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在海深处-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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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过兵，那里不适合你。吕精国一惊，他着实没有想到儿子有了自己的抉择，且胸有成竹。
比基地那个CEO适合。吕念东最烦这种家长式的先验口气，拿错误的推论当正确的结论。于是不再客气。
连枪都没有摸过，哪来的话语权？吕精国也不喜欢儿子的口气，想成功就是和成功者的思想、脚步、时间重叠。自己硬撞南墙那是傻子。
我只是想自己一个人走路，不再重复您的路。我是成人了，有自己的想法。
有什么想法，在基地一样能实现。
老爸，那不是我擅长的事情，请您尊重我一次好不好。吕念东不难理解，从老爸的立场看，自己的选择无疑是错误的。可他坚信，如果自己没有飞翔的翅膀，就是被老爸举上天空，一样会摔下来，粉身碎骨。人生苦短，他不想再毫无原则地向老爸妥协，按照老爸设计的人生，无聊地走过。他强硬起来，在老爸面前一直卑微的他，再也不能被那些耀眼的光环囚禁。他要主动出击，找回失去的自我，补回身体缺失的某种元素，就像病人吃药调理一样。他相信自己还年轻，可以健健康康地生活。当兵出息人，青年人就应该服兵役。我相信您一定有这个觉悟支持儿子这么干。
岸在海深处（一）（11）
你想想，吕氏集团做大做强了，每一个企业都强大了，中国自然而然就强大了。你呢，当然也就成了有出息的人。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放手吧老爸，人人都有一条路，咱们各走各的路，不见得您帮我选择的路就一定是最好的。吕念东看了一眼入伍通知书，“蹭”地站起来。
来，坐下，咱们慢慢聊。吕精国把儿子拉住，平静地说，我当了三年兵，服完现役就回来了。因为我觉得，知识报国更适合我。你现在大学刚毕业，正是施展才能的时候，留在集团里成长更快。
真可悲，媒体整天大肆宣传您的爱国行为，实际上您不仅不爱国，也不让自己的儿子爱国。什么知识报国，那不过是您自私而虚伪的掩饰。吕念东承认老爸的话有道理，他害怕自己会被这份道理俘虏，最终接受老爸的思想。该下猛料了，该把老爸激怒了，要不他根本挣脱不了对方势如破竹的力量。
儿子迅猛的攻击让吕精国透不过气。手中的茶杯在激烈颤抖，茶水溅在衣服上。一滴一滴，迅速漫延。爱不爱国用行动去说话，不是信口胡言乱语。
您的行动就是阻止一个爱国青年从军报国，并且美其名曰知识报国。吕念东心里说，猛料也不行了，得出杀手锏，一定要拿下。
一个有志青年一定找一条最适合自己发展的路，你这样一意孤行，结果只会迂回两年，再回到老路上。吕精国说。
我宁愿再回到老路上，也不愿在家多呆一天。吕念东咄咄逼人，努力保持自己的态势。面对老爸被风轻轻吹起的白发，飞快地转过身。
儿子的话像一枚神针，刺入了吕精国最敏感的穴位里。他黯然低下头，突然刹了车。脸色从黄到红，从红到黄。他轻轻地挥了挥手，走吧，你的路只能你自己去走，我不管你了。
永别了，令人厌恶的一切。吕念东摔门而出，将一句要挟的话语，生生地扔给气急败坏的老爸，您要是看着我这么不顺眼，我离开这里好了。以后我再也不回来，让您每个房间都空着，永远空着……他想起这栋别墅里一直留给姐姐吕念和的空房间，用最恶毒的语言刺激老爸的神经。
恨不得用金钱买时间的老爸三天没有走出家门。吕念东很得意，这一次，他终于彻底征服了老爸，自己做了回主。
既然猴子不可能理解河马的思想，那就让猴子在山上玩耍，河马在水里泡着吧。
现在，那些眼光和话语，对于吕念东来说已经不重要。大家喜欢做道德法官，那就做好了。生活在阴暗潮湿中的苔藓，不可能理解向日葵对阳光的感情。一只鸟为了远方的理想，还要成千上万公里地奔徙。一个堂堂正正的爷们儿，为什么不能为了自由和理想付出一点代价呢？他的眼前一片光明。他觉得这片海洋一般的绿色不会像家庭一样淹没他，而是像星辰捧月一样托起他。跨过这道门槛，他是真正的自己了。在那个与石油、经济、富翁几乎隔绝的世界里，应该没有人再称呼他“吕精国的儿子”，他的名字也许会被自己擦得雪亮。他向绿色的队伍走去，步子迈得豪迈有力。他的手伸进黄色的挎包，摸到了楠木盒子。准备得很充分，陶埙也带好了。这个不起眼的东西是吕氏家族代代相传的命脉，而自己，不过是其中的一站。
难忘成人礼的那一天，老爸郑重地交给他。要求他像对待自己的生命一样，保存好，传递下去。陶埙本来有一对，一个属于自己。另一个在他从未见过面的姐姐——那个流落在日本的吕念和手里。父亲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凭着这个破旧的玩意儿，找到吕念和，实现家庭团圆。现在，吕念东拿出陶埙，一首《阳关三叠》吹得如泣如诉。它的低调，它耐人寻味的音质让他有了别样的感觉。他小心地收起陶埙。他觉得它本身就是一把钥匙，会破解家族中那些无法探究的秘密。
岸在海深处（一）（12）
他的手碰到了另一个宝贝，一台有些陈旧的PSP游戏机。早跟不上形势了，可那是哥几个友谊的见证。将它带在身边，他在军营的生活不会寂寞。
挺有范儿呀。熟悉的声音，是谷米克。吕念东回过头，笑了。申小屋、南天河全在队伍里，一水的小平头。谷米克头顶的白毛，不知什么时候又焗回了黑色。哥几个拿军装当时装，做着鬼脸，夸张地走秀。荷尔蒙分泌过剩又爱臭显摆的家伙们！
苏缇也来了，给谷米克送行。哥几个也跟着沾了光。看着站成一排的哥四个，苏缇乐得直不起身子：1000，老大的长脑袋像“1”，加上三个圆脑袋朝一堆一放，你们四个整个就是1000，相当于四个250。
我看叫290更合适，250加38，再加二。谷米克指着南天河。
苏缇急了，不行不行，你们也不是每个人都38，都二，不能把个别人的突出特长强加到大伙身上。她拿出手机，咔嚓一声。哥几个全跑过来。步调一致地把嘴巴张成“0”型，太他妈的帅了。去洗快照，一人发一张。
好，四个250，以后我们就叫250组合。
各位250好！吕念东一阵温暖，兴致高涨起来。
老大好。几个人异口同声。
一个也不少。谷米克说，哥几个不在一块，多没劲啊。
你一走，我们走投无路了。申小屋跟着掺和。
跟着蜜蜂找花朵，跟着苍蝇找厕所。南天河微弯双腿，伸长胳臂，模仿大猩猩的样子，逗得新兵们全笑了。他用串着东北味的娘娘腔说，把自己交给老大，和交给祖国交给人民一样放心。
快到这边来，回到我们人类居住的地方。谷米克赶紧把南天河拉回来。
……
我把朋友们带到了花园还是厕所？吕念东想到这里，悄无声息地爬起来。自己选择当兵，遭遇与老爸的关系破裂，哥几个也不会容易到哪里去。他不能让南天河在阴冷的禁闭室里待着。他从内务柜里翻出一本红色的小册子。用手电照了照，是它，《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条令》。翻到第147条，逐字逐句地看起来：
对有打架斗殴、聚众闹事、酗酒滋事、持械威胁上级或者他人、违抗命令、严重扰乱正常秩序等行为的人员，或者确有迹象表明可能发生逃离部队、自杀、行凶等问题的人员，可以实行行政看管。
吕念东走向“红箭7”的宿舍。那里很热闹。
堕落，堕落啊，南天河成这个熊样，跌份。我都恨不得替您赏他一脚。是谷米克的声音。
相当地相当。申小屋附和。
我觉得连长那政策提得特好。叫什么战友之间互帮互教，要不您把他放出来，给我们次机会，也对他帮教一把，给部队做做贡献。谷米克说。
相当地相当。申小屋又说。
南天河被关了禁闭，申小屋感觉比关了自己还难受。晚上到饭堂晃了一圈，独自蹲到连部门口寻找机会营救。正好谷米克过来，申小屋把他叫住了。可到了连长宿舍，他却找不到能够说服“红箭7”的一句话，只能随声附和。哥俩一唱一合，可着劲捧杀，给“红箭7”灌迷魂汤。
别贫了，放人，没门。“红箭7”声音很大，根本不听他们臭白茬。
吕念东喊报告。
瞧瞧人家吕副班长，有备而来。“红箭7”看见吕念东手中的《纪律条令》，还有划着红道的条文，冷嘲道，到底是骨干，就是不一样，学得不错。翻回来，再看看146条。
吕念东扫了一眼，上面写道：
行政看管是维护秩序，制止严重违纪行为、预防事故和案件发生的措施。
岸在海深处（一）（13）
连长这样做越权。吕念东的拇指拨动了一下，打开的是《纪律条令》的149条：
实施行政看管的批准权限按照下列规定执行：义务兵由旅（团）长、政治委员批准。
“红箭7”一惊，随即又坦然起来，抄起电话说，我给你补个手续。
连长已经先斩不奏，部队好像不是这么随便。吕念东又道。
话挺狠。“红箭7”脸上现出难色，电话又放下了。
南天河其实哪条也够不上。有不良影响，没有不良后果。吕念东分析说，连长不该小题大做。
不良影响就是后果。“红箭7”知道不能再“翻车”了，又不甘心在几个新兵面前丢面子。
一个安全套，不妨碍南天河忠诚老实地为党工作。谷米克缓和一下气氛。
“红箭7”刚想说话，又被抢去了话茬。连长您这是限制人身自由。吕念东说。
自由，说的好，什么叫自由？兔崽子们把这个问题给我说清楚了，我放人。“红箭7”早意识到，南天河的事说严重就严重，可又没严重到哪里去。自己气晕了头，把事情搞复杂了。他得借坡。
就是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吕念东接茬。
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有人不让你拉屎撒尿。“红箭7”又斜了一眼他的长脑袋。
就是想要个个人施展空间。吕念东说。
你觉得本事大得不得了是不是？我给你自由，你能让咱们连打打导弹吗？“红箭7”想起200多万块钱一枚的导弹，战士们摸一下都兴奋三天，信口开河。
被逼到了死路上，吕念东咬咬牙，能。
给我找个暖和地方待着去，有本事部队埋没不了你。“红箭7”站起来，想把他们打发走，我告诉你们几个，不管你们当兵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管你们当兵前都做了什么，到了导弹防空旅，你就乖乖地给我当一颗导弹。我不按发射按钮，憋死你也得待在发射架上。要是我按了发射按钮，你就给我玩命向前冲，找准了目标，弄出惊天动地的响声来。
要不您现在就按那个发射按钮。吕念东又开始看天。看不见天，就看白得像纸一样的天花板。
你还真长能耐了。南天河我放了，你去造导弹，全连官兵全指着你了。“红箭7”哼了一声，睡觉，兔崽子。
哥们儿是风，哥们儿是雨，有了哥们儿可以呼风唤雨。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跟着蜜蜂找花朵，跟着苍蝇找厕所。跟着咱老大，就能解放全中国，让台湾人民也抖擞抖擞，跟着咱们实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共享科学发展新成果。南天河从禁闭室里出来，连珠炮似地拍马屁。他的北京话掺杂着东北音，听起来像通俗歌手扯着嗓子唱美声，滑稽得搞笑。
你还是禁闭室待着吧。吕念东一甩门，南天河又被关到了里面。
得，得，咱得尊重“红箭7”的权威，让人家觉得咱是一好兵，听话，有理还让三分。瞧，让进去就进去，让出来就出来。不说说讲讲，不带着情绪，不另搞一套。南天河扒开一小缝，赶紧溜出来。月光下，他嘴里的唾液闪闪发光，像含着一块金子。
军营的夜空繁星点点。宿舍里有呼噜声高低搭配，还有人跑马后发出舒服的呻吟声。屋檐下，青春和激情在疯狂成长。
要不喝点，给南天河压压惊，免得以后家伙不好使了。谷米克看看四处很静，扭头瞅吕念东。吕念东也扭头，看“红箭7”的宿舍。灯灭了。
看看哨兵可靠吧。吕念东走向哨位，摇了摇头。 。。
岸在海深处（一）（14）
大家扫兴地往回走。夜幕慢慢地爬行，坐落在某海滨城市的防空旅，冬夜的气温很低。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团火，渴望清爽的啤酒浇灭。顺着两米高的围墙，四个人转过一道弯，哨兵的视线被挡住了。
250组合配合默契。南天河贴近墙根，蹲好马步，吕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