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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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重头戏是京剧《斩经堂》《斩经堂》说的是王莽篡权之后,将女儿王兰英嫁给吴汉,并让吴汉去镇守潼关。汉代宗室刘秀起兵复国,被吴汉擒获。吴汉的母亲这时才告诉吴汉,说王莽曾杀害他的亲生父亲,要吴汉释放刘秀,并杀死妻子王兰英,为国效忠,为父报仇。吴汉无奈,仗剑闯入经堂,欲杀妻子,却又念及夫妻恩情,犹豫不决。而王兰英此时正念经求佛,得知详情,夺剑自刎。最终吴汉的母亲也自缢身亡。吴汉遂火烧府第,投奔刘秀而去。,大人看得悲悲切切,低头抹泪;孩子们只感觉恐怖又神奇。不一会儿,场上场下都被一种肃杀的气氛所包围——那红脸的吴汉,几经自责,几番犹豫,终于手持龙麟剑,身披绿蟒袍,疾步登台,高声唱道:
从空降下无情剑,
斩断夫妻两离分。
含悲忍泪经堂进,
到经堂去杀王兰英!
身着素袍的王兰英低头沉吟:
人生世上能几何,
堪叹光阴日如梭。
为人欲把轮回躲,
慈悲度人是我佛。
吴汉接着唱道:
迈虎步且把经堂过,
且听王氏她讲什么!
王兰英又唱道:
愿得奴的夫名扬天下,
愿得婆母福寿无涯。
愿得干戈息南山放马,
愿得百姓生佛万家,
南无大慈大悲,
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
钻进幕后的孩子们看见,哑巴粗大的双手,走起木偶来却异常灵巧。而田八戏一个人一边走木偶,一边变出各种唱腔来,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一会儿撕心裂肺,一会儿低沉婉转。唱到最后,台下一阵“阿弥陀佛”,像一股清泉流过石滩,原来是栖霞寺的尼姑们,今晚她们也来看戏。观音阁的和尚也来了。平时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黛溪;今晚,他们隔着一片乌黑的头顶。月色灯火中,台上台下,大人孩子,和尚尼姑,俗人僧侣,都不分彼此,聚在一处演戏看戏。 。 想看书来
第一章·冉瞎子与田八戏烟村(10)
“能空和尚也来了!”正艾说,“看,就站在那边。”
“这儿,还有戒清!”木木说。
能空与戒清分别是观音阁与栖霞寺的住持,两人都德高望重,很受人尊敬。听冉瞎子说,能空原先是个云游僧,从福建过来,曾在广禅山修行,先是在山上搭了一个草棚棚,后来住进了广禅寺。有一天,能空出门,见一只受伤的老虎被卡在树丫上,就将老虎救下来。从此和老虎成了好朋友,常常骑虎下山,赶场会友。
“他的老虎呢?”正艾问。
“就趴在那棵大黄桷树下面。”木木说。
顺着木木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黛溪边的树荫下,果然晃动着一团模糊不清的斑纹,像是老虎,又好像溪边的岩石。尽管那老虎已被驯服,但谁都不敢靠近。老虎也不近人,但偶尔一声长啸,久久回荡在空气中。
可是今晚,就连伏虎的能空听着《斩经堂》的唱段,也禁不住泪水淋淋。
那吴汉接着唱道:
贤公主休要跪休要哭,
听本官从前事细对你说:
千错万错你父错,
他不该一心心谋夺山河,
却杀了汉家臣数百余口,
就是那鸡和犬也不存留。
我的父上金殿反遭斩首,
到如今子报父的仇……
而和蔼可亲的田八戏,一旦进入角色就不再是他自己了——此时他已是吴汉,杀气腾腾,却令人肝肠寸断:
前堂奉了母亲的命,
后堂又将你人头割。
我本当,杀了你,
怎奈是我们恩爱夫妻难以下毒手。
我本当,不杀你,
怎奈是我的老娘前堂等人头。
这才是马到临崖难回头,
船到江心难补漏。
贤公主,成全我,
我把你忠孝节义四字留,
万古名留,贤公主啊!
听到这里,能空与戒清同时侧目,隔着人群,互相看了一眼,又将目光闪回舞台。可这一闪,还是被正艾发现了——
“哥哥快看!”他说,“能空和戒清……”
“去!”正清一把将他推开,认真看他的大戏。
而木木拉了他一把,轻声说:“让他看戏,我们去看老虎!”
“走!”正艾说。
“去拔老虎的胡子,你敢吗?”木木又说。
“你敢我就敢!”
“你敢我就敢!”两个孩子互相推搡着。
“轻点儿!”正清说。
木木一缩脑袋,说:“我们走吧!”
“不跟他玩了!”正艾说,“我们去接媳妇吧?”
“接媳妇,媳妇在哪儿?”木木问。
正艾指指不远处的善珍。
“哦,你敢吗?”木木问。
“敢!”正艾说着,和木木一起跑过去。
这时,正清还在认真看戏——台上正演到王兰英夺剑自刎。台下一片哗然,有人惊叫,有人哭泣。站在不远处的虞镇长,也在暗中落泪。
鼓乐喧嚣,台上又传来哭声——演到吴汉的母亲为坚定儿子的决心,自缢身亡。田八戏在幕后吹响唢呐,吴汉随即哭倒在地;等再度出场,已是披麻戴孝,为母亲举行隆重的葬礼。田八戏此时展示了他亮箱底的绝活——木偶吴汉,从箱底依次抖出红、蓝、绿、青、白、紫各色蟒袍,一件件盖在母亲身上。这些小小的蟒袍,一件件都是田八戏亲手绣出,从箱底飞出,正好落在躺倒的母亲身上——各种颜色都有,唯独没有黄袍:黄袍是只有皇帝才能穿的。
台上在为母亲痛哭,台下哭的却都是王兰英。借着这出悲剧,烟村百姓流出了平时积压在心底的种种泪水。
这边悲音刚刚散去,那边又传来缥缈的乐音。就在木偶退场、皮影即将登台时,冉瞎子拨响了琴弦……看戏的人们回过头来,却见几个孩子踏着歌声走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冉瞎子与田八戏烟村(11)
轿子轿子闪闪,
接个媳妇来洗碗……
随着一曲童谣,人们看见,正艾和木木手腕抓着手腕,搭成一顶轿子,接来一位“新媳妇”——善珍稳稳地坐在轿上,正清赶紧跑过去保驾护航。不一会儿,“新媳妇”就被接到了江边。
“你看,这就是我师父。”正艾抬着轿子,对善珍说。而冉瞎子还在用心唱歌。
“他唱的歌,你也会?”善珍坐在轿子上问。
“会。你想学,我教你!”正艾说。
“不,我要听!”善珍说着,从轿子上跳下来。“那你会什么呀?”她又问木木。
“我呀,”木木想了想说,“我会打老虎。”
“骗人!”正清说。
“没有。”木木争辩道。
“那你呢?”善珍又问正清,“你会做什么?”
“我会射箭!”正清说。
“射谁呢?”
“你看那边——”正清指着对岸的大山说。孩子们都转身望去——黑沉沉的大山,像是在江上漂移。
正清接着说:“那边山上,有野兔、刺猬和狐狸,还有好多神兵呢!”
“你打得过神兵吗?”善珍又问。
“打得过。”正清说。
“听说他们刀枪不入,是不是哦?”木木问。
“不怕!我有这个。”正清说着,从怀里掏出他的宝贝——“你们看!”
善珍低头一看,只见一枚乌亮的青铜箭头赫然出现在正清的掌心,尖尖的脑袋,像条小鱼,拖着精致的蝶尾,中间伸出两截身躯,一截粗,一截细,约一寸多长,锈迹斑斑,却寒光凛凛。
“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正艾帮哥哥说,“我师父说了,这是古战场上留下的铜箭头,是从敌人的心脏里挖出来的!”
“那敌人呢?”
正艾一伸手,一闭眼,吓得善珍往后一退——“被射死了?”
“嗯。”正清点点头,“就在这一片。”
他们望着眼前的小狐滩。这时,一阵歌声,顺风传来——
青山青得来多雅秀,
绿水汪洋浪悠悠。
我辞别了兄长出洞走,
摘片荷叶化成舟……
推开了纱窗奴家观景秀:
江水滔滔向东流……
梅鹿衔花遍山走;
樵夫执铲斧奔山丘;
渔翁们身穿蓑衣,手执钓竿;
牧童跨骑牛背,横吹短笛,
他的声音多雅秀;
儿童嘴里读《春秋》;
啊,喜悠悠,浪悠悠……川剧《别洞观景》唱段。
“你听,这不是神兵,是神仙在唱歌!”木木说。
“那就是我师父!”正艾说。
“过去看看!”孩子们说着,手拉着手,沿着江边走过去。
刚走两步,正艾就掏出自己的宝贝。善珍见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就停下来。正当善珍和正艾低头看着那面铜镜,抚摸着镜子背面的小人时,不知不觉,一个深深的凼凼像一面更大更亮的镜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看,她站在月亮上!”木木大声说。正艾、正清抬头一看,果然,新来的女孩站在水中明月之上,美若天仙。一时间,三个男孩都愣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看着看着,月亮旁边的水不知被什么染红了,初看像一朵云,随后如一摊血,再仔细一看,却是片片火光,从水边向中间漫延……
忽听身后有人高喊:“神兵来了——神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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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神兵来了(1)
神兵来了
云留今夜月,雨洗去年兵。
——吴梅村
在孩子的眼里,台上台下都是戏。看见火光的时候,善珍还问:“这是木偶还是皮影?”正清回答:“这不是戏,是真的。”果然,田八戏的戏台也烧着了,木偶、皮影都燃起来。哑巴正在拼命救火,乱箭射来,在他身上插满“红羽毛”;他还在救火。火势越烧越猛,正向旁边的茅草屋蔓延……
“神兵真的来了!”正清说。
“是真的神兵吗?”正艾问。
“他们会杀人吗?”善珍又问。
可正清已无心理会,忽然大喊一声:“不好,我们家也要着了!”就飞奔而去,把正艾、善珍甩在了身后。——家,是河坝上的一间茅草屋,墙壁是泥土和竹篾砌成的,屋顶盖着层层茅草。正清知道,这种房子最怕火。不久前,邻居冯老头家就因为做饭不小心,整座房子,从屋里的家具,到屋顶的茅草,全烧光了。更让他担心的是,爷爷和爸爸还都在船上,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家;而妈妈正挺着大肚子,就要生了……正清边跑边想,早已忘了身后的弟弟和新来的小姑娘——他们正手牵着手,在皮影和人影中,寻找正清。
眼见得大火已烧着了邻居家的草房,正清冲进家门——与外面喧闹的世界相反,家里安安静静:窗台上的油灯被一阵风吹得摇摇晃晃;母亲正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棉被。望着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团模模糊糊的光,正清一时间竟忘了外面发生的事,轻轻走到母亲身边,把沾满泥土的手,搁在母亲的肚子上。油灯之下,母亲面色红润,嘴角带着恬静的微笑,身边的桌椅和墙上的“天地君亲师位”都罩着一层暖色。可停了几秒钟,正清还是冷冷地说:“妈妈,神兵来了,外边着火了。”母亲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浑身抽搐着,并伸出双手,让儿子把自己拉起来;下床之后,忙穿好衣服,收拾细软。正清四下张望,从墙上取下外公留给他的那张硬弓和两支竹箭,背在肩上,随后就牵着母亲,匆匆逃出家门。
这时,屋角已经着火。火苗借着风势飞蹿,一串串火球滚落下来。母亲不忍回头,一手护着肚子,一手牵着儿子,吃力地往屋后山梁上走去,那里有一条小路,通向黛溪边的大黄桷树。听长辈们说,那是一棵吉祥树,每逢战乱,只要躲到树下,就能逢凶化吉。他们今晚就去那里。一路上,母亲不停地问:“正艾呢?正艾在哪儿?”并对着空山高喊:“正艾——正艾!”山里只传来几声鸟鸣。
“刚才跑散了。”正清说,“不要紧的,妈妈,弟弟聪明,不会有事的。”
“哦!”母亲气喘吁吁说。绕过几座山坡,就来到那棵大黄桷树下。此时,树下已聚满人群;人群像鸟群一样,藏在树冠下面,浓密的枝叶间,踩着淙淙流水。
母亲喊着:“正清,快到这儿来!”
“不,妈妈,我去找正艾!”正清说完就跑了。
母亲叹了口气,知道孩子最理解妈妈的心思。
再说正艾,天生就没有方向感,加上人群飞蛾似的在火光中扑闪着,也分不清是人影还是皮影,结果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处。不过哥哥虽然没找到,但牵着善珍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反而捏得更紧了。对于初来乍到的善珍来说,烟村完全就是一场梦、一座大舞台。
正当两个孩子晕头转向地跑回了原地,就听见喊杀声与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