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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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怎么哭了?”丽丽急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你别哭啊……”
“没事的,是沙子进眼睛了。”我擦掉眼泪。
阿凤说:“姐姐我帮你吹吹吧,把沙子吹出来眼睛就不疼了。”
“没关系的,现在已经好了。”
“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亮亮的。我可以摸摸吗?”
我点点头:“嗯。”
我闭上眼睛。软软的小手附在眼皮上,暖暖的。耳边小鸟的鸣叫竟是那么的动听,清风拂面,阳光的味道散落在我的周围。
最是一年春好处。
南风草木香
都说时间是治疗伤痛的良药,一点都不假。转眼间我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小镇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从三月阳春到炎炎夏日。额头上和胸口的伤都已经结痂,心上的伤也渐渐愈合,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般怨天尤人,执着于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唯一令我有些失落的是,我的眼睛还是不能视物,只有在正午烈日正强的时候抬头仰视天空才能感觉到丁点儿亮光。
上次来为我看病的老中医昨天又来过一次,他看了之后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姑娘,凡事想开点,这是心病啊。”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我的眼睛复明的希望不大。
我依旧每天喝着老中医开的补药,梅姨虽然嘴上埋怨我伤好了还是折腾她的钱,倒也没说要放弃为我治眼睛的事,刘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偏方,说是用清晨的露水擦眼睛可以治瞎眼的病,我当然明白希望很渺茫,可一想到刘妈每天一大早起来去林子里为我收集露水,我的心如沐浴三月阳光,哪怕真的从此当一个瞎子,我也认了。
喝完药,梅姨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挽素,快过来洗菜。”
“哦。来了。”
我应了一声,熟练地摸到了厨房。
这几个月来,我适应了在黑暗中摸索着做一切事情,用梅姨的话来说就是,我当瞎子当得还不错。
梅姨的父母早在她去上海的时候就故去了,这房子一直空着,幸好得到了刘妈的整理才不至于落得个积满灰尘的下场。房子不大,我一下子就摸到了厨房。
梅姨把菜篮子递给我,说:“这些菜是留着晚上吃的,你洗完之后放在桌子上,然后把盆里的脏衣服洗了。我刚才和刘妈打过招呼了,她等下正好要去村口的菜地里拔草,顺便会带你去溪边洗衣服的。”
“嗯。”我轻声应着。
梅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说你最近呢怎么老是低声下气的呢,我让你做点事委屈你了?西村王寡妇家的弱智女儿还天天帮着家里做事情,你不过就是瞎了眼睛,难不成要让我把你当菩萨供着啊!我这里可不是养小姐的地方。”
我没有吭声,从水缸里舀了几勺水,默默地在一旁洗菜,梅姨见我不理她,自顾自念叨着:“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整天一声不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记得把事情做完再吃饭,饭在锅里热着呢。我要到裁缝铺帮忙看店去了。”
关门声响起之后屋子里便安静了。
梅姨一个女人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又带着我这么个瞎眼的人,自然不能像村子里其他人那样过生活,她本来就是除了唱戏之外什么都不会做,又在大户人家当了这么久的太太,不靠别人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镇上裁缝铺的掌柜的跟梅姨的父亲是故交,看她可怜就请她帮忙看店,赚的钱正好够我们两个人正常的开销。前些日子我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的,欠了邻居家不少钱,梅姨又去戏园子里寻了个差事,唱一场戏赚的钱还算可观。
我想她是估摸着是她的儿子负了我在先,所以对我还不算刻薄,只是偶尔念叨几句,埋怨几句,跟以前在沈公馆一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的日子相比,我们的生活还算过得平静。她这么卖力地赚钱养我,我自然不好意思再跟她吵嘴,能忍则忍,按我的脾气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刚洗完菜刘妈就来了,我让她帮忙把放衣服的盆递给我,刘妈似有些犹豫,她说:“挽素啊,以前也没见阿梅让你洗过衣服,怎么今天……唉,你眼睛不方便,出门怕又会摔着了,还是我帮你去洗吧。”
“不用了,”我说,“你领我去溪边,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刘妈拗不过我,也就随我去了。
一路走来都很安静,隐隐听到流水的声音,我想是到了溪边了。听着这水声,我没由来的感觉心里很踏实。妈妈以前常说她喜欢过细水长流的平淡日子,我那时小,不明白她心中所想。现在看来,妈妈理想中的生活大约就像我听到的水声一样,叮叮咚咚的,很平和,很幽静。
我顺着刘妈走的方向摸到溪边,正要再往前走,刘妈突然拉住我:“别走了别走了,再走就要掉水里了。”
“这里的石头比较平,你蹲在这里就可以洗了。”
“嗯,谢谢。刘妈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不行不行,万一你掉水里去了,我该怎么向阿梅交代啊,不行……”
“不要紧的,我蹲在这里不动就是了,你快去忙吧。”
“这……”
“你看,我能行的。”
我试着在放衣服的盆里接满水,似模似样地洗了起来。
刘妈见我这么执着,只好说:“好吧,你千万别乱动啊,我就在溪对面的菜地,有事就叫我。”
“嗯,好的。”
入春了,水不是很冷,手伸进水里感觉凉凉的,很舒服。我洗衣服的动作很熟练,即使眼睛看不见了,也没有多大影响。这种事在英国几乎是天天做。
同样是上海有头有脸的富家小姐,我和夏雨姗周欣欣她们亦是不一样的。十年独立的异国生活教会了我很多,那时不像在沈公馆,没有丫鬟老妈子伺候我。除了刚到英国时年岁尚小,在蔷薇园跟着约克叔叔住了几年,到了十六岁我就和念乔搬到了离泰晤士河不远的一栋出租房里。
约克叔叔是一个思想很独特的人,他在英国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外科医生了,又有祖辈留下的殷实财富,家境很不错。但是他从来不会刻意宠着我们,对姗妮更是严厉。爸爸托他照顾我们,他也毫不客气,用他教育姗妮的方式教育我们,凡是姗妮要学的,我们也免不了。有时候犯错误,他也会苛责我们。
长大后他觉得我们可以独立了,主动提出了让我和念乔搬出去住,为此姗妮还哭着求了他好长一段时间,他终究没有心软。他对我们说,没有人能一辈子为我们遮风挡雨,我们想活得更好,就必须靠自己。
我很感谢他的栽培,若是没有他,大概我现在和其他富家千金没什么两样,离开了父母的荫蔽就一无是处,什么都不能做。他给了我爸爸所没给我的,也算是对我童年的一个补偿吧。
一旦陷入沉思,我的记忆就像如泉水般不停的往外涌,一时竟也收不住。直到听见说话声,我一回神,手上的衣服也差点被水冲走。
听声音大约是有人来洗衣服了。我来到这里后基本上不大外出,认识的人除了刘妈之外也就只有阿凤丽丽和小虎子等一帮孩子,眼下我的眼睛不方便,也就不会存了与他们打招呼的念头。我低下头默默搓洗手里的衣服,她们说话声很大,即使不刻意去听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你们都听说了吗,住在刘妈隔壁的阿梅,就是不久前搬来的那个女人,我听说她对她那个瞎眼的女儿很不好,每天不是打就是骂的。”
“福婶你弄错了,那个哪里是阿梅的女儿呀,好像是她男人跟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
“我说呢,自家的孩子哪舍得打骂啊,疼都来不及呢。”
“这阿梅不是到上海嫁人去了吗,我还听说她是给一个有钱的老板当姨太太,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谁知道啊。唉,那个女孩子也怪可怜的。我听我们家小虎子说,长得别提有多漂亮了,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可是无端端的眼睛就瞎了。”
“眼睛看不见也就罢了,阿梅还总是让她做这做那的,看不顺眼就骂,前些天我从她们家门前经过的时候还听到阿梅骂人来着。”
听了一会儿我不禁哑然失笑。她们讲的话无非是梅姨对我怎么坏云云,只是夸张了一点。梅姨每天都会骂我不假,让我干这干那也不假,但从来没有打过我。我眼下虽是靠着梅姨过日子,倘若她真的打我,依着我的脾气怕是不会忍气吞声。
饶是我不动声色地埋头洗衣服,她们还是注意到了我。我的眼睛看不见,之所以知道她们看见我了,是因为刚才还七嘴八舌议论我的这些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我感觉好几双眼睛盯着我看,身上火辣辣的。
不知谁和谁耳语了道:“这不是阿梅家那个瞎眼的姑娘吗,怎么,怎么……”
“是啊,阿梅也真是的,看不见还让人家来洗衣服。”
“我就说吗,阿梅果真是对她很不好。”
我讪讪地一笑,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弯了弯身子,轻声说:你们好。”
过了好久还是没有人应声,我尴尬急了,只好蹲下去继续洗衣服。这时有人说了句:“姑娘,你眼睛看不见,我帮你洗吧。”听声音好像是前面最先说话的福婶。
“不用了,”我说,“还剩一件衣服就全洗完了。”
“唉,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人,哪像我们啊,平日里做惯了,多洗一两件衣服也没什么的。你还是去边上的石头上坐一会儿吧。”
福婶不由分说地接过了我手里的洗衣盆,另一个人就扶我坐到了一旁的大石头上。见她们这么热情,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绝,连声道谢。
福婶边洗边和我说话,她问我:“姑娘啊,阿梅对你是不是很不好啊?”
我想了想,回答:“嗯,是不怎么好。不过也不是很坏,至少没你们刚才说的那么坏。”
“你……呵呵,你都听见了啊?呵呵,我们也是听人家说的。”福婶笑得很尴尬。
“其实梅姨也挺不容易的,一个女人孤零零的,还要养活我这么个瞎子。倒是我拖累她了。”
一听我提到自己的眼睛,大家都很默契地不说话了,各自干自己的活。四下安静了许多,水声哗然,听在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舒服。
待大家都洗完东西,福婶坚持要送我回家,我推辞道:“不用了,刘妈等下从菜地里回来,她会带我回去的。”
“还是先走吧,”福婶说,“刘妈那块地里面满满的全是杂草,她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这样吧,我们先送你回去,回头我再去跟刘妈说说。”
我只好应下。一大群人簇拥着我往回走,大家有说有笑的,恍然间我好像又回到了过去。记得刚从英国回来的时候,我和念乔在码头上也是像现在这般,被一大群人簇拥着,那时我们还是众星捧月的公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些过去的也终究是过去了。
夏日的午后本事及其炎热的,树上传来的也是知了聒噪的叫声。好在一路上有树荫挡着,倒也还算凉快。偶尔有风吹到脸上,凉凉的,甚是舒服。风中夹杂着草木的香味,清新自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日子简单却真实,正是妈妈想要的那种细水长流的平淡生活。
涉江采芙蓉
早上起来已是日上三竿了,我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太阳,眼睛虽瞎了,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亮亮的阳光。我很奇怪梅姨今天怎么没有叫我起床干活,穿好衣服就直接摸到了厨房去。
“梅姨,梅姨?”叫了几声没人应。现在已经不早了,她大概是去了裁缝铺。
我肚子不怎么饿,呆在家里又觉得没事做,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外面走走。因为眼睛的缘故,梅姨向来不许我走远,顶多是托刘妈扶着我在附近散散步。
前脚刚迈出大门,我老远就听见小虎子他们叫唤我:“漂亮姐姐,我们要去村口的大池塘采莲子,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不去了,”我笑着说,“姐姐眼睛看不见,不方便。你们自己好好玩吧。”
阿凤撒娇似的拉拉我的衣袖:“去嘛去嘛,你看不见我们可以扶着你的。老是在家呆着一点都不好玩。”
其他的小孩子也跟着起哄,也不等我点头就把我拉走了。
一路上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很是兴奋。听小虎子说,今天是他们镇上采莲的日子,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会赶去村口的池塘凑热闹。
以前在路易斯上课的时候我虽爱开小差,但也还记得国文老师给我们念的一首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我的国文实在是不怎么好,光记得这两句了。那时我嫌上课无聊的紧,很想去见识一下江南采莲的热闹景象。然而真的等到了这一天,我的眼睛却看不见了。想着想着我不禁叹了口气。
孩子们没发现我的异样,依旧聊得很开心。他们真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遇见什么新鲜事都会很兴奋很好奇。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他们都不敢跟我说话,阿凤告诉我,小虎子好几次偷偷趴在我家的窗户上看我。时间长了,我也渐渐和他们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