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教师-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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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了。他想,家乡很需要人,年纪大点的虽说基本功扎实,但精力总不如血气方刚的青年人,知识也有些老化。他要用三年的加班加点所学为家乡教育出点力。
可是,他的想法太天真了。回到本县后,被分配到本区即将合并的普通高中。这个高中在文革前曾红火过一阵子,后来随着教师的流失、学生的流失,学校已遥遥欲坠。教育局长曾放出话来:程刚娃娃要在此地锻炼三至五年。
原来,那一年考学时,程刚的小队、大队都不同意,说虽然政策放宽了,但程刚“锻炼”得不好,不热爱集体生产劳动,手不释卷,一心想成名成家。他犟着性子,在家里复习了一个月。到半年决算时,会计赔了他两个月的工分。他气急了,当着教育局领导的面,说要控告小队干部、大队干部。教育局领导认为他傲慢,对他没有了好感:你通知还没来呢,就狂着要告基层干部的状!
一开学,程刚就向所有的熟人写信求助,但回答都是:当初你选择错了,现在局里有权不放人。好好干吧,慢慢想办法。这学校各方面条件都差。他带了两个毕业班的语文和高一的历史加班主任,担子够重的。主观客观的原因,没能扭转学校长期统考倒数的局面。年底,教育局领导不仅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了他,还扣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以儆效尤。以往,工作搞得不好的,调离了事,从没触动过他们的“经济基础”,可能也不敢,因为教师就差钱用,你掐了他的命根,老的小的怎么办?逼急了,会找人拼命的。可能认为他有所不同,右派子女嘛,本能的应该低三下四、卑躬屈膝、谨小慎为的待人出事,不这样,那你试试看!可能他书看得太多了,学会了清高,知道了节操,认识了人的价值观,发现了自尊心,他说,就是不低头!——真是“人生识字糊涂始”
话虽这样说,但一连串的打击使他猝不及防:生活问题、个人问题、家庭问题都由于他的不幸而牵一发动全身!就说钱吧,虽说那时家里已经不缺了,但扣一个月的工资(又不是没上课),是名誉问题,从此他名誉扫地!从此,他对这个社会产生了歧见,埋下了虚无主义的种子。戴过墨镜,穿过奇装异服,蓄过长发短须……
从第二个学期起,他含垢忍辱,白天搞好四个班的教学(包括作业批改),晚上拼着命复习。其间,哪怕有近百里路,爸爸还是来看过他,给他鼓励,教育他怎样做人,给他辅导古汉语课程。大姐和小妹也都来看过他,给他送好吃的,给他浆洗衣被,给他做好吃的,那喷香的饭菜,至今还余香满口……
两个寒暑,他体重减轻了十斤,苍老得像个小老头儿,终于考取了省城的师范学院。四年拼搏,卓有成效。学校留他,这一次,他答应了,但心里还是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近几年来,他没有放弃学习,研究生已毕业,他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教师。功底扎实,勤勉努力,又是鲜蒸热卖,工作得心应手。然而,他得到了多少,也失去了多少,甚至更多!
春节一过,他就是三十岁的人了,进入而立之年。三十岁,在农村,本该是儿女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所以,爸妈在梦中那样说。可是他……他曾经谈过的。第一次是在师专时,女的是一个工人。最后他认为没有共同语言,搁置了下来。后来一个,是省直机关的秘书,或者是因为他不大会谈恋爱,亦或是那女子恋爱经验太丰富的缘故吧,不明不白中,又分道扬镳了。他两次不如意,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异性了。知识分子都是清高的,谁也别理谁!至今没人向他提过这类事,他也不愿别人提——心有天高,命只纸薄,生不缝时而又自命不凡!
4列车飞快的奔驰在深秋的旷野上。一个一个小站,被抛在了后面,离地区已近在咫尺。地区招待所登记窗口。程刚呆呆的愣在那里,足有三分钟。年轻的售票员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轻轻问道:“同志,登记吗?”
“哦……登记?登记!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认成谁了?”售票员来了兴趣。
“认成我大姐了。”
“哦……”售票员似乎有些扫兴,“登记!”
他是忘不了大姐的。二十几年的手足情意,忘得了吗?
六十年代初,程刚的家乡出现了罕见的大饥荒,那时他刚三四岁。由于营养跟不上,他瘦得像个小老鼠,哭声像猫叫。人家说,这孩子,只挨时日了!他妈妈也很伤心,她共生育上十胎,只存活这三姊妹(他又是个儿子,乡下人把儿子看得比女儿贵重),别人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没有办法,为了救一条人命,父母准备把他送给人家。那家夫妻四十多岁,没有儿女,又是队长,吃穿不愁。双方稍稍洽谈一下,决定第二天来接娃娃。第二天早上,那人来了,给程刚缝了一套新衣服,给程望杰二十元钱,让他偷偷购点食物,暂度饥荒。父母虽然接了钱,给儿子换上了新衣服,都埋头低哭,说不出话。正在这时,读二年级的大姐从披里打猪草回来了,,当她明白这一切以后,奋不顾身的扑向弟弟,拖掉弟弟身上的新衣服,哭喊着:“我不读书了,讨米也要把弟弟喂活!”
大姐果真有一个星期没去上学,还是那女班主任亲自来接去的,因为大姐是她班上的唯一的语文、算术、图画、唱歌都好的学生。她待大姐像***一样,走时还给妈妈把了钱和粮票的——那个年代,要冒多大的风险啊!
忘不了!他很小就失去了妈妈。妈死的那一年,大姐还在读六年级,差一期小学毕业,但大姐还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学校。从此,小小年纪的她,肩负起了家庭的重任,弟弟、妹妹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有母亲的孩子也许难得感觉母爱的珍贵,而一旦失去了母爱,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深沉、最无私的就是母爱!他自从失去了妈妈,得到的就是大姐的爱抚。
睡觉时,大姐用自己的身体暖和弟弟的双脚……
还记得,大姐给他穿衣、穿鞋……
该上学了,天不亮,大姐就给他做好了早饭,并用一个洋瓷缸子把中饭装好,常常在缸子底部放一个油炸鸡蛋或几片瘦肉。大姐知道他喜欢吃洋芋,就给他把洋芋在锅里煮了,又拿到明火石上烤,直到烤成焦黄焦黄的,让他带到路上吃,爱煞一路同伴。
那一年,大姐给他往学校送柴,柴太重,扭坏了腰,哼了四五天。
在家里,他受到各方面的优待。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他很少做家务事。大姐自己忍着一肚子的气,却千方百计要把弟弟照顾好。弟弟的需要,就是他的义务。为弟弟她操碎了心啊。
现在做弟弟的找到了一条路,可大姐……小妹的电报说她生命垂危。大姐在程刚的心中,是除妈妈外,最好最好的人。可是好人怎么得不到好报呢?这就是善良人的悲哀吗?那公公婆婆也太不近情理了吧!他们难道不指望儿媳养老送终吗?他们怎么不往深处想一想呢?
在地区招待所豪华的房间里,程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眼前总是出现哭诉着的大姐,血肉模糊的大姐,奄奄一息的大姐;总是出现身穿华贵衣服的大姐嘴青脸黑已离开了人世……
5在县城开往区里的班车上。由于路面很不规则,乘客们不得不随着汽车而前仰后合,使旅客好梦难圆。屈曲拐拐,深深浅浅,翻山越涧。在山坳里,在小溪旁,只见人们正往家里收那些并不值钱的渣渣草草,那也是他们一年的劳动成果呀!有几只狗在秋后的旷野上无忧无虑的追逐嬉戏。乡下风情,小院别趣,不一而足。程刚没有闲情逸致观赏。他还在想小妹的电报,想读书以后跟大姐的几次接触。
那一年,他到省城之前来向大姐辞行。那时他已二十三四岁了,大姐还是给他洗衣服,煮荷包蛋,教他在学校要处理好和同学的关系……给他讲了大半夜,好像他永远不会长大成人,永远是一个小dd似的。可是当讲起要和同学搞好团结的话时,只见大姐咬紧了牙关,面露戚容,他隐隐感觉到大姐处境不妙,“团结上只怕有问题。
果然,第二天早上,大姐的公公萧治元就和自己“开诚布公”的摊牌了,自己也说了“是人”“是鬼”的话。没想到,大姐的家庭关系发展到这样糟糕。
向前年暑假他去看大姐。发现局面快要不可收拾了,满屋满园充满着一股火药味儿,一点就着。萧治元夫妇,还有姐夫萧斌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冷淡得很,现在想起来还寒心,还……但他从大局出发,想缓冲作用,讲了许多大道理劝谕大姐,现在想起来当时不知怎么讲出口了的!大姐不听还好,一听脸上的颜色就变了,双颊肌肉抽动,似在极力克制。大姐有隐衷呀,他想。当天晚上,他在一本书的扉页,看见题有一首小诗,那是爸爸的笔迹:山断水隔云路横,父子遥迢托三春。
天璇地转笑成哭,乔装打扮鬼为人!
阵阵遗恨泪咽心,戚戚故事血凝成。
翻来覆去细思量,多蓄慈善少积恨。
程刚看了这对仗不大工整,韵味不大浓厚的诗文,似解非解,但大意还是懂了,于是也信笔急就一首,放在抽屉上的玻璃板下:几度团圆破碎心,他朝故岁一双人。
百年茫茫念故旧,千载悠悠照儿孙。
悔愧难当宽处想,烦恼不胜高山行。
清夜静心虑万事,惟冀连阴大天晴!
可是,这些文字起到了作用吗?大姐不是生命垂危了么?
6一路颠簸不停,一路思绪不止,车终于到了末站——区政府。程刚急匆匆下了车,只买了点糖食糕饼之类,就上路了,哪怕腿疼得厉害。
程刚小提包里提着给父亲买的药和酒还有刚买的副食,大提包里是给小妹买的一件呢子短大衣。女孩儿总希望自己比别人打扮得新奇一点,漂亮一点,虽然嘴上往往不说。再说,她一个人撑持一个家,也真难为她了,当哥哥的理应“慰劳慰劳”才是。
哪怕他近来很少走山路,加之又坐了几天的车,腿脚有些不灵便,还一瘸一拐的,但他还是加快步伐。心里很急,很乱:不知大姐现在怎样了?家里还有谁?说不准爸爸和小妹都到萧家坝看大姐去了呢。“亲不过于人”嘛!他走的很吃力。他本无心观赏路边的景色,可那纷至沓来的秋色又令他目不暇接。
7羊肠小道,苦藤乱草缠络一团,两边是万山老林,林子里落了厚厚一层叶和枝。无论哪种树都在抖擞着,应该说是被抖擞着。树叶变成棕色、灰白色,间或点点淡红,都纷纷坠地。几株高大的椿树光秃秃的枝桠直指穹庐,像干瘪老头伸出的瘦骨嶙峋的手指……
程刚的家乡是以玉米做主粮的。满田的玉米棒子已经收下,只有玉米梗子还立在慢慢变冷、变僵的地里。它们的头颈像被人压迫过似的佝偻下去。叶子落了不少,还有少量的在风中摇摆,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它们的颜色不是白的,不是绿的,也不是褐色的,又好像都有点。冷落,凄凉,啊,老秋!
走过这片庄稼地,又转过一座山,前面出现了一座房子。这土木结构的房子依山傍田。屋后是一壁陡峭的山岩,台阶下是一面很陡的坡,有四五亩大小,坡上立着半人高的玉米杆,这家人家大概就在这寡坡里刨食吧!看到这里,程刚被一种浓浓的悲哀所笼罩。
老大山乡,穷困,闭塞,落后。每一个山坳,每面坡的小坎坎上,山洼旁的小坪坪里,就坐落的有一户人家。这些人家大都自给自足,“*山吃山,*水吃水”。也许多少年以前,他们的先人就在这里耕耘了,时序更替,可是发生的变化不大。照说他们的劳作是辛苦的,出入是艰难的,他们怎么就不想想创新一下呢?这些人多有一股蛮劲,缺少思考。他们只知成年累月如驼负重,如牛勤耕;对山外见闻,对文化,对科学或者看所未看、闻所未闻,或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惯于那种沾沾自得的安于现状的生活。
自己恰恰不同,程刚想,哪怕那时背了“智育第一”、“读书做官”、“成名成家”等“桂冠”,还是立志跳出这个圈子,这可怕可恨的圈子,去寻找一种新的生活。
8一只乌鸦呱呱叫着飞向那高大的梨树。大仗大仗的雪雀子从程刚头顶掠过,似向他示威、挑战一样。
“汪汪”、“汪汪”,传来了犬吠。两条小路在这里汇合了,变成了一条通往山外的大道,那是通外县的。大路从一家人家的院坝当阶穿过。还算宽大的台阶上,有几个人在玩扑克,有几个人在聊天,津津有味,悠哉游哉!
这家人家的右旁,有一墩梯田。这梯田像人斜置的一块石板,而石板上洒了几片片沙土,沙土上长了一块旺相的萝卜。这萝卜的确长得葱绿可爱,程刚睹物牵情,不禁又想起小妹秀秀来。那年他回家过年,团年饭吃油腻了,很想吃新鲜萝卜。小妹知道了,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