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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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风雪古田(3)
“小黄,黄松同志,你不要光顾着冲开水嘛。”毛委员的声音,令全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满场钻来钻去的黄松。“你去搞点木炭来,拢它两堆炭火,给我们的代表同志们驱驱寒气呀。光抽烟暖不了身子,烟不如炭,火不如电嘛。”
毛委员的话又让会议代表们兴奋地笑起来。
恰好这时朱德军长也走了进来。听了毛委员的话,朱军长也高兴地说:“要得嘛,冬天拢它一堆火烤烤身子,才能开好我们四军这次党代会。”
毛委员笑着冲朱军长点点头,说:“同志们晓得,我这人历来主张要开会就要开好,我最反对把会开成‘死板无活气,到会如坐狱’……”
代表们又放声笑起来。
黄松放下暖瓶,转身飞快地跑出了祠堂。
等黄松抱着一堆上好的木炭重新回到祠堂,会议已经正式开始了。同刚才的情形大相径庭,祠堂内坐得满满当当的代表们鸦雀无声,正一个个竖起耳朵,听毛委员作报告呢,还有的人全神贯注地趴在小课桌上作着笔记。抱着木炭走进祠堂的黄松东张西望的样子几分可笑,但却没有人注意他。黄松小心翼翼地在讲台边放下木炭,准备引火。
讲台上,毛委员摊开他的讲稿,正在作报告。因为比往日提高了声调,毛委员那浓重的湖南口音显得更为明显,尖利而高昂。他不时地挥动手臂,用来辅助他的语气。正在讲台旁边架木炭的黄松,不由被毛委员的报告吸引住了。
“……我们红军的任务和白军不一样,我们不只是单纯地打仗的。中国的红军是一个执行革命的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特别是现在,红军绝不是单纯为了打仗,除了打仗消灭敌人的军事力量之外,红军还要负担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帮助群众建立革命政权,建立共产党的组织等项重大任务,离开了对群众的宣传、组织、武装和建设革命政权等项目标,就失去了打仗的意义,也就失去了红军存在的意义……”
祠堂厅大人多,黄松要烧一堆大火,他无法使用那些小号炭火盆。他干脆把木炭直接架在地板砖上,反正地板砖烧不坏。黄松灵巧地先用细小的木炭围个空心圈,外面才架了些粗大的木炭,他尽量轻手轻脚地打着了火,上好的木炭很快烧得先发红然后发白,炭火周围,立时弥漫起一种生铁般甜腥的暖流。闽西的冬天,用这么上好的木炭取暖,也只有土豪大户人家才肯,穷人家,只有老人,才肯在衣襟下捂上个小小的“手炉”。炭火越燃越旺,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向四周散溢,黄松满意地直起腰来,这才发现讲台上的毛委员和祠堂内的代表们,一个全神贯注地说,其他的聚精会神地听,谁也没有留意温度的变化。有些失落的黄松忽然咳嗽几声,好像被炭烟呛到了似的。台上的毛委员正掰开手指头,“一二三四”地分析着单纯军事观点的来源,忽然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扭头对黄松说:“黄松,不要光给我这发言的拢一堆火,也要给代表同志们拢堆火嘛。”
可是,祠堂内密密麻麻坐满了会议代表,难得再找个空隙生火。毛委员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笑道:“看来,我们今天这个会是高朋满座呀。”
还是有个几个代表挪动了身下的长条凳,在过道上空出一块不大的地方,黄松便在那又点起了一堆炭火。
祠堂内的温度明显升高了。
二十七 风雪古田(4)
“……我在6月份给*同志写过一封信。”毛委员大概有些热了,他随手解开了棉衣上的第一颗纽扣。“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我念给各位代表们听一听。”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念起了稿子。
“共产主义者的思想和行动总要稍为科学一点才好,而一部分同志则恰恰与科学正相反对,一篇演说、一个行动已可以找出很多的矛盾出来。说话完全不顾及这话将要产生的影响,不管对不对,乱说一顿便了。‘你乱说就是,横直他们只晓得那么多’,这是何种非科学的态度!稍为进步一点的军队,就需要规律化,像红军本来这种‘烂糟糟’的现象,我们只好认它是一种原始的游民的队伍的现象,要极力和这种现象斗争。各位代表同志们,红四军党内的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正是要通过我们这次党代会,加以彻底地清算……”
黄松听得入迷了,尽管炭火已燃,他也知道自己继续留在祠堂内的会场上不合适,他该去添水续柴烧开水了。可他真舍不得走,毛委员报告中的话他没能全听懂,可大概意思还是晓得的,那股浓重的湖南腔调中有种迷人的魅力,不仅令祠堂内的代表们陶醉,也令他入迷。
黄松又一次留意到中央特派员柳达夫,他仰头凝视着房梁,似乎专注地在看着什么,那眼神分明却是散淡的,根本没有实际内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黄松记不得是第几次进去添木炭了,反正他猛然听到作报告的毛委员提到了班长“肖文生”的名字,吓了一跳。
“……打人越厉害,士兵怨恨和逃跑的就越多。三纵队第八支队有位官长爱打人,不仅传令兵、伙夫差不多跑完了,军需、上士和副官都跑了。”毛委员的第二颗纽扣也解开了,他的手上夹起了一支烟,可他说到激动处,就忘记了点火。“九支队二十五大队有段时间来了位最爱打人的大队长,士兵弟兄们送他一个外号叫‘铁匠’。‘铁匠’一来,整个二十五大队充满了怨恨的空气,一直等到‘铁匠’调出去,士兵才算解放了。特务支队第三大队打人也是蛮凶的,跑了四个伙夫,一个特务长。四纵队成立的时候,一、二、三纵队调去的官长一味地蛮打士兵,结果士兵纷纷逃跑。一个叫肖文生的班长斗争好久,还是跑掉了。临走前他留下一封信,申明他不是反革命,因为受不起压迫才逃跑……”
会场上一片寂静,沉重的气氛令人窒息。
黄松听呆了!
他没想到,毛委员会把肖班长的事情拿到红四军党代会上来讲,难怪他要事先找自己谈话呢。有那么一刻,黄松有种想要哭出声来的感觉。他想,要是这会肖班长也在这就好了,要是连长连顺舟和连副丁泗流也在这就好了。他用目光寻找王初恩,只见他早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讲台上,毛委员的声音愈加气愤。
“四纵队打人的官长最后怎么样呢?他们自己也立不住脚,不得不离开四纵队。还有二纵队,因为打人,发现过三次自杀事件,一名排长和两名士兵先后自杀,这是红军的最大污点!”
毛委员因为气愤和激动,脸膛涨得通红。座位上的代表们大气不出,都静静地凝视着台上。
毛委员继续说:“苏维埃政权是最进步的政权,这个政权不应有一切封建剥削制度残余存在。苏联不但红军中老早就没有肉刑,一般法律上也严禁使用肉刑。我们红四军产生于封建剥削制度尚未肃清的中国,主要成分又多是从封建军阀军队里转变过来的,一般封建的制度、思想和习惯,仍然很浓厚地存在于一般官长士兵中,打人的习惯和非打不怕的观点,还是与封建军阀军队里的习惯一样。红军中虽然早就提出了官长不打士兵的口号和规定士兵委员会有申诉他们苦痛的权利,但简直没有什么效力,结果造成了官兵间的悬隔,低落的士气和官长的情绪,逃跑的日多,军中充满了怨恨的空气,甚至还有自杀事件,这些现象如不赶快纠正,危险不可胜言。”
毛委员的报告引来全场热烈的掌声。
黄松也跟着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那名曾经带他去见毛委员的军官走过来,小声说:“小鬼,炭火生好了,你到外边等着去,没有叫你,不要进来。”
黄松这才想起来,他和丁泗流一样,还不是共产党员呢。
二十八 “问菩萨为何反坐”(1)
红四军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现在,柳达夫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处境。红四军第九次党代会一召开,他就知道自己在红四军“钦差大臣”的使命该画上句号了。毛泽东在古田党代会上,似乎又恢复了他以往在井冈山上的神气,可谓君王之相,志得意满啊。这个打不垮、拖不倒的湖南佬,前些日子躲在苏家坡哪是养病啊,简直修炼成精了!老毛的政治主张再一次鲜明地在古田党代会上提出,就连朱德、陈毅这些“老井冈”都举起双手表示赞成,他们放弃了从前的争执和争论,达到了一种新的和谐,这是令柳达夫始料不及的。他原来以为,那个风雪弥漫的古田会上,还会像以往那样,吵架,再吵架,吵得不可开交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毛这个乡村教书匠,难道真有什么不同凡人的魔力不成?不,柳达夫从来不信神鬼,他相信这是地方主义在红四军作祟的表现,而且潜伏在红四军的地方主义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支毛泽东带出来的军队,他离开不过才短短几个月,就像盲牛瞎马一样胡冲乱撞。一旦请神出山,弄回来毛泽东,那群来自湘西、江西和闽西山沟沟里的泥脚杆子才又重新有了主心骨。这难道不是典型的家长制,又是什么?
红四军没有他柳达夫的市场了。“既生瑜,何生亮”?逻辑就这么简单。
看来,*主义唯有在*主义分子手中才能大行其道,柳达夫感慨着。四军之红,只是徒有其色,没有半点布尔什维克的精髓。对红四军的改造,远不是老毛所说的那样复杂,也不是那般简单。有些事情,看来得到中央才能理论清楚。既然这样,与其陪着他们在山沟沟里胡闹,不如回上海找中央另行分配工作,一展宏图之志。
柳达夫的请求很快得到中央批准。
他不想一个人上路,他决心带走罗翠香。尽管他试探过几次,可罗翠香都明确表示:她不想离开红四军,不想离开闽西家乡。柳达夫不死心,他要再做最后的努力。他争不过老毛那些人,还争不过罗翠香?
元旦前,罗翠香家里捎信来,说她父亲病了,想见她一面。罗翠香到宣传队告假,没想到一下子就准了。原来,红四军在古田召开的第九次党代会上,对四军属下的宣传队颇多微词,各级政治部正在准备对所属宣传队进行整顿。老拐听说她父亲病了,就很痛快地准了假。柳达夫听说了这一消息,忙说他刚好要去汀州办事,便与罗翠香一路同行。
进了汀州城,柳达夫张罗着去一家厦门人开的蛋糕饼铺里买了二斤蛋糕,这才一起去了罗裁缝家。罗翠香本来不想让他去家里,这算怎么回事?柳特派一张口,就像卖瓦盆的亮货,一套套的,根本容不得别人插嘴。他还老想着“改造”别人,只怕做了一辈子裁缝的父亲,吃不消柳特派的“布尔什维克式的改造”。再说,她还怕邻里之间产生误会。她现在和柳特派之间还有什么呢?所有的憧憬消失了,所有的梦想破灭了,剩下来的,全像汀江河床上的石头一样,冰冷而坚硬,别的什么都没有了。今后路是路,桥是桥。
进了家门,父亲正歪在竹椅上,身上裹着棉被,戴着老花镜看书呢。既然能看书,想是无大碍。果然,看到女儿回来,罗裁缝高兴地一掀被子爬起来,捂在被子里的炭火手炉也顾不上了,就差当着柳达夫的面,将女儿拥入怀中了。说起病因,罗裁缝不好意思地笑着承认,就是偶受风寒,着了点凉,主要是汀州城内风传红四军要打大仗,很可能要离开闽西,打回江西去。他思女心切,想在部队临走前再跟女儿见上一面。罗翠香听了哭笑不得,守着柳达夫,又不好数落父亲,便放下带来的几块光洋,说是自己在队伍上“伙食尾子”剩下来的。母亲张罗着上街去买鸡买鸭,做了一桌丰盛的客家菜。柳达夫只字不提他来汀州“办事”,形影不离,厮守着罗翠香,直到上桌,酒醉饭饱,还没有离去的意思。闹得罗家人怪别扭的,可又不好说什么。
二十八 “问菩萨为何反坐”(2)
吃完饭,依着罗翠香的意思,就要连夜赶回部队。罗裁缝苦苦劝女儿,留在家住一夜再走,大冬天不比夏天,走夜路人还不冻个半死?柳达夫也说不急,此一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返乡,住一晚再走,不算为过。罗翠香想,也好,正好去趟福音医院,看看那些姐妹们。在四纵队她就听说,院长傅连暲和红四军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福音医院几乎成了红四军的军部医院,那些重伤员、重病号都是送往汀州救治。看来,包括傅院长在内,福音医院那些姐妹们参加红军,只怕是迟早的事。如果再有时间,她还想去教堂再看看。毕竟是故乡啊,人行千里,恋的只是一个家。柳达夫说得对,此一去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谁想,柳达夫却反对罗翠香去福音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