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条纹睡衣的男孩-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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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呢,”他说,“他们也是我们的家人。所以,这里不能算是我们的家。”
父亲考虑一会儿,点了点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回答,“是的,布鲁诺,他们是我们的家人。但是,你、我、母亲还有格蕾特尔才是我们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现在我们四个人住在这里,住在‘一起出去’。现在,不要无精打采的!”(因为,布鲁诺看起来实在是太不高兴了。)“你还没有给它一个机会。其实你可能会喜欢上它的。”
“我不喜欢这里。”布鲁诺还在坚持。
“布鲁诺……”父亲用疲倦的声音说道。
“卡尔不在这里,丹尼尔不在这里,马丁不在这里,周围也没有其他的房子,没有蔬菜水果店,没有街道,没有露天咖啡馆,星期六下午也没有人把你推来挤去。”
“布鲁诺,有时候,生命中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要做,别无选择。”父亲说。布鲁诺听得出父亲对这次谈话已经开始厌倦了。“恐怕这次就是这样的情况。这是我的工作,非常重要的工作。对我们的国家很重要,对“炎首”很重要。日后你会明白的。”
“我想回家。”布鲁诺说。他可以感觉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他多么想让父亲意识到,像“一起出去”这样的地方是多么糟糕,他应该同意马上离开这里。
“你得明白你现在就在家里,”父亲的回答恰恰相反,这让布鲁诺失望透顶。“在可预见的将来,这里都是你的家。”
布鲁诺闭上眼睛。在他的生活经历中,很少像今天这样坚持自己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要改变父亲的想法。但是,对于留在这里的主意,留在这个没人一起玩耍的鬼地方的主意,布鲁诺还需要好好想想。过了一会儿,布鲁诺睁开眼睛,父亲从桌子后面走过来,坐在他身旁的一把扶手椅上。布鲁诺看到他打开一个银盒子,拿出一根香烟,在桌上轻敲了几下,然后点燃了它。
“我记得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说,“当然也有我不想做的事情,但是,如果我的父亲告诉我,我所做的事情对大家都有好处的话,我就会去做,我会尽全力去做到最好。”
“什么样的事情?”布鲁诺问。
“哦,我忘记了,”父亲耸了耸肩膀说道,“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有时候,例如,我不想呆在家里写作业;想到街上去跟朋友们玩耍,就像你一样。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年是多么的愚蠢。”
“所以您能够知道我的感受,”布鲁诺满怀希望地说。
“是的,但是我也知道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他知道什么对我是最好的,所以当我接受他的要求时,我会很高兴。我为什么能够取得成功?就是因为我学会了什么时候该争辩,什么时候该闭嘴听从命令。布鲁诺,你能明白,是吗?”
布鲁诺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房间一角的窗户上。透过这个窗户,可以看到远处那令人生厌的景象。
“您是不是犯错误了?”过了一会儿布鲁诺问道,“惹“炎首”生气了?”
“我?”父亲说,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您在工作中有没有犯过错?我知道每个人都说您是一个重要人物,“炎首”总是给您委派重要的任务。但是,如果您没有做错事请,他就不会这样惩罚您,不会把您送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父亲笑了起来,这让布鲁诺更加沮丧;没有什么事情比一个大人嘲笑他无知更让他生气的了,特别是当他寻找答案的时候。
“你不了解这样一个职位的重要性。”父亲说。
“嗯,如果让我们都离开美好家园和所有朋友来到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我想可能是您工作没做好。我想您一定做错了什么事情,应该去向“炎首”道歉,那这一切可能就结束了。如果您很诚恳,那么他可能会原谅您。”
说这些话的时候,布鲁诺几乎未加思索;他听到这些话飘荡在空气中,不像他应该对父亲说的话,但是那些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已经说了,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了。布鲁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父亲,父亲正铁青着脸看着他。布鲁诺舔了舔嘴唇,看了看别处,他想最好还是不要看父亲的眼睛。
过了沉寂而又别扭的几分钟,父亲慢慢地从他身边的椅子站起来,走回书桌,把烟放进烟灰缸。
“我想如果你是因为勇敢,”父亲头脑中似乎在进行某种斗争,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而不是有些失礼,那么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我不想……”
“但你现在应该安静。”父亲提高腔调,打断了布鲁诺,因为家里所有的规矩对他是不产生任何约束力的。“我非常关心你在这里的感受,布鲁诺,因为我知道这次变动对你来说是很难适应的。而且我已经听到了你的感受,虽然你的年幼和缺乏经验迫使你说出失礼的言辞。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现在应该是你接受现实的时候了……”
“我不想接受这一切!”布鲁诺大声喊道,继而惊讶地眨巴着眼睛,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大声嚷嚷。(事实上,他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他绷紧了神经,做好准备,打算在必要的时候逃之夭夭。但是,今天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会让父亲生气——而且,如果布鲁诺对自己足够诚实的话,他就不得不承认父亲其实不太会生气;父亲变得平静而陌生,并用他的方式来结束谈话——而不是对着布鲁诺嚷嚷,满屋子追他——父亲只是简单地摇摇头,表示他们的争论已经结束。
“回你的房间去,布鲁诺。”父亲用这样一种平静的语气说话,布鲁诺明白他是认真的。于是他站起来,眼睛里涌出沮丧的泪水。他朝门走去,但是开门之前他转过身来,问最后一个问题。“父亲?”他发问了。
“布鲁诺,我不想——”父亲不耐烦了。
“不是关于这个的,”布鲁诺马上说,“我要问另外一个问题。”
父亲叹了一口气,但是表示可以问,以此来结束这次谈话和争论。
布鲁诺又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这次他要寻找合适的表达方式,不想再表现得鲁莽而不合作。“外面那些人是什么人?”最后,他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父亲把头歪到了左边,好像被这个问题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士兵,布鲁诺,”他说,“还有秘书、工作人员,你以前肯定见过他们的。”
“不,不是他们,”布鲁诺说,“是从我的窗户看到的那些人。在小房子里的,很远的地方。他们都穿得一模一样。”
“啊,那些人,”父亲说着,点点头,微微笑了笑。“那些人……呃,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布鲁诺。”
布鲁诺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不是人?”他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
“嗯,至少不是我们所理解的范畴,”父亲继续说,“但你现在不用替他们操心,他们跟你没关系,你跟他们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只管在你的新家安顿下来,这就是我要求的。接受你所在的环境,你会发现其实很容易。”
“好的,父亲,”布鲁诺虽然答应着,但对这一回答并不满意。
他打开门,这时父亲叫住他,站起来,扬了扬一边的眉毛,好像在告诉布鲁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布鲁诺想起父亲所做的手势和喊的口号,于是又依葫芦画瓢地模仿起来。
他立正站好,脚跟并拢后,把右臂挥至空中,尽可能深沉而清楚地发音——尽可能像父亲一样——只要离开有士兵的场合,他就得说。
“嗨,希特勒!”他喊道,他想,这其实就是在说,“好的,再见,下午愉快。”
第六章 薪水太高的女佣
几天后,布鲁诺在他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天花板。白色的油漆已经裂了,开始剥落,非常难看,不像柏林的房子有那样好的油漆活儿。那里的墙漆从来不会有裂痕,每年夏天母亲都要请装修工人进行保养。这天下午,他躺在这里,看着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缝,眯着眼睛想着在那裂缝后面会有些什么东西。他想象着在油漆和天花板之间的空间里住着许多的小虫子,它们在不停地往外推,于是把裂缝弄得越来越大,直到张开来,弄出一条豁口。这样它们就可以挤出来,并从窗户逃跑。布鲁诺想,没有什么东西,哪怕是小虫子也不会选择在“一起出去”生活。
“这里的每件东西都让人讨厌,”他大声说着,虽然跟前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他的话,但是他自己听到这些话说出来,还是让他感觉舒服一点。“我恨这个房子,恨我的房间,甚至恨这里的油漆活儿。我恨这里的一切。恨所有东西。”
刚说完,玛丽娅就抱着一大堆洗熨好的他的衣服进来了。当她见到布鲁诺躺在床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稍微低下了头,安静地走到衣柜跟前。
“你好。”布鲁诺说,虽然跟女佣说话不能与跟那些朋友说话相比,但是这里没有其他人可以聊天,况且,有人聊总比自言自语要强一些。格蕾特尔也不见了,他开始担心自己要无聊到发疯了。
“布鲁诺少爷,”玛丽娅安静地回答,然后把他的背心和裤子、内衣分开,分别放入不同层的抽屉。
“我想你跟我是一样的,对这次的安排很不满意。”布鲁诺说。玛丽娅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告诉他,她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这里,”他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解释道,“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很讨厌,不是吗?你不也恨它们吗?”
玛丽娅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很快又合上了。她似乎在小心考虑她的回答,字斟句酌,话到嘴边,她认真考虑了一下,又全都咽了回去。布鲁诺对她太了解了——他三岁的时候玛丽娅就来到他们家工作——他们平时相处得非常好,只是她好像没有前半生一样,没有任何信息。她只管做自己的事情,擦洗家具,洗衣服,帮着采购和做饭,有时候送他上学又接他放学,在布鲁诺八岁的时候更加频繁;但是当布鲁诺九岁时,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大了,于是决定独自上下学。
“您不喜欢这里?”最后她就这么问了一句。
“喜欢这里?”布鲁诺微笑着回答,“喜欢这里?”他又重复了一遍,但是这次声音大了些。“我当然不喜欢这里!这里太恶心了。没有事情可以做,没有人可以聊天,也没有人一起玩。你不会告诉我你来这里以后过得很高兴吧?”
“我很喜欢柏林那个家的花园,”玛丽娅答非所问,“有时候,下午很暖和,我就喜欢坐在外面晒太阳,在池塘边的常春藤下吃午饭。那里的花很漂亮,还有花香。蜜蜂绕着花儿忙碌,只要你不惊扰它们,它们也不会惊扰你。”
“所以你不喜欢这里?”布鲁诺问,“你跟我一样认为这里很糟糕,是吗?”
玛丽娅皱起了眉头。“这个并不重要。”她说。
“什么不重要?”
“我的想法不重要。”
“嗯,当然很重要。”布鲁诺生气地说,好像她在故意捉弄他。“你是家庭一员,不是吗?”
“我不敢肯定您父亲也这么认为,”玛丽娅说,脸上浮出微笑,因为布鲁诺刚才的话让她感动。
“嗯,你被带到这里来,这违背了你的意愿,就像我一样。如果你问我的感受,我觉得我们上了同一条破船,而且现在这船还正在漏水。”
似乎有一个时刻,布鲁诺觉得玛丽娅打算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她把剩下的衣服放在床上,手攥成了拳头,似乎非常气愤。她张开嘴,但又像僵住了一样,好像如果她真要说出来,会被自己所说的话吓坏似的。
她把目光从布鲁诺身上移开,过了一会儿,又悲伤地摇了摇头,转过脸来面对他,“您的父亲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她说,“您应该相信这一点。”
“但恐怕我无法相信这一点,”布鲁诺说,“我想他可能犯了一个大错特错的错误。”
“一个需要我们一起承担的错误。”
“我犯错的时候会受到惩罚,”布鲁诺坚持说,他感到愤怒,因为他发现用来对付小孩子的规矩对大人似乎通通都不适用(虽然事实上,大人才是推行这些规则的人)。“愚蠢的父亲。”他摒着呼吸加了一句。
玛丽娅睁大了眼睛,向他迈了一步,因为害怕而用手在嘴上捂了好一会儿。她向四周看了一眼,确信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