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少年-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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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僵在原地半分动弹不得,眼看着那个人边用手杖探着路边步伐从容的向前方迈去,身旁年轻的助理小心翼翼想要扶他,却被他一手挥开了。
好像在他身上就从未消失过的傲慢和霸道。
——这样可恶的人。
可是为什么会忽然觉得,心底柔软的某一处正为他而隐隐作痛呢。
其实早在五年前他们刚回到海城的时候,冷杉就已经听说了。
靳氏集团的董事长靳徽之因意外身亡,其子靳轲在操办丧事后将集团生杀大权一手揽下,俨然正式成为家族下一任继承者。
确认了靳轲并没有在那场火灾中身亡,他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对此作何反应。高兴?欣慰?绝对谈不上。痛恨?不甘?似乎也并没有。
他只觉得茫然。若放在以前,他的确恨不得他死。可那个人,彼时却已经为救他而盲了双眼。
是的。没有错。
由于那次火灾的缘故,现在靳轲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即便这样,依旧没有人敢挑战如今他在黑白两道中的权威。冷杉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今日这个人手段的狠辣,确已远胜于他遭受恶报的父亲。
旁人不敢妄加揣测,但冷杉心如明镜。
靳徽之其人,当年十有八【嗯哼】九就是靳轲亲手杀的。这样看似残酷、有悖人伦的事,他可完全做得出来。
而或许是那段黑暗的记忆太深刻,五年来,冷杉无时不祈盼着他们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面,远远递来的一个目光都不要有。大概,他只是害怕面对。
而事实是,即便彼此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他们果真再没有碰见过。
直至今日。
是你吗?
那个连名字也不愿透露的赞助人,就是你吗?……
他身子轻微颤抖着,看那个人一步步缓慢却坚定的向他走来,心几乎跳出嗓子眼。然而最终换来的,却只是一个擦肩。
连类似于“失落”的情感都不及泛上之前——
“你的东西掉了。”
突兀响起在耳畔的好听嗓音,冷杉一惊,条件反射的后退半步,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提包不知何时掉落在了雪地里,而那个人和他隔了一步的距离,正似笑非笑的面朝他说道。
脑海里刹那间飞速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他竟看得见我吗?!
——不,不会。这怎么可能。
几乎立刻就否认了这个推断,他大概是听见了包掉到地上的声音了吧。冷杉尚有些不确定的想,动作略有些慌乱,俯身便要去拾。
“……弟弟。”
在冷杉将要站直身体时,那人却如此开口接道,神情平静淡然,甚至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丝毫未变。
什么。
他刚才……说了什么?
冷杉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思考,分毫做不到——
那两个简短音节不紧不慢的在排列他耳边,被呼啸的寒风撕扯、拉断、分崩离析,胸口如遭重击般滚烫的灼痛,这样混乱的铺天盖地的惊惶无措中,他听见了空气中飘来了细微的钢琴声。
恍如隔世般的旋律,可他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他怎么会忘记。
《Wind Crest》。
是谁在暮色里对我温柔噙着微笑的侧脸。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习惯依靠彼此肩膀的我们,竟也如今日这般背道而驰了呢。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去触碰、去挽留住什么,可就在他短暂愣神的功夫,对方已经默默地走远了。
——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冷杉想,如今的他,应该是恨着自己的吧。
倾尽生命却也换不来丝毫回应的爱情,偏执如他,也该彻底放弃了。
然而只有靳轲自己心里知道,那日夜在他血液里疯狂叫嚣的迷恋和沉沦并未就此消失。只是如果他再不尽快离开,大概又会忍不住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
他不曾为他们过去给予对方的那些温暖和伤害而后悔,只是这一次,他决定放了他了。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转身的瞬间,我的心有多痛吧。
或许由我说出“爱”这样的字眼有些可笑,而我也的确不配。
但当无数的飞雪落在我的眉毛上,我知道它们会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里纷扬。
曾经我给过你无限宽广的逃亡,直到你心慌。心慌会看不见我。
原来你可以学会去思念,在我终于忘记了如何去思念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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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曳在夹着文件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巧看见他们年轻有为的总裁跟个小学生似的趴在桌上做着数独,一脸的兴致勃勃。
她叹一口气,将文件搁上桌角,“签字画押了,谢总。”说着装作不经意的扫了眼那张被涂画得惨不忍睹的报纸,轻描淡写道:“右下角那里,填错了哟~”
“啰嗦!”那人猛然恼怒的一摔报纸,差点把手边的文件也碰掉了。“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谢总你的英文老师可要哭了哟。”
“少废话。不是告诉你进来前要先敲门吗?”谢赭不爽的把领带扯松,顺手拽过桌边的那叠纸。“这是什么?”
“接下来五年保证赞助‘EXILE’的续约合同。”陈曳耐心的站在一边应道,鬓边烫过大卷的黑发安静垂落肩膀。“另外,爵艺公司今早发来公函,邀请赞助商下午出席节目录制现场。要像往常一样回绝掉吗?”
谢赭摆摆手示意她先坐下,翻着手里薄薄的几张纸,沉默半晌。
“你觉得,我应该去一趟吗?”
“我不过是个助理,没权利左右你的决定。”她淡淡说道,随手揭起桌上那张皱巴巴的报纸,开始做他未完成的数字游戏。“如果你觉得……他们还是永远都不要知道的好。”
谢赭闻言勾唇一笑,提笔在合同上龙飞凤舞签下大名。
“呵。既然陈助理都这样说了,我再推辞下去岂非太不识趣。”
其实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他太了解自己心内矛盾的声音,一边口口声声要放手,一边耍赖的嚷着说不要。
于是他和自己约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就好像两年前他用正常人一半的时间就修完了大学的所有课程,独自迎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毕业祭。最后的831之后,再也没有暑假的人生。他那时就问过自己,是要选择成为社会期待你变成的那个人,还是变成你从前期待的那个自己?
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自以为,却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再也追不上的梦想,我将一切都押在你们身上。
所以,请务必不要让我失望。
终于将九宫格顺利填满,陈曳轻舒一口气把报纸推了回去,抬眼却撞进谢赭若有所思的眼底。她心下便是一跳。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陈曳。”谢赭没去管他心爱的报纸,少见地在她面前露出一副正经的表情。“从大学开始——这么多年来阴魂不散的在我眼皮底下晃荡,是为了什么?”
……真是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陈曳暗自发笑。或许是接触得久了,她深谙他只在熟人面前袒露的孩子气,不过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真的笑出声,而要慢慢顺着他的意思来。
“我只是想陪在需要的人身边。”于是她简短回答,颊边梨涡浅浅,笑的坦然。“如此而已。”
她想他一定理解了她的意思。
以前有你照顾着小白,小杉却总是孤单一人,所以我才选择陪他捱过那段最难熬的时光。而今他们两个终于如愿在一起,最需要安慰的人就是你了吧。
也许你会说不稀罕,但很遗憾。我的决定,也与你无关。
“不过我想都过了这么久了——你应该也不那么讨厌我了吧?”
她望着他盈盈微笑,谢赭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就软了一瞬。只一瞬间,却也算是个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时刻了。
他曾经以为没有人能够真正懂他。可一个不懂他的人,又怎会说出这样令他动容的话呢?……
记得那阵子刚进集团,陈曳曾在陪谢赭应酬时亲眼看他在饭桌上将自己灌得烂醉。
任劳任怨将他送回了家,她到厨房去为他泡茶,回来时见他已恢复了些意识,却只是躺在床上一味地流泪。后来哭声渐大,陈曳端着杯子不知所措走上前,对方一扬手便将茶水重重打翻。
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看见她。
很久之后她才想明白,每一个在黑夜痛哭的人都有自己不愿让人知晓的挣扎,都有想起来就疼痛不能自制的漫漫曾经。那是个秘密,是一朵不该盛开的花。甚至不需要安慰,因为安慰所带来的温暖只会是对那花朵的摧折。
那种深厚而绵长的悲伤,不是思乡情,不是羁旅哀,也不只是物是人非时光腾挪辗转。是比那些更令人无力承受的艰难,是令人不敢回首的往事,就像一位老人的眼泪比他所经历的时间更重。
他曾经于所爱之人面前压抑的太久,以致于在失去之后,此前他所有深藏的情绪都一股脑地爆发出来。那一夜他将他所有的任性、脆弱和孩子气都加诸在她身上、暴露在她眼前,而她不但并未因此而怨愤,反倒有着微微的触动。
尽管不是理想的表达方式,但那应当确乎代表了他对她某种有别他人的信任吧。
总是言不由衷的家伙。
所以,也就并不期待你的回答了。
徐徐收回放远的思绪,陈曳在心底对自己笑了一笑,然后利落拾起桌边他已签完字的合同,起身就要离开。
“……还是一样讨厌。”
好死不死的,就在这时他出声了,而且内容无论怎样都谈不上令人愉快。
陈曳撇嘴,背对着他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哼”,抬手继续去推那扇门。然而下一秒,就被一个人从后面紧紧箍住手腕,再无法前进分毫。
惊异回过头去,她发现两人间的距离竟近在咫尺。
隔了几秒钟,原本别扭望着窗户方向的男人似是觉察到她不同寻常的静默,尴尬轻咳一声,终于愿意转过脸认真和她对视。
“讨厌归讨厌。今后……还是继续陪我走下去吧。”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理由。
可就在他尾音落定的一刹,那些温热的液体便根本不受控制的涌出了眼眶。
她一直以为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纵使辛劳难熬,纵使一心助人,也都是不抱任何目的性的。但这一刻她却忽然觉得,自己为了这一刻,似乎已经等得很久很久了。
破涕为笑只用了不到半秒的时间。
“……办公室恋情可是很棘手的,谢总。”
“啰嗦。这种时候你只需要感激涕零的说‘啊,能够陪在您身边真是我的荣幸’就好了!蠢女人。”
都怪我没有早一点发现。
原来唯有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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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赶到广电中心门口,冷杉一眼就看见白宇泽浑身裹得和个粽子似的站在玻璃门里,擎着手机正不知和谁通话。
看见他推门进来,白宇泽立马面色尴尬的朝电话那头迅速说了句什么,然后利落掐断。眼见他表情明显不自然的迎了上来,冷杉抱臂一脸怀疑,“谁的电话?”
略微心虚了一秒,对方的声音里夹带着闷闷的鼻音。“呃……我妈。”
“……!”
白宇泽低头揉着鼻子,昨夜发烧的潮红还未完全从脸上褪去,看上去很是烦恼。“不知道她怎么拿到我的联系方式……刚刚只是问我过得好不好。没有说你的坏话。”
“……笨蛋。我又没说什么。”冷杉闻言只在心底轻叹一声,抬手摸上他的额头。“已经差不多完全退烧了。出门前没忘记吃药吧?”
“唔。”他乖乖点头,一边咳嗽着脱掉身上熊皮一样的外套。“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就开始了,进去上妆吧。”
冷杉望着他一马当先向里面走去的单薄背影,微凉眸里逐渐漾开柔软的心疼。
以为只要及时躲开,我就看不出你刚刚哭过么。
笨蛋。
正式登台之前,他们并不知道今天来的嘉宾里竟会出现两张令人怀念的面庞。
若硬要形容当时的心情的话,白宇泽觉得,是震撼。
然而似乎在碰面后感到惊讶的,也只有他们两个而已。
今天两人参加的是一档类似歌手PK的综艺节目,舞台后面是乐队,前面则是一分为二观众席。嘉宾一致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沿,分东西两边。东面是财大气粗的节目赞助,西面则是经验老道的当红【嗯哼】歌星。
故作冷静的站定在麦克风前,冷杉一手搭上黑白键盘,感觉到身旁的人在细微颤抖。但随着前奏在舞台中央毫不拖沓的响起,白宇泽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暂时转移了注意,阖上眼轻声拨动琴弦。
万种聚焦的场合,颠沛错位的离散,末了竟连一声寒暄都无从出口。
然而他们之间,本也无需寒暄。
“同张脸同时间换个地点
或是同地点同时间速食陌生的脸
在渴望的梦中寻欢几遍
已经将现在都变成未来的旧照片
爱追求到最後只剩零碎
我们也只能选择跟幸福擦肩
交替的身边的不同气味
沉淀出所有残缺的不可或缺
寂寞已老我已属於黑夜……”
低眉沉醉,启唇引吭。
由始至终白宇泽眼里都闪着亮亮的光芒,那样干净的目光和神情仿佛还停留在他们的少年时代,像一个永不破碎的梦境,在月下河影里安静的漂流。
彼此缺失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