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 作者:小秦子-第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风骨》作者:小秦子
(1)
明楚皇朝的先祖出生在农户人家,那时天灾不断,人祸不止,加之昏君暴虐。苛政逼民反,先祖怒而挥笔撰写千字檄文列举昏君罪状公告天下,二十八岁於伏阳城揭竿而起,腊月十八率四万余民众正式起身反抗,三月余全国已有二十万余人响应,各路豪杰满腔热血从八方赶来支援,历时四年大战全面告捷。先祖皇帝於盘龙殿下取下亡国君的头颅,尸身悬挂城门三日,并将前朝皇室人员一律屠杀殆尽,无论男女,不留活口。
如今建国已有三百余年,传二十四世至敬帝卫胤。起兵征伐,卫家手中难免染尽鲜血,或者因此缘故,卫家人丁素来单薄。史书记载,敬帝卫胤在位二十年,年岁二十有八才抱得长子,取名卫见琛。此後後宫嫔妃就不再传出喜讯。血脉单传,敬帝如何临幸嫔妃们都不曾再有孩子。
这是书中所说,而实际上,就在敬帝迎娶心爱的容妃时,皇宫大摆筵席的那个晚上,在皇宫一个阴冷偏僻的角落处,还有著一个孩子。在当时,他已经有五岁了。一个建在远离殿群中心的老旧殿宇,有一个神智偶尔不清晰的女人,一个哑巴太监,还有一个男孩子。
这三个人,就是这座荒院的全部构成了,没有其他装饰。年久失修的房屋,门窗上的木头有被虫蚁啃噬的痕迹,红色的梁柱已经褪去华丽的颜色,触碰不及的地方结著蛛丝。这里,怎麽处处透露著寂寥和冷漠,一处斑驳,一处破落。
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敬帝得偿夙愿的夜里,当时月朗星疏,他们就待在庭院中央,一张木桌上摆著几道恩赐的小菜。女人的精神不错,形容不再颓败痴然,她就斟酌了一杯清酒,轻轻抿了抿,安静极了。老哑仆忠心耿耿,他不时观察著女人的举动,小心把男孩儿抱在腿上,生怕一时不察,让女人伤害了他。
女人转眸看向他们,将酒杯放下,“陈叔,莫怕,我不会再伤害他。”她缓缓说道,异常明亮的眼神闪动著莹莹水光,平静地注视著她的孩子,“已经五年了,我怎样也该懂了,不是他的错。明知他只爱容家千金仍借他酒醉之际……妄想借助龙胎飞上枝头是我,他又何错之有?把我的怨恨都报复在他身上,让他一个皇子在这里过得这样清苦,都是我不好。”
女人是面对著男孩儿说话的,可却仿佛透过他消瘦泛黄的容颜回想著谁,语气夹带著一丝丝的疲惫。她还在说,话理清晰,让老哑仆很吃惊,他不禁愣住了,低头看看自己怀中不健康的皇子,心中泛著疼痛和心酸,女人的念念叨叨,他的眼眶逐渐刺痛了起来,为这又一次清晰忆起的过去。
恐怕没人知道,这一个瘦小的,穿著破棉袄的小男孩,是皇家血脉的吧。敬帝心中一直爱慕著童年的玩伴,那是容大将军的小千金。容家小姐任性调皮,胆子大得很,总是给敬帝不少苦头吃。在敬帝一次受了气酒醉时,阴差阳错宠幸了他的侍女,也就是这院落的主人。
一次酒後欢愉,一次承泽龙恩,侍女怀了身孕。本来这不是了不起的事,可那时敬帝心中只有他的容可儿,生怕她知晓此事,竟就把这件事压下去了。想到此处,老哑仆心生不忿,为了一个刁蛮女人,居然连有儿子的大喜事都埋进黄土里,多麽可笑。
以为能飞上枝头的女人,被放逐到这里,在当时,还未如此荒凉的宁安殿。麻雀就是披上了羽衣仍是麻雀,得不到爱,怎料到最终竟得到了男人的仇恨,只因这个古怪的孩子成了他的屈辱。老哑仆叹息,他的脸靠著男孩儿的头发,亲昵地磨蹭了蹭,这个孩子,真是苦。
他猜测,虽说不爱,虽说是意外,陛下当年是有准备为他们母子正名的,毕竟是皇家血脉,长子,就是不准备立为储君,怎地也要给了皇子的头衔。这个孩子出生那夜,敬帝首次踏入这座殿宇,他去看了孩子。女人刚刚分娩,她还沈浸在巨大的喜悦里,敬帝却在床边一声怒喝,举起繈褓中嚎啕大哭的婴儿,就往地上掷了下去。
老哑仆拼死扑过去,接住了险些丧命的男婴,再回过神,女人空洞的眼眸沁著泪雾,敬帝已然拂袖离去。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尊贵的,出手置自己亲儿死地的帝王。
女人拖著虚弱的身子,从老哑仆身上强夺过婴儿,解开他的繈褓,然後撞见了他怪异的下半身,那个既阴既阳的地方……从女人发出恐惧的厉叫的一刻起,这里也一天天被人遗忘。
“你还没有名字吧?他没有给你起名,李叔是哑巴,而我也一直没叫过你,真是对不住……”女人突然改变了话题,她轻抚著男孩儿的眼角,带著一抹留恋,指尖翻起的指甲盖有点触目惊心,“我是伏阳城北郊的关家村人,未入宫时,我叫关心。我给不了你甚麽,如今,也只能给你一个名字。”她在男孩儿脸上摩挲的手指,有些许颤抖,声音也微微哽咽,“他不认你,你便姓关。姓关,取名慎争,字谨行。”
这个一脸平静,对母亲的话语毫无感触,全然心不在焉的五岁的男孩儿,便是今後撼动江湖的关慎争。关慎争,字谨行,人称无刃狂刀的武学疯子,他是世间少有的高手,也便是後来武帝卫悠阳的恩师。若非有十成把握能得到,他鲜少与人争斗,行踪不定,不受任何人物的拘束,武学上鲜有敌手。
女人枯瘦的身体裹著一袭红衣,在这冰冷冷的天地里,单薄得令人不忍,总是披散著的头发精心挽起,露出白皙清净的脸庞。寒风吹动了枝桠,这庭院有几株梅树,她神情安宁,老哑仆感到凄楚不安,可又不知怎样是好,於是他只能牵过女人冷冰粗糙的手,捧著掌心里,低头呵著暖气温暖她。
静静地凝视著这个慈祥的老人,女人的眼底荡起了感激之色,她略微启唇,无声说:“今後,我的慎儿就拜托您了。”天空悠悠然飘起了小雪,敬帝的这杯喜酒落进了一朵梅花,无人问知的关慎争只看了他的生母最後一眼,而後便转头去望那株最大的梅树,没有表情,心中也疑惑,关心别人,似乎不如关心自己的一只手。
……感情是如此累赘的东西,怎会有那麽多人前仆後继?谁能让我体会到何谓在乎?这个疑问,关慎争在母亲死时没有解开,在老哑仆死去时也没能体会。
七岁时,看著埋葬著老哑仆的坟墓,他没有流泪,也没有一分痛苦,他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异常,是否天下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有谁没谁都一样,空荡荡,生不晓欢喜,死亦不识感伤。
关慎争寂静如死水的人生,是在他八岁那年起了变化,有人掀动了万丈波澜,狠狠改写了他如此苍白的人生。那天夜间,他自己一人坐在窗前,没有掌灯,一个不知何处跃来的黑影忽然落在他面前,两人的视线不经意撞进了彼此的眼睛里。
多年後,关慎争都还记得,那个英俊的男人在对面屋顶飞跃的身姿如鸿雁,利落灵活,以及他蹲在窗台上,一身蓝衣,笑意吟吟地问他说:“小孩儿,你可知皇帝的寝殿在何处?”
如若知晓日後会有那般惨烈的後果,关慎争会在当时开口让这蓝衣男子走,永远不要回头,此处不应该是你停留的地方。宽广得彷若容纳了天下的皇宫,数不清的宫殿,那些树木,那些如花容颜,那些人心权势,还有这座宁安殿。
这宁安殿,一日复一日的阴暗,兴许是有鬼魅时常徘徊,总有不寻常的气息流动。这宁安殿,几代帝王严命禁止靠近的萧条之地,此後又埋葬了几多不平凡的枯骨。这宁安殿,蓝衣男子在这里自由自在地等死,他躺在梅树下与不会回话的男孩儿聊话,谈天论地,口授他盖世武功,却又任由他人一月取下他一根手指骨给容妃娘娘入药。
在皇太子卫见琛出世当天,蓝衣男子拖著已经破破烂烂的身躯永世长眠,临走前笑得云淡风轻,潇洒从容,只说一句此生我活的够痛快,爱得够尽力,他人负我不要紧,我已是无怨无悔矣。这样一个风骨过人的男子,他就在这座宁安殿。
四年之後,那个负尽了他一生的敬帝也来到这里,不再理会干预朝政後与丞相不断争斗的容妃,不在乎稚小的皇太子,他竟跪於堂前削发剃度,虔心向佛,青灯长伴,此後终生长守在此,至寿终都未曾再踏出一步,只是为了看住那一把有他躺过的黄土。
同样,也就在宁安殿。
2
(2)
关慎争八岁的时候,出过宁安殿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自是不可能知道敬帝的寝殿在何处的。蓝衣人问他时,他往後挪了挪,敛起了眉头,略带戒备地打量著现下蹲在窗沿上的男子。只见其人剑眉星目,体态颀长,一望便知风骨铮铮,心气骄傲。常人以蓄发为孝,短发乃蛮夷风俗,但此人不似蛮族却又将黑发剪得甚短,贴著耳垂,仅在颈後留了一绺长发,用蓝色的线圈住,乍看之下颇具不羁气质。
蓝衣人得不到回答,他俯过上身凑近关慎争,在他身上扫动的目光透著审视的意味,不知为何渐渐多了抹惊奇,而後就倏然窜到他跟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双手在他周身迅速游了一圈,敲打他的肩骨,当关慎争正要挣扎时,他已然收回了动作,脸上漾起满意的微笑:“不错不错,骨骼惊奇,天生的练武奇才。”他说,戏弄般曲指在关慎争的额头弹了一击,见到他抗拒的样子便朗声大笑,“见著你这宝贝玩意儿,也不枉我不远千里而来了,我正愁我这一身武功该给谁呢,小鬼,你我缘分不浅啊。”
关慎争从未和陌生人接触,他一向待人待事都漠不关心,甚至连他父母的容貌的记不住,然而现在,眼前这个蓝衣人就如同一种强烈的色彩,让他移不开眼,这张扬的笑脸直生生印进他脑海去了。他揉了揉发红的额心,沈默著盯住蓝衣人的眼睛。他有点记不起如何说话。
蓝衣人掏出随身的火折子,点起了窗边的蜡烛,他的指尖从蜡烛中间打横轻力一切,半截蜡烛立在他食指上。幽幽的烛光摇晃下,两抹身影悄悄映上了纸窗,他点著灯火四下环顾著这简陋的内室,从桌边揩起一层灰,不快地撇了撇嘴,抱怨道:“哎,怎麽回事,与我以为的不同,皇宫竟也有如此破落的地方。”
稍作停顿,蓝衣人便跨出了门外,关慎争本不想理他的,不过随著他一步步离去,灯光和他越来越遥远,黑暗将覆盖下来之际,他不自觉提步跟上了那逍遥随意的身影。蓝衣人在四处转悠,他在屋檐下走动,通过廊子去了那间小柴房,也到过後方早已荒废的一小块菜地,最终回到庭院,伫立在庭院正中的梅树下。
月色下,天际漆黑的彷若要淌下墨汁来,平生一股压抑之感。蓝衣人吹灭了指上的烛火,恶作剧地弹了几滴熔解的烛泪到关慎争鼻子上,“除了你,此处没甚宝贵东西了。”关慎争鼻尖微痛,他不可理解地瞪著蓝衣人,撕下结住的烛泪,还是不开口。
蓝衣人忽地正色以对,问道:“小鬼,你可会说话?”灯火已灭,借助皎洁的月光,关慎争勉强看清了蓝衣人的容貌,他从喉里挤出几个模糊音节,蓝衣人听了之後便颔首,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大大方方递到了他面前:“你我结缘,收下我这块玉佩,从此你就是我闻於野的徒弟。”
原来他唤作闻於野,真是有些奇特的名字。关慎争低头握了握自己瘦瘪瘪的双手,又拨了拨散乱著的枯如干草的发丝,抬眸再望向蓝衣人时,总是平淡的眼神多了抹怀疑。闻於野的唇边掀浮了笑意,为迫使这新收的徒儿只能受下,他将玉佩扔了过去,促狭道:“这是好物,可得好好收著,若是丢了,我饶不了你的屁股,非给你打肿了不可。”
关慎争还未想通因果,身体却已经作出了反应。时值正月二十八,蓝衣人的话语融入刮骨的寒风中,手中躺著的玉佩似带著暖意。“我……”他顺著暖玉的纹路,一点点看著,耳边忽然回想起母亲弥留时,紧紧攥著他的手,反复念喃著那句:“慎儿,你唤我一声娘……只一声便好,娘……对不起你,慎儿……”
“……慎争。”许久不曾说过话,本该稚嫩的声音沙哑得出奇,他直视著闻於野,有点困难,却清楚地一字一字地说话:“关……慎争。”
闻於野的神色顷刻便更柔和了,他缓缓转身,离去前微侧过脸,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道:“那便唤你慎儿吧。慎儿,明日黄昏,我来这里寻你。”话讫,他轻点足尖跃上了屋脊,先往远处眺望了片刻,又再看了关慎争两眼,纵身便向著那辉煌灯火的所在而去。
一切归於平静,关慎争在庭院中,蒙蒙的月光淋在他泛白的衣裳上,夜色重重地压在他四周,直到蓝衫人越过殿宇不见了,他也独自回到了他的屋子,小小的身影继续化在了宁安殿的一角里,成了无声的摆设之一。
与过往相比,只是他的颈上用红绳系上了一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