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湖的水晕-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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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他都在小坝上独自安抚自己那颗沉重的心。他想要赶走心底那疯狂肆虐着的重重悲哀。可是,自从他发现了这个悲剧纪念地之后,悲哀与抑郁便成了缠绕他的顽疾。在这里,他总会感到呼吸困难,他总有强烈的,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人的生命多么脆弱,而那个时代的人们却是那么狂热地迫 害同胞脆弱的生命。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应该尊重每一个人活着的权利,这就是人道主义的真理。他常困惑,“死亡”对一个活着的人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想起小时候,父母带他去参加去世长辈的葬礼。朵朵白花,还有送葬队伍中那些哭天抢地的哀号,都让他战栗。他不敢想象人躺在棺木之后是怎样的情形,一旦深想,他便会把自己也想到棺材里去。每当听见或亲见有人在自然或人为事故中丧生时,他总不禁黯然神伤。最让他困惑的是人的非自然死亡似乎并没有什么定则,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天灾人祸与自己无缘。他人的不幸总让他神经质地将自己想进冰冷的棺材里。也许别人会笑他杞人忧天,可他却常想人人都只有一条命,经不起哪怕是万一,乃至万一之万一的意外!
生命的易逝让他忧伤。上大学后,他轻易就抱定了人道主义的信念。他能这么幸运地认识到这个真理,主要还是因为青年思想者徐怀乐的影响。大一那年,他在图书馆见到一本名叫《黑屋子》的杂文集。作者徐怀乐痛揭鲜为时人所道的历史血腥,力挞当下社会见惯不惊的鄙陋流俗,他反血 腥,反暴 力,苦苦地呼吁尊重人的生命权利,抨击庸众对不义行径的冷漠和麻木。徐怀乐的文字让他更加坚信自己所认信的人道主义真理。
“从前的二十几年差不多白活了!”自从认识到“与不义相争”应当是青年人在精神理想上的崇高追求之后,他就想踏上这条漫长的求索之路。走真理追求之路的第一步首先是认识什么是真理。至少,他迈出了这第一步。认定并宣扬人道真理,与真理同行,这是他在课业这个“形而下”追求之外的“形而上”追求。他多次对身边的同学天真地宣扬人道主义真理。可是身边人的反应大多都是不解和嘲讽。这样的处境让他很受伤。他在这个善于遗忘苦难历史的冷漠世界里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稀有动物,世界因他的“天真”而发笑,他却为世界的喧嚣而悲哀。他的室友汪昭宇说得没错,他真是有点“愤世嫉俗”了。
思想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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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2月的一个细雨天,清水湖边,余乔在伤心。可这次,他是为发生在寝室的一场争论而难受。事情的导火索是他摆在寝室公用桌上的徐怀乐的著作《黑屋子》。床边的室友吴东对着这本书不屑地哼道:“徐怀乐的杂文集?呵呵,杂文,徐怀乐,真是不一般的搞笑……”
“杂文怎么了?”他为吴东的嘲弄而气恼。“世界上最不废话的文字就是杂文!字字珠玑,一针见血!”
“呵呵,当然了!”吴东意外地表示赞同。“在看待社会问题上,一个人为了表明自己比别人更高明,杂文的确是最有用的工具!自以为是的‘愤青’徐怀乐很聪明,他很善于利用这一点!他喜欢在所有人都欢呼的时候跳出来泼大家几盆冷水,他以为这样就算自己很高明!呵呵,要出风头呀,杂文写作是一个很好的出路……”
“呵,什么‘出风头’?你这是愚顽的偏见,是对人家捕风捉影的污蔑!……”他迫切地为徐怀乐辩护。“说什么动机……历史,现实中对生命尊严的践踏行为是实实在在的,你不加入到抨击这些行为的行列中,反倒处处针对那些抨击不义的勇敢者,这又是出于什么动机了?”
“呵呵,我这人就是喜欢在有人附和自作聪明的傻子的时候提醒一下这个人,他如果认为这个傻子是聪明人,那么,他就比那个傻子还要蠢……傻子认为自己赞同什么自己就拥有什么。比如,自己歌颂正义,自己就是正义者之类……”
“就算我不聪明,至少我还能分清楚我在乎的到底是什么。我不在乎登台的人是傻子还是聪明人,我只在乎我所听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理。某些聪明人,因为恶意揣测别人是傻子,就把人家所宣扬的真理给过滤了,结果错过了真理……”
“你还是不要谈什么‘只在乎真理之类’的高调了!你和徐怀乐一样,都喜欢搞天真表演,经常为一些不现实的东西而表现愁苦……你以为这些不现实的东西可以让你在现实中看起来像个聪明人?!省省吧!少在我面前表演‘真理追求’的高姿态了!……”
“当有人因为践踏‘真理’而侵犯到你自己的生命利益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真理追求’不是一种高姿态了……现在,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些!”余乔不甘示弱。
“呵呵,我就常常设想,我所追求的到底是怎样的精神境界呢?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就发现,我应该追求的是,当一个‘真理追求’表演者来帮助我的时候,我还能做到不因为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放弃对他对真理追求的表演表示厌恶……没准世上还真有‘真理’这玩意儿呢,但是这世上真有一心追求这玩意儿的人吗?……或许有吧,但不是我目前所知道的任何人……这个人可能是一个超人,是一个神人……基督教就在宣扬一个神人……可惜了,这个人只存在于神话之中……”很难说此刻他的语气中没有表达那么一点真诚的悲哀。
“至于徐怀乐这些人,说起他们,我都不得不佩服我自己的眼力……”吴东继续嘲弄着,“对这些人,我就想说,他越拼命地向世人宣扬我们这个社会缺少什么东西,他不过就是越想自作聪明地表现他比别人拥有更多的东西……徐怀乐这个跳梁小丑以为我们当代社会缺少什么东西,他也不过是想要通过对‘污浊’社会的认定,来确认自己唯我独清,所以高于芸芸众生,这也不过是要标新立异,出于功利主义的心理需求……呵呵,什么修养,什么追求,什么觉醒,全是些动机不纯的东西,掺了假的东西,让人反胃……”
“呵,那我就问,什么叫不‘标新立异’了?难道和大众一样冷漠、麻木、无情、无动于衷、无所用心,就叫不标新立异了?!……难道一个人对不义行径表达自己的‘义愤’也要用没有任何力量的温言细语吗,只为了让自己显得‘平和’,显得‘清心寡欲’,显得是没有任何心理需求的真理追求?再说,人有‘心理需求’难道值得非议吗?这个世界还有一种欲望被柏拉图称为‘爱欲’,那是对真理和善的追求……”
“呵呵,你听好了!”吴东镇定而有力地打断他。“你最好提高一下理解能力,我根本不是在非议‘心理需求’,我只是在质疑那些用真理追求来为满足个人‘私欲’的可耻姿态!……”
吴东显得款款优雅,余乔却感到刺透心脏般的痛楚。吴东明里暗里地嘲讽徐怀乐兼及他,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都隐忍地沉默,一句话都不说。可对方却总紧逼他不放,总要抓住一切时机向他挑衅。回想起来,似乎从大一那年第一次进这间寝室,他就开始领受这个傲慢之人的冷眼。第一眼见到他时,他以为这个瘦高却有他所向往但缺乏的儒雅气质的室友是个“谦谦君子”,不料对方似乎生就一双总是嘲弄人的眼睛,几乎看不起身边的任何人,而且尤其看不起他。
到此,余乔终于沉默了。他如果仍继续待在寝室并对吴东的话做出不屑反驳的样子的话,他就真觉得自己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了。对方的言论让他感到无话可说,甚至让他心悸。大学两年多以来,他从来就只是告诉自己,吴东这个人不过是喜欢自作聪明而已。那天这样的正面激烈交锋,之前从来没有过。吴东的看法很简单,在他眼中,余乔和徐怀乐才是真正自作聪明的傻瓜。彼此都认为对方在自作聪明,可是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傻子呢?余乔明白自己,他虽然可以在口头上故作谦虚地说自己不是聪明人,但是从心底里他还是一直都认为,自己能被人道主义这个“真理”触动灵魂,自己无疑还是一个不愿心灵沉沦的聪明人。可是,聪明人怎么会被一个自作聪明的人的话刺伤呢?对方的话让他害怕。所以,他离开了,几乎可以说是逃走了。
思想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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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寝室出来,余乔披着风雨去了清水湖,来到了常校长的墓碑前。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挣扎着自问。“我信仰人道主义,向往正义难道有错吗?”在常校长的墓碑前,他仿佛才重新有了一点底气。常校长当年的冤死是实实在在,他实实在在地死在了一群不知“人道主义”为何物的人手中。他想,假如那群人都知道“唯独生命尊贵”,那么常校长就不会那样死去。那个时代千千万万的人都不会以那样非自然死亡的方式离世。
这些想法减轻了他的心理负荷。至于与吴东的争论,他认为自己只是无法和那样的人沟通。吴东看问题是本末倒置了,不关心“生命无上尊贵”,“*神圣不可侵犯”这些伟大真理,却喜欢挖掘别人的什么“动机”这些东西。挖掘一个人的心理动机就能拯救这个世界吗?
又看到常校长墓碑上“真理永驻”几个字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谬——不可再生的生命因为*而消亡,到头来只换得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世道哪有什么公平?哪里有至高者的公义呢?上大学以来,他常读到一些人文学者在文章中提起“上帝”。有时候,他也和某些同学争论一下有神无神的问题。有同学说起自己在贪小便宜之后必定会遇到更多损失的经历,从而宣称,这世上真有上帝。他却因为对沉重历史苦难的痛心而拒绝认同真有公义上帝的存在。
他认为这个世界最需要的是人们对真正的“对错是非”在理性上的觉醒。或许当“生命权至上”成为一个社会的主流是非观时,罪恶就会慢慢消失,非自然死亡的事情就会慢慢减少以致灭绝。可是现实的情况却真是令人沮丧,人们对历史苦难,对人道主义信念的冷漠让他痛心。这种痛心,再加上对寝室那场争论的气恼,这些都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痛苦。他最终扶在石碑上伤心的哭起来……
一朵白底黄花伞向他所在的方向移过来,最终停在他头顶上。花伞的主人来为他遮雨了。他却被惊动了,透过模糊的泪眼,他恍然发现了一双似乎同样伤感的眼睛。他的心开始狂跳——女孩子的眼睛?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是真实的。女孩子的亲近,这可是他从没有过的经历。他还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去亲近过班里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他对着人家痴痴地傻笑。可是女孩子却大声呵斥他滚开。从那以后,他才注意自己的相貌:黄黑的肤色衬上一双“鼠目”,他对此十分沮丧。很多时候,他都悲观地想,这辈子可能不会有女孩子不反感他的亲近。上大学后,他仍然习惯性地与班里女生保持足够远的距离,就是怕自己再一次听到一声“滚开”的呵斥。班里女生对他这个冷面人,也的确很少有主动走近说话的时候。可是,此刻却似乎有一个女孩子主动来靠近他,而且还与他同在一把伞下。他颤颤地说了声“谢谢”,却始终不敢正眼看一下伞的主人。
“你都被淋湿了,我先送你回宿舍……”女孩子说话了。他却因为紧张而没有立即出声。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女孩子就主动地把伞递给他,说:“你来拿伞吧,你比我高很多……”
他接过伞,有点怯怯地和她一起远离了这个小坝。一路上,他懊恼自己的笨拙与紧张,希望自己表现得自然而平静,可是他越小心,结果就越适得其反。
“我都注意你好久了!你经常去那边啊?今天下雨了,你还是一直在那里,你好像很伤心,我都想和你一起哭了……”
女孩子的这些话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了。自他有生的二十二年,他何曾听过这样动听的话语?不是呵斥与嘲弄,却是并不厌弃的亲近与关怀。他的感动只凝铸成简短的三个字“谢谢你”。
走到宿舍楼前时,他红着脸把伞递给女孩,那时他鼓起勇气想要清楚地看她一眼,可最终仍然只是把目光锁在地面上。
“你明天还去那边吗?”女孩子问。
“我常去……明天也在……”
“那我们明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