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寨-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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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钟太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她继承了母亲陈秀花的脾气，对什么事情都采取不反对也不同意的态度。她那天生丽质的美丽让父亲钟大汉回味无穷，他总是说：“跟你娘当年长得一模一样。”镇上的男人在街上见到她都要询问这是谁家的女儿。在私塾里读书的青年人都把她称作西施。钟太妹回去问钟大汉西施是谁，钟大汉眯着眼，笑着回答说：“是古代的美人。”她听后，红着脸走进自己的房间。林先生的女儿林广雅在外面读书回来后，在一个下午意外地听到了钟太妹的名字，于是回去叫上母亲，到钟大汉家里做客。在钟大汉的家里，林广雅向他和陈秀花表达了自己想要和钟太妹做姐妹的意愿。
“钟伯伯，怎么样，叫钟姐姐出来吧。”她扮着鬼脸说道。
林广雅的母亲在旁边一直抱怨她这个女儿不懂事，不会尊重长辈。陈秀花却对她赞不绝口，夸奖这个孩子见过世面，讨人喜欢。钟大汉进去把钟太妹叫出来。林广雅一见到她就走上前去拉她的手，爽朗地喊她姐姐。钟太妹看到这么一位身着学生装、穿着高跟鞋，系着两条辫子的女孩子叫自己姐姐，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似的。林广雅扑哧一笑，然后拉着她进房间去了。
自此，她们俩整天在一起，外人见到她们都说亲姐妹也不如此。林广雅给钟太妹带去了许多书籍，她说这些书籍都是如今年轻人喜欢看的。她拿出冰心的《超人》和《繁星》来，让她有空可以消遣。可当钟太妹说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时，她只好收了回去。第二天，林广雅带去笔墨纸砚，开始教钟太妹认字和写字。当她把“钟太妹”三个字写在纸上时，自豪地叫钟太妹伸出手指头来点着跟她念一遍。虽然钟太妹自从认识了自己的名字以后就开始慢慢学习认字，但对于她来说，认识再多的字也派不上用场；一来她不用去当官，二来她不需要用笔来跟外人交谈。她觉得女孩子要紧的是要学会料理家务、织布缝衣，以后成家之后要懂得照顾家庭……可是每当林广雅无边无际地说着外面的新鲜事时，她又充满无限遐想。林广雅说的一些事，她以前也听杨恩杰讲过。例如，林广雅说女孩子要撑起半边天来，要积极参与社会事务时，她就问：“你是说我们女孩子也可以扛着枪上战场？”林广雅不由地惊讶起来，对于一个从来没接触过书本的女孩子来说，居然能想到去打仗，实在难能可贵。她接着给钟太妹讲了很多女孩子可以从事的工作。他说在英国女孩子可以在教堂里当志愿者，可以在学校里当老师；在美国妇女在离婚时可以得到一些财产，也可得到对子女的抚养权，女孩子可以到法院投诉家庭暴力……这些闻所未闻的荒诞事对于钟太妹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对于像“法院”、“离婚”、“志愿者”等等一类的名词，她听都没听过。她好奇地问这些事情会在将军寨发生吗？这可把林广雅难倒了，因为对于中国未来社会的变化，即便是最著名的政治家也无法预言，谁也不知道战争还要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最后是哪个政党取得政权，不过可以预见的是社会是会向前发展的，落后的体制终究要被淘汰。因此，她回答说：“会的。” 。 想看书来
第十节
林广雅在学校里主修的是中国古代史，后来又去学了一学期的世界历史。就当她要继续学下去的时候，学校被军阀控制了，校园里到处都可以看见穿着军服的士兵。学校被迫停课，很多附近的学生都回家去避难。她也搬到父亲以前的一个同事那里住了一个星期，后来她父亲写信叫她去将军寨，说那里暂时还没有发生战火。她谢过那个父亲的同事之后就直奔将军寨来了。由于喜爱文学和杂志，回来的时候她的行李箱里几乎都是这些。林先生也爱看报纸杂志这一类的，只是苦于在将军寨。他以前都是叫钟太平捎带回来的，钟太平第一次帮他买时因为不知道报纸是什么玩意，结果买了一沓粗纸回来，弄得他哭笑不得。
林先生把女儿带回来的报纸杂志统统看了一遍，然后把里面讲的内容拿到讲堂里去。虽然有一些内容讲得不明不白，或者观点跟报纸上不一致，可是此时教材紧缺，总不能让学生白来学校，于是不管是什么，他都讲了。有时，他也请自己的女儿去讲课。林广雅每次都要拉上钟太妹，并且叫来一些女孩子走进教室。她走上讲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是错误的。她举了自己的例子，这让一旁的林先生深感欣慰。
后来她在黑板上花了一个圆圈，告诉学生说这就是地球，并在右下方点了一下，说这就是我们的国家。下面马上有人提问说将军寨在哪里。林广雅说将军寨太小了，圆圈里画不出来。尽管有很多人不能理解，可是她还是讲了不少其他国家的情况，下边的学生大多是由于好奇而认真听着。有一天，林广雅带去两块磁铁和一些铁钉。他把铁钉排成一排，然后把磁铁靠近它们，结果所有的铁钉像长了腿似的纷纷跑到磁铁那里。学生以为这位老师会巫术，会给人算命。他们有人站起来请林广雅为他们算命，看他们以后能不能做大官。林广雅听了后，无奈地直摇头。
到了下午，林广雅和钟太妹拉着手在街上逛。她们一会儿跑进布店，寻求几块布料。林广雅的热情弄得那帮伙计们面红耳赤，掌柜的甚至忍不住脱下他那副老花镜来擦汗。她们逛鸟市，迎来一大帮大老爷们的啧啧赞声。林广雅左边一个大伯，右边一个大叔，不仅让在场的人脸上有光，连笼子里的小鸟也站住不动地，仔细看着这两位稀客。钟太妹腼腆地跟在林广雅的后面，每当自己的妹子向众人问好时，她都在一旁露着笑容。她们俩离开后，鸟市里的人都远远望着，无限深情地说道：“真是好闺女呀。”
那时钟太妹喜欢邻家的牛二，她含蓄地向林广雅述说了自己的心思。林广雅听后，马上拉着她去街上买衣服，因为她觉得谈恋爱没有几件好衣服是不行的。虽然钟太妹有了几身旗袍，可是她一直都没怎么穿，尤其是在外面的时候她一次也不敢穿，总觉得这样不得体。林广雅跟钟太妹说女孩子要自由恋爱，自己的婚姻大事自己作主。她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给她灌输这种思想。显然，她学校里男男女女的爱情故事就是极好的例子。当她们走到陶瓷铺的时候，牛二正好迎面走来。钟太妹马上低下头躲到林广雅的身后。牛二过来时看到钟太妹，也是十分拘谨，胆小到不敢看一眼，只是傻傻地笑着。
“小––––小姐，你逛街呀––––”牛二红着脸说道。
钟太妹也不敢看他，低着头回应了一声。林广雅马上意识到面前这位小伙子就是牛二，她大方地问道：“你就是牛二吧？”说完，她仔细地打量起来。
牛二被这么一个姑娘看着全身不舒服，宛如长了刺似的。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赔笑着。林广雅叫他以后有空多去找她的姐姐钟太妹，顿时弄得他们两人尴尬不已。
这种尴尬牛二经常都能碰上，因为他每次送陶瓷到钟大汉家里时，都能看见钟太妹。她不是出现在门口就是窗口上，可是牛二从来不敢跟她说话。虽然他第一眼看到这位善良贤淑的姑娘就暗暗地喜欢上了，虽然为了她晚上孤枕难眠，可是每当想到她家的背景，她的父亲和几位哥哥，牛二的勇气就像昨天的晚霞一样失去了。他有时没出息地想自己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牛二躺在床上，白天林广雅的话让他有躺在火炕上的错觉，让他既兴奋又失望，进而转化为焦躁。第二天，牛二跟他爹说他要娶东家老爷的女儿钟太妹，让他赶紧备些礼品，找个媒婆去提亲。他爹老眼昏花，听到儿子的话后，伸出手去摸牛二的额头，然后又摸摸自己的额头。
“没发热呀？”他咳嗽着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牛二说话。
牛二的心马上凉了一大截，可他还是坚持。他的父亲只好把话挑明了：“我的儿呀，你找哪家姑娘不好，怎么偏偏找上东家老爷呢？你知道人家是什么地位，我们家是什么地位吗？”看到牛二无比沮丧，他又说，“你这小子，眼光倒是挺犀利的，我们镇的好姑娘都被你瞧上了，看来是上辈子积来的德––––”被父亲泼冷水之后，牛二整天心不在焉，不是把陶瓷给客人弄错了就是给人找错了钱。有一次他被外面的一阵响声吓到，手里捧着的陶瓷掉到地上摔个粉碎。他父亲看到后又是叹息又是摇头，回去琢磨着赶紧找个姑娘来让他成家。
就当他去叫伙计找媒婆的时候，牛二自己跑到钟大汉那提亲去了。他的勇气来自林广雅对他的鼓励。那天中午林广雅找到牛二，责怪他不是男子汉，连自己的人生大事都不敢做主。离开的时候，她还对牛二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姐姐，那就该自己去找钟伯伯。”牛二听后，浑身一热，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走到钟大汉面前的，只是感到强烈的太阳光让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当他说要跟钟太妹成亲时，不仅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而且让旁边的钟太妹母女俩和大嫂雷婷为之一怔。钟大汉正捧着茶杯喝茶，一听到牛二的话，刚喝进嘴里的茶喷了出来。这一下弄得他够呛，虽然钟太妹帮他搓着，可他还是咳得不停。他前后咳了有一分钟，连眼泪都咳出来了。他瞧了一眼这位勇敢的小伙子，笑着说道：“凭什么？”
牛二已经像个犯人似的在等宣判结果，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满头大汗地偷偷看了一眼钟太妹，吱吱唔唔地说：“我不会让她干重活的。”对于一个弄陶瓷的人来说只能说出这样的话，尽管表面不够堂皇，可确确实实是真心话。
“回去吧。”钟大汉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对牛二说道。
钟太妹听到父亲的话，拼命跟牛二使眼色，要他去求她父亲。可是牛二听到宣判结果后，心跌到低谷去了。他全身乏力地站起来，然后像是被人羞辱了一样拖着步子离开了。钟大汉担心他在半路上摔倒，吩咐长贵后面跟着。
牛二走出家门之后，钟太妹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抽泣的声音就传到外面的客厅里。雷婷马上进去安慰她。陈秀花坐在凳子上，接连叹息。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一节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钟大汉接到钟太安那封信后的日子里，钟太安告诉钟大汉他要去参加革命。两年来，钟大汉都没有钟太安两兄弟的消息。上一次他们来信说两兄弟准备学成归来在将军寨教书。如今拿出那封发黄的信，他仿佛是在回忆遥远的事情。后来钟太平还去学校看过他们一次，钟太平回来跟他说老二老三已经长大啦。这句话让他想起了他们的母亲杨凤芳，他连夜买了几柱香和一些瓜果去到她的坟前。尽管他刚学会叼烟斗，可那晚他坐在坟前一个人还是默默地叼了一个晚上。到黎明时，他抖动发麻的双腿，说道：“你的两个儿已经长大了。”说完，迈着蹒跚的步子离开了。外人都很羡慕他的两个儿子在外面读书，殊不知随着这两年变幻莫测的时局，作父亲的都为他们捏一把汗。每当听到外面发生战乱或者学生*示威时，钟大汉都要去林先生那里问个究竟，然后回来在家里，在摆着的那尊佛像前顶礼膜拜。
钟大汉拿着信，对家人说：“老二去闹革命去了。”谁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闹革命等于去送死，这是林先生整天说的。家里一下子陷入阴霾之中，老大钟太平不见了，老二闹革命去了，老三两年毫无音讯，小的那个又抽大烟；钟大汉背着手，不安地在大厅里踱来踱去。这个时候，他绝望的心情和矛盾的思绪是无人可以理解的。
“我要绝后啦！”他突然大声嚷起来。
晃了没多久，钟大汉止住脚步，他望着钟太妹，对她说：“你去把牛二，还有他爹一起叫来。”
牛二扶着他父亲，诚惶诚恐地走进钟家。他的父亲一听到钟大汉叫他两父子，他日益衰老的神经马上感觉到要大祸临头了。虽然一路上钟太妹说她父亲可能不是为这个事，他是在为他的几位哥哥伤神，但牛二还是一路挨骂而来。看到牛二两父子，钟大汉客气地过去搀扶。
“东家老爷，您别生气，前段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