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糜-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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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淼永远是一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总让人想保护他。
殷淼放下叉子,把身子前仰,脸贴近王靖,“老公,明天去见我爸妈吧!”
王靖一愣,刀切在叉子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别开玩笑。”
“真的。”殷淼不满自己的真心被当作玩笑话,“反正我的爸妈知道我性取向,你又对我这么好,就让他们见见呗!反正丑媳妇都要见公婆。”
王靖轻轻敲了下殷淼的脑袋,“谁是谁媳妇儿啊?”
殷淼嘟囔着嘴,夸张地捂着脑袋大叫。殷淼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知书达理,在得知儿子对女人不感兴趣后,很快便调整了心态,接受了这一事实,对此,殷淼一直很感激他的父母。毕竟自己不需要像很多gay一样隐藏自己的性取向,活在阴霾中。
王靖心里其实是不反对的,甚至微微有些期待。这段不入主流的感情要是能得到殷淼父母的支持,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殷淼兴致冲冲地拿出手机拨号码。
“妈,是我。……对,明天我要带他回家吃饭……这不废话嘛,当然是男的啦……你们多买点菜,不许亏待他哦……还有不许摆脸色给他看啦……”殷淼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挂机后便猴子般灵活地蹿到王靖身边,“吃完饭咱们去超市,给他们买点东西。”
王靖刮了一下殷淼的鼻子,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心中依旧忐忑,自己这样的,真能被殷淼父母接受吗?
殷淼的心思也不在吃饭了,匆匆解决完民生大计便拉着王靖去超市。两个亲密的男生显然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不过殷淼丝毫不在意,还是忍不住贴近王靖。每每这样,王靖总是不自禁地揉揉殷淼的头发,在无人的地方轻轻印上一吻,既浪漫,又刺激。
第二天,殷淼还在王靖的怀里腻歪着,便接到了一通电话。
晴天霹雳。
“殷淼,我是吴婶。快来医院吧,你爹妈被车撞了,快……快不行了。”
殷淼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咽不上来,吞不下去。
连洗漱都来不及,更不用说打理头发了。殷淼披上衣服就闯出门。王靖在电话中也隐约听到了不少,心思缜密的他拿着钱包也追了出去。
殷淼还是没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等殷淼王靖感到父母所处的楼层时,父母已被盖上一层白布。殷淼突然浑身都痛,痛到几近晕厥。满腔酸意陡然冲上鼻尖,殷淼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缓缓挪到父母面前,手掀起白布一角,什么都还没看到就猛得放下。王靖赶快冲过去扶住踉跄的殷淼,防止他跌倒在地。
“不……不可能……这不是我爸妈,这绝不是我爸妈。”殷淼眼睛瞪得老大,脸色惨白,狠狠握住王靖,“王靖,这不是我爸妈,你知道的,这不是我爸妈对不对。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我爸妈……”
殷淼的哭腔越来越明显,胸口紧缩的痛一直蔓延到脑壳。“怎么可能是他们,怎么可能是他们。”殷淼歇斯底里地哭喊,“昨晚我还和他们打电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我爸妈。”殷淼尖叫到最后都破了音。
“吴婶,我爸妈怎么会被撞,他们在家怎么会被撞啊?”殷淼还是不肯接受事实,转身面向邻居吴婶。
吴婶也哽咽了,这对素来与人为善的老俩口就这么说没就没了。“今早你妈出门时还告诉我今天你要带对象回家,要买菜招待人家,谁知道……谁知道会发生这出。”
殷淼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就连王靖,也怔住了。
殷淼的拳头紧紧握住,那句话利器般击溃了他所有防线。“都怪我,都怪我。”殷淼泣不成声,感觉都不能呼吸了。殷淼似乎能想象到父母被撞那一瞬间所经受的非人的痛苦。
王靖颤颤巍巍走到殷淼跟前,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温柔地搂到怀里,轻轻帮他顺气。“乖,别哭了,别哭了。”
殷淼就像找到了倾诉对象,在王靖的怀里汲取微弱的温暖。“王靖,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说要带你回家,他们今天就不会出去了。都怪我,都怪我。”
“别胡思乱想,这怎么能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是那闯红灯司机的错,别哭了,别哭了。”
殷淼突然神经一跳,“那个混蛋呢,那个混蛋在哪里?”
吴婶愤恨地指了指一旁畏缩的男人,殷淼便红着眼睛跑过去,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脚。“你他妈的混蛋,你为什么闯红灯,为什么看到人还不刹车,为什么不是你去死?你个祸害,你他妈就不该生到这世上。”殷淼连打带骂,不解气,又狠狠甩了那人几个耳光,反射力把自己的手也震得生疼。
“我妈这人最怕痛,生病连挂水都不敢,你还用车子撞上她,她要有多疼啊?”殷淼仰着脑袋,身上的颤栗还没退却,“你该死,你这种人就该判死刑,全家都判死刑。”
对方低着头,任打任骂,只是一个劲儿说对不起。
“对不起?你对不起时光就能倒流吗?你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我爸妈就能活过来吗?”
王靖见殷淼全然失控赶忙环住他,殷淼早已红了眼,只觉得浑身的血管都要爆裂,一种想杀人的感觉争先恐后地往外奔窜。
走出医院时,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依然强烈,殷淼实在搞不懂好好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阳光很刺眼,殷淼觉得眼前一亮,好像身体被人强行分成两半。
王靖轻轻把他揽入怀中,替他擦掉眼泪,安慰他生活还要继续。
无论殷淼再怎么逃避,父母的后事也要料理。殷淼大学毕业没多久,哪里懂得这些,倒是王靖,不仅要为他父母前后奔波,还要照顾几近崩溃的殷淼。那段不堪回首的往日王靖至今仍旧不敢回忆。
但好在殷淼走出了那段痛苦。
好在自己硬是帮他把补偿款从六十五万增加到七十万。
一系列琐事处理完已经进了冬天。
南京的冬天很冷,湿冷。这种天气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要裹着厚重的棉衣游走在大街小巷,穿过冷漠的人群。你要习惯手脚冰凉去做事,你要提防手上会生的冻疮,你会看见家家户户门前腌制的腊肉香肠……
王靖跟殷淼就是在这凛冽的寒冬,搬进了殷淼父母的故居。
这套房子足足有一百多平米,三室两厅一厨一卫。曾经殷淼与父母商议,拿出一间做书房。大房间给了殷淼,父母俩挤在小房间。现在,父母不在了,偌大的屋子显得空荡荡,了无生机。
小俩口住进了殷淼的房间。
殷淼处理了一大半闲置的衣服,给王靖腾了半个衣橱。殷淼在卧室、客厅、书房都摆上了自己父母的照片,这样好像父母还在自己的身边。
至于父母的遗物,殷淼一个都没舍得扔。他把父母亲生前的用具整齐地码放在父母卧室的衣柜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再放回去。
生活本该一直这样波澜不惊地超前走去。
直到——
一天,王靖接到了远在老家母亲的电话。
曾经,自己和母亲出柜,杨金华听到自己儿子找了个“男媳妇”破口大骂,极尽污秽之能事。再得知儿子绝不和他分手后,杨金华撂下狠话,从此再不来往,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这是王靖第一次在母亲与殷淼之间做选择,王靖选择了殷淼。
看来他选择对了,因为事实证明,他既保全了爱情,又重获了亲情。
王恪要来南京念书,杨金华拜托王靖打点。王靖欣喜若狂,一个劲应下。杨金华问王靖最近过得怎么样,王靖便把最近发生的剧变告诉了杨金华。
“那你们现在住他爹妈留得那套房子?”
王靖说是。
“那也太好了,我正愁着去南京没地方住,现在也不用烦了。”
王靖啊了一声,“这不好吧,还不知道殷淼同不同意呢!”
杨金华怒骂没出息的东西,“我儿子都给他了,咋了,他家我还不能住?”
王靖怕母亲再生气,只得赔笑答应。
睡觉前,王靖轻描淡写和殷淼提及自己母亲想要入住的年头,殷淼不可置信,“你妈不是和你断绝关系了吗?”
“可能我妈想开了吧,这么久也接受你了!”
“可是她住进来也不方便啊,总不能让她住我爸妈的房间吧!”
“宝贝,这屋子要有人住才有人气啊!我妈来南京也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再说我平常上班不在家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这……”
禁不住王靖哀求,殷淼只得答应,可心中还是没底
那时候的殷淼还不是现在的殷淼……
那时的王靖已是现在的王靖。
很多年后,殷淼发现,自己和王靖的生活,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而去。
、琐事
去接杨金华那天,殷淼特意早起,来来回回把衣柜里的衣服试了个遍。殷淼深知第一印象的重要性,结合杨金华的生活环境和个性习惯,殷淼当时的定位是低调、朴素。
一件黑色双排扣呢子大衣不带任何花哨,一条简简单单的牛仔裤,一双普普通通的帆布鞋,头发也随意地耷拉着,整体造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即使这样,一见面杨金华还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王靖和殷淼在长途汽车站接杨金华,杨金华下车时便不屑一顾地扫了眼殷淼,对于殷淼的那声“阿姨好”置若罔闻。殷淼有些尴尬,糗到手都没有地方摆。王靖把一切看在眼里,奈何又说不得母亲什么,只好偷偷在殷淼耳边安慰他,让他别在意。
殷淼点点头,可失落感显而易见。王靖捏捏他的脸蛋,“走,带你们去吃饭。”
王靖跟殷淼并排走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和杨金华交谈。
吃饭时,杨金华毫无顾忌地打量殷淼,这让殷淼更是紧张爆棚,哆哆嗦嗦连筷子都拿不利落了。一直在象牙塔里学习的殷淼人际关系很单纯,这样“另类”的身份还是挺有挑战性的。
王靖好笑,把菜单递给殷淼,“要不要再点些什么?要吃甜品吗?”
杨金华咳嗽一声,也不知道是嗓子眼真痒还是在装腔作势。殷淼随手接过递给杨金华,“阿姨,您再点些东西吧!”
杨金华不情愿地接过菜单,看了眼价格便脸色骤变,“点点点,合着不是你的钱你不心疼是啊?这店这么贵还来,钱多的烧啊?靖子我告诉你,钱多补贴给你弟,别要了一个不下蛋的东西还朝上头贴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杨金华的这番话显然不留任何情面,殷淼下垂的双手死死攥住桌巾,他一直深呼吸,就怕一个不小心眼泪砸下来。
餐厅的人不多,但也绝不算少,杨金华的呵斥引得不少侧目。有好奇的、有鄙夷的、有冷漠的。
王靖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亦不好四处张望,只得压低声音,“妈你说啥呢这是?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你闭嘴,我教训他没你说话的份。”杨金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何不妥,更没有察觉旁人的窥视,这殷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实在搞不懂他哪一点值得王靖去爱。
殷淼脑袋低着,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脸部的表情有多委屈。
三人的第一次聚餐,场面很难堪,难堪到殷淼这辈子都不想回顾。
那时的殷淼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性别,注定了自己与杨金华无法和谐相处。
他怀不了孩子。
不育的女人怀上孩子叫奇迹,正常的男人怀上孩子叫诡异。
三人前后进了公寓,杨金华把行李放门口,“那啥,靖子啊,我住哪屋啊?”
殷淼刚想开口说书房就被王靖一把拦下,王靖脸上堆着笑,指了指殷淼父母的房间。
殷淼觉得心里头很不舒服。
殷淼恶狠狠瞪了王靖一眼,王靖视而不见,殷淼气得狠狠在他腰眼掐了一下,走出了家门。
屋内外的巨大温差让殷淼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双手抱在一起汲取温暖。殷淼忿忿地回头忘了自己一眼,咬咬牙去了不远处的理发店。
帮自己打理头发的是一个时髦的小伙子,见着殷淼便是一阵吹捧,殷淼难免心动,略带局促地坐在了椅子上。比照着书册上的发型和色系后,殷淼便眯眼小憩,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醒来后,殷淼对着镜子怔了怔。微卷的栗色头发显得人青春洋溢,服帖的刘海更像大学生的特有标志,鬓角微微剪短,却不显得突兀,不得不承认,殷淼对这个发型一百二十分满意,连带着也就忘记了先前的委屈。
结账,回家。
殷淼推开家门时便一愣,父母衣柜里的遗物都被取出,凌乱地扔在杨金华带来的蛇皮袋里,作践地弃在门口。
“王靖,这怎么回事?”
殷淼忍不住大喊。
“嚷嚷啥嚷嚷啥?嗓门大还……”
杨金华看到殷淼的新发型,一下子还没认出来,缓了许久才张口,“做什么怪,搞成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阿姨,王靖呢?”殷淼强压心中的怒火,感觉自己的每个关节都在作响,尤其是看到父母的遗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奈何杨金华站在那儿,不好发作。
“人都死了东西还放在屋子里,也没个忌讳,这种晦气的东西趁早给我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