人泡马子,赌钱吸毒,砍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当然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砍过。监牢进进出出,比自己家门口都熟悉。
「你说像这样的人是不是早就该死了?」神父问了一句。
没有听到方裕安的回答,他也不以为意,「要我说,这样的人也是该死了,可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有今天没明日,他做事也就更肆无忌惮。你要说这些人怕不怕,当然也怕。今晚躺在床上睡觉,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起来看到太阳,这样的日子谁能不怕。可作恶也作了那麽多,按照法律,也够去赤柱住一世了。」
神父继续说,「这样一辈子还有什麽可盼的,咸鱼翻身不过是说来听听的笑话。」
「那後来呢?」
神父停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後来,後来也没怎麽样,就是我这样了。」
方裕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说,「你说的就是你自己?」
神父笑了笑,「没想到吗?我自己也没想到。」
神父看著方裕安,知道他想问什麽。
「我有一次被人砍个半死不活,虽然侥幸逃了出来,可走没多远就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中间发生了什麽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间教堂里。有一个医生在旁边,还有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穿著白色的教堂圣袍,像天使一样,他说你受伤了,在这里好好养伤。」
神父看著他,「这个男孩子就是关路可。」
神父说关路可救了他,让他留在了教堂,养伤的那段时间他天天在教堂里听教士布道讲经。
一开始听到只觉得真是好笑,後来越听越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终於有一天他自己去找神父忏悔。他原以为自己一定是罪不可赦,却没想到神父说他的罪行会得到宽恕。
他就这麽信了教。
「说起来似乎很神奇,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原本截然对立的东西也许也会相互变化。」
神父看著他,慈爱的面容让人无法相信他刚刚所说的就是他自己的过去。
「很多东西到底应该是怎麽样的,也许只有上帝才清楚。人,本来就很渺小。想要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什麽,最终呢,会发现还是命运在改变人。或者就像那首诗说的,世事一局棋,输赢由谁定?就算有人能定你的输赢,你怎麽知道他背後有没有别的力量也在影响,甚至操纵他?」
方裕安沈默了很久。「难道我就任由摆布?」
「裕安,你只要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就够了。别的,我也说不出什麽来了。」
相爱相杀 第十七章
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
那他现在该做什麽?
方裕安想了很久,终於决定接受复职调查,却没想到,那个程序简直要把人烦到死。同样的问题,反复地询问、反复地询问。但他一直告诫自己,要忍耐,这是他应该忍耐的。
方裕安又接受了一次复职调查,繁琐的程序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问题让他有些不耐烦,他又重复了一次那天晚上到第二天清晨他都做了些什麽。
「你说你在医院附近时在抽烟?」
方裕安并没有深究对方这个问题的目的,随口应了一声是。
「可前几次你都说你是只站在那儿,没有提到抽烟。」
方裕安看著对面那个负责审问他的人,一言不发。
「作为警方卧底,记忆力难道不是你的基本素质?如果这样的细节你记不清,将来你在法庭上作证的时候怎麽会被法官……」
方裕安霍地站起来,看都没看对面审问他的那些人就走了出去,留下那些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还有些恼怒。
「方裕安!」刘警司叫住了他,问他调查的情况如何。
方裕安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刘警司叹了一口气,拉著方裕安进了办公室。
「裕安,虽然人家常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有时候有些人辛辛苦苦却什麽都得不到,有些人又会不劳而获,可我们也不能因此就不做事了。」
刘警司看著这一个多月来迅速消瘦下来的方裕安,惋惜而无奈。他知道,任务结束了却又要接受警察局内部的调查,那种来自同事的否定会让人更加愤懑和难过。他和局长争辩过很多次,却每次都被轻率地打发了。
方裕安对刘警司的话不置可否,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