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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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凤端了碗盏出去,我突然回过神来,“顾药师,见血封喉是剧毒之药。”
顾朱弦很镇定,“是毒药,怎么?”
“你给灼城的药,怎么可以用见血封喉?”
“暂时没有莲毒,灼城身体因莲心种魔而引发毒性,需以毒攻毒,毒药千万,只得这一种才能暂时压制。”
“这么多年,灼城都靠饮毒维系生命。”
顾朱弦说是,“虽能暂时压抑毒性,终究毒药还是毒性大过于药性。”他看着我,“若要施以莲毒,需得回青玉山庄。”
“什么时候回去?”
“等他这次好过来,就回去。这次来京,是宫中需要玉面。回去之后,也许永不会再回来。”
我点头。突然觉得这样似乎是最好。
“玉面会一直在宫中?”
顾朱弦摇摇头,“先皇负了她,如今旧人已不在,她也不再记恨,只是宫中是非之地,玉面不是聪明人,也应付不过来。事完以后,她应该还会回来。”
“多年前宫中大乱,先皇驾崩,夜冷轩离开江南回宫登基,玉面就是那时走的吧。”
顾朱弦说是。
“玉面被先皇逐出宫中,先皇不久后便离世,听说是积郁。事隔多年,玉面才得知,先皇早知自己龙体有恙,怕死后玉面失去庇护,宫中人会加害于她,所以才以信奸佞之人挑拨言语为借口,将玉面赶了出去。”
我嗯了一声,“先皇驾崩,若不是作为皇后,妃子必要殉葬。他以为是保护了玉面,其实这么多年,最痛苦的还是她,不比死去好过。”
“等到多年后终得她原宥,却也不可挽回,玉面如今回去,回忆旧人,岂不是更觉错过之伤?”
“玉面要原谅,是她,”我说,“顾药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宫中不管谁的事,都与我无关了,也无需再说。”
他轻声笑,“他怕楼泽知道莲毒在你身,又因被下毒蛊不得不与楼泽僵持。当初赶你走伤你至深,如今要你回去,你却不愿;灼城千方百计入宫不顾性命,又以纶公子身份来留下你,你终离开,如今他要你走,你却不走。贺即墨,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我笑笑,正要说话,突然有人轻轻叩门。
“谁?”
女子声音粗哑,带些滑舌,应该是邸花别苑的鸨母。
“顾药师,你快来看看,宫中来了很多人,说要来找一个人……”
顾朱弦有些不耐烦,“宫中来人干什么?宫里要的人已经进宫了,还来作什么?”
鸨母有些焦急,说话时犯结巴。
“顾药师,您快出来看看吧,宫里人抵死说贺夫人在这里,我哪里见过啊……这次来的不是什么使者黄门,不仅有宫中高官重臣,皇上,皇上也来了!”
顾朱弦侧头看着我。
我正了正声,“我这就出去。”
六三.缁衣消尽
我推开门时,一脸愁容的鸨母顿时吓得全无血色:“贺贺贺……夫人,你怎么会真在这里?”
我撇过她,从她身边绕过,径自穿过往前院去。鸨母急急的追上来跟在我身后,还有似觉得势态不对,跟上来的顾朱弦。
从后院上了楼,穿过里弄,便直到大堂二楼。因为居于高位,刚推开门,便见许多人挤在二楼回廊上,是取背对的姿势,往下看着,人太多,以至都无法往前再行一步。
鸨母比周遭男子都低矮一些,要挤过人群,分外吃力,费了许久的劲,我站在回廊边上,和顾朱弦往下看去。
堂中人着实刺目,数百人身着宫中璀璨华服,侍官禁卫,好大阵势。难怪周围来图享乐之人纷纷立场,来看这场好戏。
宫人守在堂下,已然坐镇而待,等不到人便要砸场势态。周围是看围观人群,透过敞开大门,可看到外面街市上也排满的观望的人。
顾朱弦道,“贺即墨,皇上八抬大轿来抬他的贺夫人回去,我看你要怎么自处。”
我缓过一口气来,说,“我自有决意。”
再往下看了看,却见童九垂头,是为护了屏风后所坐那个至尊之人。
鸨母在童九耳边耳语几句,几位侍卫立于阶边,人群迅速开出一条道。
我下了楼,侍卫正要来迎,我后退了几步,说,“童公公,今天我只是来将话说清楚,不是跟你回去的。”
人群喧嚣顿时平息,童九有些讶异,“不……不回去?这……”
他侧头看了看屏风,岁寒友屏风上,人影微恙。童九脸上神情尴尬。
我镇静得出奇,“贺即墨已决意随纶公子回江南青玉山庄,十日以后便离开京城。”
童九侧头看了看鸨母,鸨母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脚边,“贺夫人,回宫后一声荣华富贵享不尽,求求贺夫人,随童公公回宫罢。”
她一直晃着我,站在高台上,我有些发晕,慢慢蹲下来,问鸨母,“是否我不回宫,你便性命难保?”
鸨母不言,童公公轻咳了一声,我站起来,对童公公说,“贺即墨不过是罪人,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当初被逐出来,连官婢卖价都不及,又何苦如此要毁人性命?”
童九半天没有说话,我借机提高声音,是想让在座众人都听到这番话,“ 既然如此,今日之事,也不妨到此为止……”
鸨母拉了拉我,似乎苦苦哀求我住口。她抬头看了看童九,脸色刷一下变得青白。
童九也在同时,转了身跪下。大堂里气息顿时冷得让人发慌,此时才注意到屏风后不知何时走出一袭缁衣,水蓝色华服,不怒自威的仪容,在顷刻间,周遭所有人纷纷屈膝跪下。
童九带着鸨母很快退远。
“墨儿,”男子站在屏风前,和那岁寒三友相称,是难得的清幽。
我静静看了他良久,一言不发。
“跟我回去吧。”
我侧头,轻轻摇了摇,“我已决意随灼城回去,便绝不会改。”
他微微眯了眼,冥神一样,眼中动容,却似冬日山中凉涧,蒙了一层薄雾。
“你跟他走,你是爱他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我说是,皇上是否要毁了这里来逼我?我不管以往有什么,也不知皇上要我回去为了什么。贺即墨有自己想要的,皇上要毁人幸福,也不过翻掌覆手间的事,不是么。”
“我不毁人幸福,只问你一句,”他手在胸口,轻轻起伏,“可是还有我。”
眼神真挚,几乎望到我心里,望得我胆怯。我不敢摇头,更不敢点头。
“跟我回去吧,墨儿。”
我后退一步,险些落撞到桌脚,他躬身一扶,我便稳稳落到他怀里。也只是一瞬间,我很快推开他。
还心神未定,我胸口呼吸不稳,话音也时轻时重,“你是圣上,一张圣旨可以判人生死,一圣谕,可留人也可让人走。你要我走,我便离开,苦苦挣扎,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你要留我,可是我若要再爱上你,我已经爱不起。”
他眼神晃动,是从未见过的惊惶,“墨儿……”
我乘着自己还有说话的勇气,也怕他把话说出口,慌忙赶在他之前说话,说出声来,却像半哭泣半怒吼一样,“十日以后,我便离开这里,再不回来。我有我要的,你也有君威睥睨天下。皇上,到此为止吧。”
我话说完,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觉所有目光汇聚在我与他身上。
我等他震怒,以皇威让在座禁卫将我绑起来关入牢狱,或以生杀大权,赐我以死,都已想好。
在他走近,随后缓缓扑过来时,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怔怔的站在原地,只能听见胸口心跳,胸腔已快要掩不住。
方才面前的高大男子,已沉了膝,阴影再不覆我身,有力的双手环上我腰际,紧紧拉向他。
枕在我独自上的,是他的额头。
英武的身影,突然便就如此,当着千百人,跪在我面前。不只有膝下千金的良训,千万人之上,日日受人景仰叩拜,至高无上,却如此郑重决然。
众目睽睽下,一国之君,跪在我膝下。
“墨儿,不要走。”
他头深深埋进我腹中,将我死死勒向他,几乎要把我抱得和他融为一体。
“若不随我回宫,你要去哪里,我都随你去。”
他抱得沉稳,我自己却禁不住颤抖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江山,皇位,若失去你,我什么都不是。”
我全身发冷,筋骨都像被人抽光,心也如被掏空。
随着那最后,几个字的颤音——
“……墨儿,求你。”
话音压低,是带颤抖甚至嘶哑的声音,从心底喊出来的。
我轻轻仰起头,只觉头很重。角落里的童九,一手托了垂下的额,苍老的容颜,脸色和纸一样。只是轻轻动了动身体,却没有扶稳墙,几乎要昏过去。
陆肆.冷暖自知(一)
……求你。
一国之君,肯如此将自己尊严践踏于脚下,轻重孰缓,我心里明了。只是这份重情在面前,心里有的却只有惊诧缓息后的平静,平静中一丝悲苦。
我垂下头,看着身前人,水色华服,在我眼中突然化得滚烫。刻意掩饰身份的纹饰,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却又想起周身被龙纹缠绕,衣服上的余温。竭力想要抓住那余温,却终于筋疲力尽。
这样未免太过可笑,可笑之至。
这是你的苦肉计,还是要我在身陷囹圄,再难脱逃?被千万人叩首膜拜的君王,此番抛却尊严,破釜沉舟,跪在你脚下……贺即墨,你何时又有这么大魄力。
所有人都屏息,等我作答。
连说话力气都没有,淡淡几句话,在大堂中,此刻却被无限放大,一字一字,都震得自己心颤:
“若你当初告知我真相,就算再困难,又有什么过不去?”
“你又可曾想过,顾全大局,等到这一切结束再回头来寻,人已心灰意冷。”
“贺即墨不想冒犯君上之罪,不想作天下罪人,皇上不降罪欺君,已是万幸,又有何颜面再在这里呆下去?”
“也更不受不起皇上这一跪,这一求。贺即墨办不到,更受不起。”
我作笑颜,笑得脸抽痛,“就此作罢吧。”
“皇上,你今日这番话,贺即墨铭刻在心里。从此往后,你我扬镳,若是哪日,皇上还有用得着贺即墨之处,定为皇上万死不辞。”
这句话一落,便是给他判了死刑,原本紧紧束缚,此刻松懈。我一时不稳,险些往后栽倒。
面前人,俊颜苍白,已无半分血色。
身后人群窸窸窣窣,指点我如此太过分。
我抚上他手,颀长指,很凉。却也懈怠下来,我只是轻轻拉开,从他怀中挣脱。
也在转身同时,数十侍卫举了长戟,陡然挡了我去路,将我摁在地上。
我被强压在地上,胸口触地,疼得我双目发黑,“皇上可是要强将人抢回去!”
侍官说了句,“冒犯了,贺夫人。”便取了绳子,往我身上缚过来,我挣扎,喉咙里迸了几个字出来,“果然还是,圣旨一下,便决了一切,比什么都有用!”
宫人扶着夜冷轩站了起来,他却似站立不稳,微微往后倾了倾身体,像是要倒下去。所幸有宫人相扶,才不至于跌伤。
“放开他,放开墨儿。”
他话语里乏了中气,比以往更低。侍卫却松了手。
他声若破釜沉舟,眼睛杀红,似下一刻便要大开杀戒,难掩的悲恸憔悴,掩不住的英气。
“你曾以为一开始你心便在他身上,错在我,一再妄断错解。妄用君主之权,一己之臆禁锢你在身边。赐龙袍,却给你更大伤害;以夫人之名封禄,以女子身份将你居于天下人面前;明知你身份,却欺瞒之意以掌銮使囚你在左右。”
男子轻轻举起右手,宽大衣袍垂下来,几个宫人上前来扶时,缓缓转身。
“若离开,算是从此放你自由,从此天各一方。墨儿……”声音沙哑低沉,最后两个字,渐渐快要听不见,“走罢。”
宫人蜂拥跟上,簇拥上那一袭华服。
我愣了良久,终于抽足了力气在腿上,转身便跑,身后拥挤在一起的人群,见了我很快让开一条道路,跑出去,并没有受多大阻隔。
转身离去的人,有无数回头来看。是对我怨怼的,或是嫌憎的神情,忽然在视线里模糊起来。
我跑出屋子,在院子里,背贴上墙,托付全身力气,也终于全然无力。
他转身时,极力隐藏的,还是被我看到了。
眼中滑落的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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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靠了许久,等到墙一侧的人似乎已散去,空空落落的院子里,脚步声清朗。
是顾朱弦。
他站在离我十数步远,就这么开口道,“贺即墨,皇上都给你跪下,成天下罪人,也就算了,何必折磨自己。”
我停下步,看了他许久,“你是来劝我么?”
“我劝你?”他哼笑一声,“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你医治灼城,你又有什么好处?有些事,与利益无关。”
他面具下神情突变,像一只秃鹫一样冷厉,“大夫悬壶济世,顾朱弦从不谋人利益,也不轻易为人医治。从祖父那代起便世代事于岳麓宫麾下,从不更移。也因此眼见灼城从赫赫岳麓宫少宫主,变成孤身一人的杀人魔头独自过了半生,由此深谙,有些事与利益无关,有些事后悔已晚。”
“什么意思。”
他一直死死看着我,目光如炬,“贺即墨,你今天说的那番话,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