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梦底-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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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流汤汤,恍若夜间出没的魑魅魍魉,真真冷到骨髓深处。
她没有带伞,凄风冷雨中想到崔太太一再对她说:“别说男人不稀罕孩子,郁先生都三十的人这么家大业大还后继无人的,嘴上不说,心里早该急了。”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在她心中晨述异于任何凡夫俗子,现在想来也未始没有三分道理,晨述自幼丧母,与父亲及家中亲眷不甚亲厚,他的心必然较常人更渴望亲情。
她长久地将自己封闭起来,很久不去翌晨,有天,琪芳告诉她公司来了新人,正好公司聚会看到这张生面孔,这人乍看不过是个时髦女子,贝雷帽下是干练的短发,这位女子一见到紫衣仿佛格外注目似的,将目光停在她身上许久。
卿卿介绍道:“紫衣,这是苏眠,是北望女作家,同时也是公司请来纠正你国语口音的老师。”
紫衣诧异问:“你就是写连载小说《莲花落》的北望作家苏眠?”
苏眠道:“我是成年后才东飘西荡到的北望,其实我是在衢南出生也曾在这里居住
过很长一段时间。时局动荡,写连载小说赚不了多少钱,所以我想来衢南找份编剧的工作。”
紫衣肃然起敬:“我十分爱看你的小说。”
苏眠微笑道:“我十分爱看你的电影。”两人相视而笑,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两人虽是初次相见,不知为何却是倾盖如故,衍生出无数话题,卿卿难得见紫衣说这么多话,笑道:“苏眠才刚来翌晨你就把我撂到一边,也不怕我吃醋!”话中带着浓浓的酸意,大家都是笑。
不知不觉聊到天色渐晚,紫衣起身告辞,其他人还要忙着工作,苏眠自告奋勇送她一程,已过了下班时间,两人坐在空旷电车上看着流潋灯河,电车在胭脂巷一站停下,苏眠神色微变,心中一动。
两人走进胭脂巷的拱门,令人措手不及的秋老虎天气,黄昏还热得透不过起来,傍晚弄堂里的老太太听一出冷戏,大约只是困倦了想听听声音,所以眼镜也未戴,戏考丢在一边。话匣子里正唱着:“镜子儿,你忒煞恩情浅。我爱你清光满体态儿圆,哪一日不与你相亲面。我闷你也闷,我欢你也欢。转眼儿见他人也,你又是一张脸。”
紫衣和苏眠听戏不多,加上戏文冷僻,只能听到话匣子连绵不绝地发出声音,信号不好时伴随着沙沙声,仿佛一望无垠的沙漠里的语言,她们都觉得寂寞。
话匣子的声音渐行渐远,苏眠说:“我从小就是在这条胭脂巷里长大的,这整条街都曾是我祖父的产业。”
在紫衣极为惊讶:“怎么会?!”
苏眠道:“你一定听说过这条街的传说,这个故事并非空穴来风,我祖父便是那个前清举人,他的功名是用钱买来的,他年轻时荒淫无度,强/暴了太太的陪嫁丫头,事后遭到太太干涉又将陪嫁丫头卖进堂子里,陪嫁丫头进堂子年纪尚小,不到三四年后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直到一天遇到那位老爷,她长大了老爷不认识他的模样,那老爷的模样她却记得清楚于是假意勾引,老爷为了娶她进门与家中妻妾反目,最后火烧祝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只是这位丫头葬身火海前就已生下老爷的孩子,那便是我的父亲。只是祝宅烧毁,其他房子在收养我父亲的族人手上留不了几年都纷纷改旗易帜了。”难怪她的笔底尽是乱世暌隔,世事大梦。
“你说你姓祝?”
苏眠莞尔:“苏眠是笔名,苏是我母亲姓氏,我本姓祝,名叫紫衣。我回衢南一为生计
,二为看看你这位与我同名同姓的电影明星。”
紫衣瞬间赧然:“对不起,我看到翌晨邀你前去面试的信件实在忍不住拆开,当时我家中急需用钱。”
苏眠坦然笑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当日我抱着尝试的态度向翌晨寄去求职信,不想未等到回信就匆匆离开衢南,如今你已为这个名字做了最好的阐释,圆满了我的演员梦,我应当谢你才是。”
命运是如此波诡云谲,若非那日的阴差阳错,若非善言病重,若非带着“祝紫衣”的姓名进入华夏,再由华夏进入翌晨,她如何与郁晨述相遇相知,又如何与他相恋相爱?可见命运轮回,一环一节丝毫都差不得,晚一秒她与晨述都不是彼此了。
罢了罢了,比起从未相遇,她情愿痛彻心扉。
紫衣带她回家,去看苏眠以前住过的房子,崔太太不在家,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中紫衣已将她与郁晨述的故事告诉她,只没提那人就是晨述。苏眠如此玲珑剔透想必也猜到能让她如此魂牵梦萦神魂颠倒的男人定非池中之物,一时也无别话来劝她,只说:“你我皆是微如尘芥的女子,于这乱世之中,命薄如纸,况复一纸婚书?”
最初虽是她主动离开晨述,她却一直抱着微茫的希望,她心中实在无法相信她怎会与晨述分离,当日潇洒转身离去,最初的痛楚像是迷迷糊糊上了麻药,那麻痹的痛苦直到得知晨述回到宴城的一瞬突然发作得锐不可挡,所有与郁晨述有关的记忆,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恋,往日种种扑面而来,如失控的藤蔓疯狂生长,然而一切痛苦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苏眠走后,窗外蒙蒙的雨粉飞灰似的扑进她的眼睛,一张张法国梧桐飘进来。深秋季节夜晚寒冷,紫衣却是丝毫也未觉得,无知无觉地握着桌上冷透了的茶水,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缓缓地涌出两行热泪。
左安兰已经生下孩子了吧?有了孩子,晨述以后的婚姻生活会幸福吗?她渐渐觉出口中苦涩,淌着热泪徐徐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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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做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第三十九章
然而有一天苏眠却来找她,要向她借一大笔钱,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紫衣觉出她是个独立而倔强的人,除非万不得已从不轻易求助他人。在翌晨片酬不断上涨,每月就算不演戏也有薪水可拿,这笔钱她倒是有,却因为钱藏在家中崔太太时常拿出钱去外头搓麻将,紫衣对其他还犹可,只是对赌一字是深恶痛绝,所以钱都存在一家相对稳定些的银行里,等用到时再去取。
紫衣正要拿了存折取出这笔款子,却发现原本放在衣柜中的存折和国民身份证都不见了,她想定是崔太太拿了,一再追问却不是她。紫衣先送走苏眠在家细细回忆才记起,她刚从北望回来的时间住在郁晨述家中,与郁晨述分手事发突然,仓促之间想必存折和身份证皆被她忘在他家。这两样东西都甚为重要,尤其现下时局若是遇上封锁没有身份证更会惹出不堪设想的麻烦。
郁晨述家的钥匙她还留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没有舍得丢弃。算算时间无论左安兰是否生下孩子郁晨述都断不可能留在衢南,只是她如此害怕,在她已决心忘记他时,重回与他缠绵温存之地,是记忆怎样的倒戈相向?
她犹豫不决,黄昏时刻苏眠却打来电话求助:“阿紫,对不起我知道不该这么打扰你的,但我真的没别人可求的,我便将实话告诉你,小默得了肺炎,医生对我说若不能及时拿到钱,就要停止治疗。阿紫,我在衢南没别的亲友,只要你愿意帮我,滴水之恩,我他日必定涌泉相报!”
紫衣从来没有听苏眠说她已经结婚,更不曾听她说过她的孩子,苏眠没有说,想来她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紫衣也没有问,她只是想起了善言。她撂下电话,便取了钥匙,郁晨述虽不在家,也难保路上不会遇见熟人,于是在宽檐草帽下加了张面网,趁着暮色出门拦了一辆黄包车:“双莲路。”
荒凉静谧的秋日夜晚,天空上挂着一轮淡淡的娥眉月,重到旧时明月路,这条路如此长,她只盼着永不到尽头,这条路却如此短,转眼一切早已结束了。
镂花门只是虚掩着,紫衣走进去,灰黑相间的影子与面网上的线条交错,月光下她的神色更显得神秘莫测,倏然见一只黑色野猫从眼前掠过,鸳鸯眼的瞳仁在黑暗中闪了一闪,突地只闻“喵”地一声,虽是如女子娇嗔般温腻和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院中却是莫名的恐惧,她拉紧身上衣物,只觉迎面阴风飒飒。
惊魂未定的她慌忙取出钥匙插入门内,足足旋了三圈都打不开,紫衣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简直站不住了,郁晨述居然换锁了!
心下凄哀,她将脸庞默然贴在门上,仿佛这扇门内便是郁晨述,钥匙一转
,“咔嚓”一声门却开了。
紫衣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惨淡的月光下依稀可见窗下蕾丝般的藤蔓,她望了一会才知是宝石花,手轻轻拂过樱桃木餐桌,上面落了一层细腻的薄灰,整个房子都落了尘,恍如外国的黑白电影,紫衣忆起当日与他在灯下共进晚餐,当日的心情虽是犹如黎明大雾中东征的十字军般如临大敌,却也终带着一丝甜蜜的喜悦,现在想来恍惚上辈子的事了。
她一步步走上楼梯水晶吊灯的光芒偶然一闪,走进卧室倏然一惊,从远及近传来楼下落地钟报整点的钟声,音波如同涟漪一般扩散,整个房子浑如在水下一般,整整八下,整整八点,房间壁炉上那一只发条钟已经停了,日期停在她走的那天,那架泥金彩画围屏也放在原地,上面挂着她的那件二蓝水渍纹缎夹棉旗袍,连鞋柜里都还放着那双褪色的绣花鞋,鞋面上的芙蓉花已经凋谢了。
她心下惘然,记忆的浪潮迎面而上,无论怎样自欺欺人,她都爱过郁晨述,在时间作用下这份爱越爱隐蔽醇厚。她本可以不离开,没有人逼她离开,心气如此高傲的郁晨述再三恳求她留下,甚至连左老爷子也无意将她从郁晨述身边驱逐,一夫一妻终是所谓进步青年空想的泡影,就算她与晨述之事被世人知晓虽会引起轩然大波,然而流言蜚语不过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事,时间一久,风头过了一旦有了别的新闻自然也无人记起,世人议论毕竟是一时的,她当真要为此放弃晨述?
她不禁想起苏眠的话:“你我皆是微如尘芥的女子,于这乱世之中,命薄如纸,况复一纸婚书?”
她的心瞬间塌陷,恍若失却世上最贵重的珍宝,她多么想和他见一面,若是他此时出现在眼前,她保不准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决定,说出怎样不顾一切的话来。
乍然听到异响,她低头看,一只散发着寒光的蔻利沙酒瓶滚到她的脚边,她一震,浑身不停颤动,浑身毛骨悚然地发冷汗。
这一幕如此熟悉,曾经做过那样多如此这般的梦,梦见晨述出现在她面前,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你。”每次紫衣醒来都能快乐很久,在黑暗中湿热的眼泪却流下来,她那枕巾去擦,枕巾早已湿透。
她看到一个人从围屏后走出,那个人是谁她竟已不认识,黑暗中只觉得憔悴之极,他用颓废的目光望着她:“你是谁?”
月光下紫衣缓缓揭下面网,眼泪湍急地往下流,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天旋地转,她已被他推倒在墙,在泪的光棱中他的吻铺天盖地而来,这原不过是个梦,郁晨述怎么可能仍在衢南家中?截然不同的郁晨述,如此苍老郁郁不得志
的郁晨述,身上沾满酒气的郁晨述,他的胡渣刺痛了她,他狂热的吻仿佛是要杀死她。
不不不,他绝不可能是郁晨述,无论现在左安兰是否生下孩子,他都应当守在她身旁。她转身离去,却被再次按倒在墙,再次吻了下去。草帽跌落在地,他已丧失心智,疯狂地撕着她身上的风衣,紫衣仓皇中只得抬起手臂扇了他一个耳光,却被他拼尽全身力气压制在墙上,月光是一条清浅的河流,这河流里她依稀望见他的脸,这条河流下起雨来,他的眼泪落雨一般地落在她的腮上,与上一次流泪全然不同,上次的郁晨述虽是憔悴,也依旧有不可一世的锐气,然而这一次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落魄,他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向自己的母亲倾诉,他把头埋进她的怀里,他的眼泪濡湿了她的胸脯,一瞬间一连串的想法闪电般地划过脑间:翌晨又面临危机?左老爷子要抽回在翌晨的股份和赞助?左安兰知道事实要和他离婚,孩子没有生下来而是流掉了?仿佛可能性都不大,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能将郁晨述击倒至如此一败涂地的境地?
他抚摸着这具寂寞的身体,他咬破她的嘴唇,他扑在她的怀里咬着她的乳峰,他突兀地进入她的身体,她痛楚地低吟,她轻唤着他的名字,郁晨述、郁晨述…他刻意要令她疼痛,他要在她身上留下他的痕迹,他要她此生再不能忘却这场欢爱,他恨不能将她杀死在这张床上以使她再无机会爱上别人。
她的旗袍和丝袜凌乱在地,如此靡丽绮艳的夜晚,五个月的别离,竭尽全力的忘记一切不过是如此徒劳,仅此一晚,她曾自欺欺人以为忘记的爱与记忆疯狂发酵,不,她比从前任何时候还要爱他,曾经的她是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