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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春风回梦记-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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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愚听夫人说完后,两手抱着头,像后面有人追着似的,在屋里乱跑乱转,忽然从壁上抓下一件大衣挟着就要向外跑。夫人一把抓住,道:“你上哪里去?”若愚把牙咬得乱响道:“当初祸是我惹的,教人家替我受冤枉。上次我和惊寰认罪,他只不信,现在我还去同他说,他再不信,我就拉他一同去跳河,省得……”夫人用劲推他坐在椅上,道:“混人混人!你就拉他跳了河,于表弟妇有什么好处?不是更害了她?我方才从陆家回来,在路上已拿定了主意,只要你问惊寰认识的婊子住在哪里,我就自己找了去,跟那婊子拼个死活,最轻也挖瞎她一只眼,咬掉她半个鼻子,教惊寰还迷恋她!”若愚摆手道:“说我混,你更混,你怎能抛头露面的上窑子去打架?再道打死人能不偿命么?再说凭你这样娇怯怯的人,教人家一指头,就戳回来咧!”夫人撅着嘴道:“这不行,那不行,难道就看着那个可怜的生生病死?要不然我也不急,只为祸是从你身上起,我替你亏心。什么是缺德?这就是无心中缺了德。往后咱不受报应,也要报在儿孙。”若愚沉沉气,才叹气道:“论报应我可不怕,我也不信。不过眼睁的真亏心么!她要果然死了,我这一世再不能有一时松快,早晚要得神经病。”夫人甩着手道:“所以呀!这可怎么办呢?惊寰是痰迷心窍,没法劝说,除了跟那婊子拼命,还有……”若愚跳起来道:“我有主意了。”夫人愕然道:“你有什么主意?快说。”若愚又坐下,拍着大腿道:“左不过钱遭殃,那婊子有什么好心?迷恋惊寰还不是为钱?我只多给她一笔钱,买她和惊寰断绝,就……”话未说完,夫人已拍手道:“好好,要钱不成,我再添些首饰。”说着跑过去从小柜里把首饰匣子拿出,挟在胁下,又催若愚道:“你快拿钱!咱这就去。”若愚看她那种张皇景况,不由笑道:“瞧你这忙不迭,把首饰全拿了去,难道把这两三万块钱的东西都给她?”夫人怔了怔道:“少了她肯么?”若愚微叹道:“你真是阔小姐,一些不知世事,可是真难为你这片好心。世上女人谁肯拿自己妆奁办这种不干己的事?好,我向来有名的仗义疏财,再加上你个疏财仗义,咱这家再有几年就差不多了!”夫人着急道:“少说废话,到底该怎么办?”若愚把首饰匣拿过打开,取出一个钻石戒指,一对珠花,道:“足以够了,买一个人才用多少钱?咱也别冤头出了圈。”夫人道:“那么还带多少钱?”若愚道:“你把昨天要往银行送的那笔钱拿来,便足用了。”夫人依言把一包钞票寻出,递与若愚,便喊仆妇拿斗篷。若愚笑道:“你真跟我去么?那是窑子呀!遇见熟人不好意思。”夫人夷然道:“窑子怕
什么?又不是我……”若愚忙笑着拦住道:“是是,你去,你去。”夫人嘴似爆豆的道:“当然我要去,俗语说:‘人多主意多,人多面子大,人多势力众。’你一个去要办糟了,还有什么法?”若愚笑道:“俩人去,办糟了也是照样,不过是无可埋怨谁。你去是去,可是脸上哭的小样儿,还不收拾收拾。”夫人闻言方才醒悟,走到镜前,用粉扑草草扑了两下,又跳过来道:“完了,快走。”若愚见夫人这样热心,倒受了她的感动,夫妇便携手出门,想打电话雇汽车,已来不及,只可到巷口雇洋车,说了地址,那车夫见这财主夫妇,竟到那样地方去,都暗自诧异,但又不便询问,拉起来直奔普天群芳馆。

到了忆琴楼门口,若愚夫妇跳下车来,夫人见那门口有许多不尴不尬的人出入,倒生了忸怩,觉得不好意思,只紧依在若愚身后。若愚低笑道:“女侠客也害羞了,你不是要自己来打架么?”夫人红着脸呸了一口,若愚便领着她进了门。

那堂屋里的伙计们正要让客,忽见这位客人后面,还跟着个秀丽的女子,不由都怔了怔,还以为是好玩的客人,带着旁处的姑娘来打茶围。但看这女子又不像烟花人物,料得事有蹊跷,只得把他俩让到一间空屋里,一个伙计站在门口举着帘子,不敢冒昧说话。若愚已含笑说道:“这里有个如莲姑娘么?”伙计道:“有。”若愚道:“招呼她。”伙计躬着身道:“没包涵么?你。”若愚笑着摇头,那伙计瞧了若愚夫人一眼,才放下帘子,高喊了一声:“楼上大姑娘。”沉了一会,帘儿又一起,见一个苗条女郎飘然走入。若愚夫人觉得眼前一亮,不待细看,已知这个人儿十分俊美。

如莲一进门,见屋内坐着一男一女,不由得一怔,又加着天色渐晚,光线不明,远远的瞧不清楚,便站在门口停步不前。若愚先向伙计把手一摆道:“去。”那伙计便放下帘子,若愚站起走到如莲面前,道:“您认识我么?”如莲上下打量他一下,吃了一惊,道:“哦,您……您是陆大少的表兄,去年来过一次。”若愚赞道:“好眼力。”如莲一见来人是惊寰的表兄,心里暗道:“不好,他带来的这个女人,说不定便是惊寰的太太。果真是她,定然来意不善,诚心来对付我。”想着便指那女人问若愚道:“这位小姐是……”若愚回头招呼夫人道:“意珠,来,你来见见,这就是咱表弟的相好。”又向如莲道:“她是我的内人姜意珠。”如莲才放下心,便向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叫道:“表……”才说出一个字,忙把下面的“嫂”字咽回去,才又改口道:“太太。”夫人也还了礼。若愚道:“惊寰在这里么?”如莲道:“没有。”若愚笑道:“我同内人到租界上闲溜,她忽然想到窑子里开开眼,因为生地方不便去,就寻到这里来,你可不要笑话。”如莲笑道:“呦,哪里的话,只求太太不嫌我们,我巴结还巴结不上呢!呀,我还忘了,这屋里怎么能坐,快上楼去。”说着恭恭敬敬的拉了夫人,便出门上楼,若愚在后面跟着。

如莲把他夫妇让进自己卧室,都让了坐,才去把电门捻开,立刻大放光明。夫人见屋里陈设得精雅富丽,好像个大家闺阁。壁上还挂着惊寰的半身放大照片,若愚一见便知这是惊寰个人包下的屋子。夫人才细细端详如莲,不觉暗自赞叹,若非这样的人,怎能夺了惊寰太太的宠?又瞧着她十二分面熟,仿佛像自己朝夕所常见的人,却只想不起。忽然转眼看见若愚,心里便不胜诧异。如莲也暗自偷看夫人,见夫人虽是二十四五年纪,却生得标致非常,却于美艳之中,又含着英挺之气。再加上身长腰细,眉俏肩削,竟像个戏台的武生,心里也十分爱敬。又因他俩是惊寰近亲,将来也是自己的亲戚,便竭力招待,张罗茶果,把夫人哄得不胜痛快。夫人又同她说了几句家常,如莲都回答得条理井然,有情有趣,夫人喜欢得把她揽在身旁,谈笑十分融洽。若愚却只含笑默坐。少顷,忽听外间喊了声“大姑娘”,如莲应了一声,便轻轻立起,向夫人笑着道:“太太您可不容易来,给我增多少光辉。要不嫌简慢,务必在这里吃晚饭。”说着又向若愚道:“求您也赏脸。”夫人才要说话,如莲已走到门口,回头笑道:“太太,瞧着您的表弟面上,赏给我个小脸,太太赏个脸儿吧!”说着举手合十,向夫人一鞠躬,便欢跃着出去。

这屋里夫人还呆呆望着她的后影儿,那样子像爱慕已极。若愚忽咳嗽了一声,夫人回头,见若愚正在冷笑。夫人道:“你笑什么?”若愚摸摸自己的眼道:“她还是两只眼哪!”夫人不明白,道:“人可不是两只眼?”若愚又摸摸自己鼻子道:“还是整个儿的呀!也没咬掉半个。”夫人才想起自己在家里所说的狠话,不由笑道:“你别揭我的根子,我看这个孩子真怪好的,长的又好,说话又甜甘又明白。我看咱家亲戚中许多女孩子,谁也比不上她一半。”若愚晃着头儿道:“好,怎么样呢?哼,我瞧你幸亏是个女子,要是男人,遇见了她,还不先卖房子后卖地?哼,你不用不信,只这一会儿工夫,就把你迷的不知东南西北咧。”夫人娇笑道:“你别造谣言,我怎会受她的迷?”若愚点头道:“不迷不迷,咱是干什么来的?闲谈来的,喝茶来的,吃饭来的?把正事都忘了,还说不迷呢。”夫人自己想想不由红着脸笑了,又自皱眉道:“这孩子真爱人,我看她跟惊寰真是璧人一对,月下老人不定费多少工夫,精选细挑,才配成这一对儿。要拆散了,真有点伤天害理呢!”若愚冷笑道:“你这兼爱主义,只怕行不开,只看见这里璧人一对,别忘那里还有病人一个啊!”夫人听了,触到惊寰夫人病榻上的惨状哀声,便又奋然道:“病人要紧,自然还要照原议办理。可是这个孩子这样怜人,我不忍跟她张嘴,你和她说吧!”若愚正色道:“不成!你说比我说合式的多。我说容易闹成僵局,不好转圜,我看她很懂情理,又好面子,你最好同她把细情缓和着说,用感情激动她,再用钱物引诱她,便容易成功。”夫人蹙眉道:“我真不知怎样说好,头一宗我先觉着说这个有点残忍。”若愚道:“好,这个残忍,看着那个病人死,不残忍。难为你还是个女学校的大教员,连轻重都不能分辨。”夫人忙拦住道:“得得,不必使这激将法,我自己说。你承好吧!”说完自己又凝想了一会,如莲才满面春风的走入,在他俩每人面前都换了一碗热茶,向夫人道:“太太,我告诉他们预备饭了,可没好的,您只当为我受一回屈。请脱衣服宽坐一会,这里什么都方便,有事您尽管说。”夫人招她近前,抱在膝上,仔细端详着道:“小妹妹……”如莲忙摆手道:“太太,可别这样抬举,看折受死我。”夫人笑道:“这孩子太拐古,我瞧你竟是个小仙女儿。小妹妹,我一见就投缘,你认我这老姐姐?”如莲道:“我可不敢。”夫人偎着她道:“咱们都是女人,一切平等,论什么身分高低?你生在穷家,便干了这个,我生在富家,便叫作小姐,还不都是境遇所迫?细想来有什么分别呢!妹妹,你要不肯,便当我是
俗气人了。”

如莲见夫人蔼然可亲,慈祥可慕,对自己竟像慈母对待女儿,说的话又十分令人感激,已自动了心。再想到她是惊寰表嫂,结识了她,将来于自己婚事定然大有裨益。正想随机答应,却又见夫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包儿,打开了取出来三件西,竟是一个光华灿烂的钻戒,和一对极上品的珠花,拿着递向如莲道:“小妹妹,你收了姐姐这点见面礼。”如莲一阵愕然,脸上倏的变了颜色,闪身起立,退了一步,心想这样贵重的东西,最少值几千块钱,便是疯子也不会随便送人。她定是有所为而来,便强笑着背着手道:“谢太太的美意,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敢领情。”夫人笑着道:“妹妹,你只管收下。这也没什么贵重,我还有事求你。”如莲眼珠一转道:“哦,太太有事您尽管说,东西我宁死不敢要。”夫人见如莲这样聪明决断,见利不动,心里暗自佩服。自想风尘中真有这样人,不特貌美心灵,而且品高性烈,更觉到惊寰赏鉴不虚。又料到他俩定不是等闲遇合,更不忍拆散这对姻缘。但回想到那一方面还有病危待救之人,自己不能中道变计,不由左右为难,半晌没法开口,心里一阵焦急,竟自难得落下泪来。如莲瞧着不胜惊异,忙上前扶着夫人的肩儿道:“太太,您怎的……有什么事情您说。”夫人叹了一声,看着如莲道:“我告诉你吧!我今天来,实在是有事,可不是我自己的事,是替一个天下最可怜的女人,来求你救命。你只一扬手,她就活了。”如莲听了猝然一惊,料道是惊寰家里的事。但一时想不出头绪,颤声问道:“求我?我有什么可求?”夫人拉她坐到身边,叹道:“你知道惊寰的太太病着么?”如莲虽听惊寰说过他女人患病,但不知重到什么程度,又要自己留个地步,便答道:“没听说呢!”夫人道:“咳,岂正病着,眼看要死了。她这病错非你能治,所以来求你。”如莲怔了神道:“我……我怎会治病?”夫人道:“你慢慢听我说,提起话很长。惊寰先认识你,后娶的太太。他只为恋着你,始终没和他太太同房,连话也不说一句。他太太又是个有心的人,想尽法子感化他,也没一点功效。日子长了,连郁闷带生气,便得了重病。不只长了瘰■,眼看转成痨病。你不知道多们惨呢!”说着把自己今天探病的情景,又且哭且诉的说了一遍,这一次更说得绘影绘声,添枝添叶。

若愚见如莲听着,竟不住的低头拭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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