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遭遇皇帝-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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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运热衷于仕途,可又不精通官场运作;喜欢搞政治,可又不谙朝中形势,习惯于人家来巴结他,可又不懂得强者第一的森林法则,因此,一个过于天真,甚至幼稚的诗人,哪是职业政客的对手呢?“大臣徐羡之等恶义真与灵运等游,义真故吏范晏从容戒之,义真曰:‘灵运空疏,延之隘薄,魏文帝所谓文人类不护细行者也,但性情所得,未能忘言于悟赏耳。’于是羡之等以为灵运,延之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出灵运为永嘉太守,延之为始兴太守。”
将他逐出建康,外放加之黜降,未足以使谢灵运清醒。紧接着,刘义真为诗人朋友说好话的结果,连这位候补皇太子也弄到京城之外当散王了。如此严重的事态,谢灵运照样在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他还发明出一种登山用的旅游屐,一头高一头低,上下山时颠倒穿用,十分方便,可见他并不把刘义真,其实是他的靠山,在宫廷中的地位下降,当回事。太狂的人,往往失去正常人应有的感觉。
一直到大臣们设法把刘义真干掉,拥立了刘义真的弟弟刘义隆为帝。宫廷政变的斑斑血迹,这才使谢灵运意识到情况不妙,可他除在一些诗中用借寓的手法,流露出伤感情绪,并无任何收敛自己的措施;而且他马上看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因为上台后的刘义隆来到建康后,并没有惩罚他以前与刘义真交往的那一段劣迹,不但不顾旧恶,甚至征他为秘书监。并“赏遇甚厚”,使他神魂颠倒,不但狂放如故,甚至益发地二百五起来,认为连帝王也不敢拿他怎样。
其实,刘义隆眼里的谢灵运,比喻得动听一点,墙上挂的一幅字画,蛋糕上嵌的一颗红樱桃,中看不中用的装饰品而已。所有封建统治者都是这样看待文化人的,装点门面,可以,附庸风雅,可以,真派用场,真当骨干嫡系自己人,是不可以的。
《宋书·本传》载:谢灵运“既自以名辈才分应参时政,初被召,便以此自许。既至,文帝唯以文义见接,每侍宴谈赏而已。”赏花吟月,敬酒行令,奉旨赋诗,歌功颂德,谢先生的任务,不过是摆摆样子,表明皇帝如何地偃武修文,如何地尊儒重士,如何地太平气象外,陪着喝喝茶,聊聊天,开开心,解解闷,使得龙颜大悦,也就该打道回府。
谢灵运不明白这个道理,所谓御用文人,和给皇帝搓背捏脚,按摩挠痒的小太监们,那地位也差不太多的,不过是要让皇帝舒服罢了。但是,“王昙首、王华、殷景仁,名位素出灵运下,并见任遇,灵运意甚不平,多称疾不朝直;或出郭游行,且二百里,经旬不归,既无表闻,又不请急。”
谢灵运以为闹闹情绪,甩甩架子,给皇帝一点颜色看看,会对他另眼相待。这就是诗人在自讨没趣了,皇帝会在乎他一个诗人的去留嘛,就算所有的文人,都患了禽流感,死光了,刘义隆不照样当他的皇帝?于是,一纸公文,将谢灵运解职回家,给了他一点面子,算是他请了病假。
回到会稽的诗人,神经依旧,略无收敛之意,“游饮自若”,一人出行,二百随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吓得地方当局以为来了什么叛军,要加以防范,足以说明诗人张狂到何等程度。结果“为有司所纠”,“坐免官”。后来,又被他的反对派狠狠奏了一本,诬告他“买兵器,结健儿”,要谋反,皇帝恼火了,“诏于广州弃市”。
大谢和小谢(4)
司马光说:“灵运恃才放逸,多所陵忽,故及于祸。”诗人正值创作旺期,把脑袋玩掉了。如果他不那么折腾,不那么张狂,不那么树敌,就写他的山水诗,当他的大诗人,也许不至于弄到杀头的地步。但他太狂了,狂得不可收拾,便只好把脑袋放到断头台上。诗人要狂,无狂也就无诗,只有狂,才能促使灵感的爆发,诗兴的升华,铸字练句的沸腾,但切不可太狂。所以,凡为诗人者,小狂风雅,大狂送命,这笔账还是真要好好算一算,看怎样更划得来?
历史,有时会出现反复,有时会走回头路,相隔66年以后,谢脁又重演了谢灵运的一幕。大小谢之死,虽然戏码一样,剧情却有所差别。谢灵运主动往枪口上碰,咎由自取,谢脁尽量躲着枪口,却怎么也摆脱不掉,算是在劫难逃。
谢灵运与谢脁,为什么殊途同归,走上同一条路呢?
第一,刘宋诸王子,萧齐诸王子,都是斯文风流的皇室贵宙,而大谢和小谢,都是真正的诗人,领袖文坛,誉满江左。一方面,这两位大腕,殷勤巴结权力阶层,,求得进身之阶;一方面,这班王孙们,儒雅自命,与知识分子结交,也可体现斯文风度,士人品味,这既是互相需要,也是互相利用,因此,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第二,两谢都是真正的贵族,有很高的利用价值。而那班王子们,当下身世显赫,可上一代的卑微出身,也希望与这样顶尖的贵族后裔交游,改变门风。南北朝时期的门阀观念甚重,高门寒族,泾渭分明,等级森严,不通音问。依魏晋九品中正制,不同等级的人,是不可以同坐在一张凳子上。这也是王子王孙们乐意与大谢小谢结交来往的原因。
以谢脁为例,其父在前朝,娶了宋文帝的长城公主,他自己娶了本朝开国元勋王敬则的千金,其子也差点成为下一朝梁武帝萧衍的女婿。北朝那边也不例外,那些放牛的,牧马的,一朝坐稳江山,都来不及地要跟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联姻,希望通过生殖器官的努力,获得贵族身份的认证。
庐陵王刘义真与“江左第一”的山水诗人,“情好款密”(《资治通鉴》),与贵族子弟 “周旋异常,昵狎过甚”(《南史》),也有借谢灵运为之自炫的因素,和弥补家世出身低下的心理弱势。而谢灵运,更是一个政治投机分子,把宝就押在这位年青王子身上,成为这位候补帝王在享乐,消费,优游,贵尊生活的精神教父。因此如鱼得水般快乐的他,许下了愿,一旦登基,答应诗人必是他的宰相。
但是,那些政权中的实力派,强硬派,早就密奏执政当局,于是,一道敕令,谢灵运灰头土脸地离开都城,到永嘉上任,当一方刺史去了,这是永初三年(422)夏天的事。六十年后,永明十一年(483)秋天,谢脁因与随王萧子隆关系莫逆,为长史王秀之所嫉,找碴将他由荆州遣返京都,竟是一点也不走样地重蹈其叔覆辙。马克思说过,历史总是不厌其烦的重复,如果,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则是喜剧,但实际上,连上帝也嫉妒特别有才华的人,更何况这世界上有着数不胜数的小人之辈,结局便注定是不幸的。
谢脁比谢灵运更受王室抬爱,先是豫章王萧嶷的参军,后在随王萧子隆的东中郎府为吏,还与竟陵王萧子良谈诗论文,过从甚密,是号称“竟陵八友” 的文学沙龙中的特约佳宾。沈约评价他:“二百年内无此诗也”,可以想见他被这些王子们的倚重程度;甚至,萧子隆带着他一齐赴任,该是何等宠信。“子隆在荆州,好辞赋,脁尤被赏,不舍日夜”(《南史》),邀他为自己的秘书长,参与政府事务。那位长史王秀之,一个绝对的嫉贤妒能之人,怎能容得下谢玄晖呢?
小人的舌头,永远是有才华的人,头顶上悬着的那把克利达摩斯之剑。进谗言,说坏话,造舆论,放空气,是投入最少,产出最多的害人手段。谢脁还算聪明,比谢灵运要强出许多,了解自己再待下去,必讨更大的没趣。他很识相,离开荆州。写了一首《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的告别诗,以表心情。最后四句,“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其中鹰隼、严霜、罻罗者,就是对小人谗害贤良的形象化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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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谢和小谢(5)
这说明小谢比大谢,清醒,有头脑,从这首归途中写的感遇诗看,虽然他也世俗,也功名心重,但明白处境的险恶。谢灵运则不然,没有杀头之前,他尽管不得意,不开心,但想不到别人在算计他。所以,他从不收敛,继续保持着他的狂。甚至刘义真在宫庭政变中死于非命,也未使他警醒。谢灵运满肚子不快,到永嘉去当太守,上任后吊而浪当,游山玩水,对谁也不买账。最后,被免职,被发配,在广州,被小人诬告兵变,诏下,弃市。
谢脁与之相反,能够逃脱罻罗者所结的小人之网,额手称庆。齐明帝建武二年(495),被派到宣城任太守,他高高兴兴地赴任去了。对一个山水诗人来讲,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么?这年他32岁,来到美不胜收的风光佳境,又是意气风发的锦绣年华。那得到解脱的形体,那摆脱羁绊的心灵,有如鸟飞森林,鱼游大海的自由舒展。
但是,小人如蛆,这是旧时中国文人永远的噩梦,无论你走到哪里,危机总是像阴影笼罩着你。而且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待价而沽的求售心态,鱼跃龙门的腾达理想,不甘寂寞的躁动情绪,不肯安生的难耐冷落,诗人有一点不安于位了。
谢脁从宣城太守转往徐州任行事,离政治漩涡较远,安全系数也就较高,内心应当是窃喜的。但是,他也不能不看出来,离权力中心较远,功利系数自然也就较低,因此,他多少感到失落。中国旧时文人,最后从命运途程中的悬崖摔下去,都是从这最初的一点点不平衡开始的。
永泰元年(498),南齐政坛发生了一些变化,尾大不掉的王敬则,开国元勋,谢脁的泰山大人,使得最高统治者不放心了。尤其,“明帝疾,屡经危殆,以张瓌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置兵佐,密防王敬则,内外传言当有异处分。敬则闻之,窃曰:‘东今有谁?只是欲平我耳!’诸子怖惧,第五子幼隆遣正员将军徐帲б郧楦嫘熘菪惺滦幻x为计,若同者,当往报敬则。”(《南齐书》)
谢脁在密室中会见了小舅子派来的特使,心惊肉跳,差点休克过去。诗人的脑子转得快,马上盘算,第一,他个人写诗可以,并不具备造反的胆量,不可为。第二,老头子造反,纯系意气用事,不可信。第三,保持沉默,没有态度,既得罪老头子和小舅子,也瞒不住当局,是不可以的。
将岳父推上断头台,谢脁有其一贯胆小怯懦,畏罪惧祸的成份,但也不可否认,诗人存有相当程度的投机侥幸,冀获重赏的心理。他从荆州脱身出来,那时他手里没有什么本钱,现在,押着五花大绑的徐帲В赘澳暇┐笠迕鹎祝蹙丛虺雎簦强墒且淮蟊收巫时尽�
文人,染指权力的欲望,不亚于别行别业。我就亲眼目睹,一些同行们为免去的衔头而失魂落魄,有如宝玉丢玉;为获得的职务而欣喜若狂,有如范进中举。求权之热烈,甚于作文之认真者,大有人在。虽然一个个嘴上挂着清高,脸上挂着不屑,但是进了名利场,君不见一个个,排排坐,吃果果,那开胃通气,消食化痰的快活,权力的诱惑,大概任何人都不能例外的。
尽管谢脁的诗写得非常之棒,但他的出首行径却是卑鄙透顶,不但为当时人所不齿,后来人也觉得这位诗人,为文和为人,背道而驰到如此程度,不可理解。据《南史》载:“初,脁告王敬则反,敬则女为脁妻,常怀刀欲报脁,脁不敢相见。及当拜吏郎,谦挹尤甚。尚书郎范缜嘲之曰:‘卿人才无惭小选,但恨不可刑于寡妻。’脁有愧色。”
《资治通鉴》载:“上赏谢脁之功,迁尚书吏部郎,脁上表三让,上不许。”揭发岳丈,卖父求荣,捞一个官做,人皆以为耻,他良心也不得安生。所以,他也承认:“我虽不杀王公,王公因我而死”(《南史》),
毛泽东曾经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句成语,来形容知识分子的依附性,谢脁肯定算过细账,将这位狗屠出身的岳丈出卖,没准荣华富贵也就随之而来。所以,他老婆要杀他,不仅仅为报父仇,而是觉得这种人不值得活在世界上吧?连诗人自己也不得不说:“天道其不可昧乎?” 也知道快走到他人生的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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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谢和小谢(6)
但是,没等王敬则女儿动手,谢脁的又一次卷进宫廷政变之中,故伎重演,又因为“告密”,到底把自己的脑袋,乖乖地送到刽子手的刀下。所以说,上帝不但能在有才华的人周围,还能在这个人的灵魂深处,安排下你的敌人,掘好坟墓,等着你往里跳。
《资治通鉴》对此事的始末由来,交待得比较明晰:“东昏帝失德浸彰,江祏议废帝,立江夏王萧宝玄,刘暄尝为宝玄行事,忌宝玄,不同祏议,更欲立建安王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