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下午茶-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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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我吗?”
“我尽力而为。”
“可是我并不要求你尽力。”胡司容小姐翻身坐起,一手揭去搭在脸上的纱布,白色面具里露出晶光闪闪一对眸子,“我只希望你什么也不做。”
“躺下来,我帮你洗面。”
“谢谢。”她懒懒地躺下来,自言自语,“我这几天会找他谈判,让他给我一个答案。我只希望,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不要阻止。”
我在当晚搬回娘家去。
子臻惶急:“那女人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请我帮她做美容,把脉。”我轻轻掰开子臻的手,“我想给彼此一点时间,让大家都静下来好好想想。”
“你是说,我还有机会?”
“绝对有。”我不是大度,是真的不在乎。
我甚至轻吻子臻面颊,“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但子臻只是不放手:“白术,我们谈谈,谈谈好不好?你别急着走。”
“好。”我坐下来,禁不住好奇,“你们怎么开始?”
“呃?”
“是怎么开始的呢?你先看到她,或者她先猎中你?谁说第一句话,谁走出第一步,怎样开始第一次约会……”
我是真的好奇,好奇至心痒难挠。“两个不相识的男女,从遇见到心动,一直发展到肌肤之亲,是个很漫长的故事吧?你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猎艳?你又要帮你爸爸做生意,又有那么多应酬,而且每晚也都要回家住,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去应付另一个女人?”
子臻十分地窘,连耳带腮红成一片,如火烧云。噫,这男人尚知羞耻,道行远不如他的新欢深。胡司容面对我时,不知多从容。
扰攘半晌,到底还是走了。
在出租车里,看到路的灯光和满天的星。在西安看到星空是不大容易的,这里埋了太多的皇上,经过太多的战争和杀戮,以至于阴霾蔽天,很难见晴。
忽然觉得深深寂寞。无论相爱与不相爱,百年之后,你我她也都将化为一掬黄土,其间尔虞我诈,究竟所为何来呢?
风压抑地哭泣。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大秦腔哭一样的唱词:“南方的秀才北方的将,陕西的黄土埋皇上……”
如果风力够强劲,揭地三尺,那么埋在地下的秦王宫武皇墓就都会暴露出来,帝王将相的白骨搅在一起,分不清谁贵谁贱。
但是我心底的秘密始终不会暴露在阳光下。
兵马俑是活的,我心是死的。
千古沉冤。
第3部分
我拢起大衣的袖子敲门,见到妈妈,只说子臻出差,我回来住段日子。
妈妈很高兴我回家陪她,完全不疑有诈,絮絮叨叨,看电视也看得兴高采烈。
“子臻去哪里出差?什么时候回来?要说我这辈子有什么可高兴的,那就是你们姐俩儿都长得好,又嫁得好。虽然没儿子,也心满意足了。”
“隔壁李嫂的儿子找了几个女朋友,都谈不长,几个月便吹。吹了再找,找了再谈,谈了又吹。李婶羡慕死我了,说我幸亏没有生儿子,不然就算赔老命给儿子做保姆,都还要被媳妇挑剔手脚不够快。最好就是做完保姆,再倒过来给东家开工资才顺心。”
“这电视真是没有什么可看的。可是可靠,每天到点就开始,让人觉得有盼头。”
这便是人生的真谛了,不怕等待,只要有盼头。
我有些心酸,妈妈是太寂寞了,这一年来,颇为见老,一句话反覆说两遍,隔几分钟再说一遍,不停歇地制造声响,却只有更见冷清。
我问她:“邢先生最近还来过吗?”
“什么邢先生?”妈妈皱眉,“这孩子,说话没头没脑。”
我苦笑,这便是老辈人的心机了,只要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把事实否认得一干二净。
现代人才不肯瞒,现代人活得最干脆不过,如胡司容,明明白白打上门来,贼喊捉贼,还喊得比谁都响亮。
最苦的是我,不老不新,活在夹缝中,左右都是错。
妈妈仍然在聒噪,说完左邻说右舍,总之说不到自己身上。这次我学了乖,不论她说什么,都只是咧开嘴笑,睡下时只觉两边腮帮隐隐作痛。
到这时候才真正郑重起来。如果我和子臻离了婚,漫长的后半生,便也与母亲一样聒噪而清寂吧?
再不如意的婚姻,也是一个伴儿,是人就不能免俗,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家人的面子考虑。魂受梦与的人是谁没关系,只要举案齐眉的对手戏还是由那个叫做丈夫的角色来完成就行了。
隔天子臻打电话来约我吃午饭,说在粉巷咖啡厅订了台子。
梳妆之际,只觉有如约会。
一切好像回到恋爱时。
我和子臻其实没有真正恋爱过。
我们从小相识,他一早已经知道喜欢我,隔了许多年重逢,还愿的心胜过一切,而我正好想找一个人来结婚。我们一拍即合,齐唱一曲《凤求鸾》,看起来也算是琴瑟相谐,恩爱夫妻了,其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遇到胡司容,爱上胡司容,也许才是子臻生命中最真心的一次恋爱。
我没理由怨恨他。
粉巷,名字香艳,传闻亦旖旎。据说解放前曾是西安城里一等一的脂粉风流场所。
沿街建筑的风格十分特别,充满明清色彩,楼阁精致,重帘叠幕,完全是《金瓶梅》里潘金莲初遇西门庆的布景。走在街心,踏着青白的石子路,耳边恍惚听到丝竹之声,仿佛小楼上随时会有一扇木格子窗“吱呀”推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呼唤:“柳红,小翠,春花,接 ——客——啦——”
然而查地方志,却说明所谓“粉巷”,并不是烟花脂粉的“粉”,而是因为明清时此街面粉作坊较多之故。
反令我惆怅。
世上的误会太多,无论是一条街还是一段情,莫不暗藏玄机,阴晦难鸣。
子臻早已来了,见到我,满脸羞赧,好像昨晚的红云,到今天都没有褪。
“老婆,你能不能原谅我?”
“那么胡司容呢?她打算原谅你吗?”
“我已经决定和她一刀两断,不过,她要求分手费五十万。我答应了。”
“分手费?”我诧异,原以为这种事只有在小说里才看得到,原来真有拿钱摆平感情这档子事儿。“五十万是怎么算出来的?感情损失还是青春损失?”
子臻更加羞窘。
我不好再问下去,心里还只管纳闷儿。他们是怎样谈判的呢?有
没有讨价还价?是涕泪交流地分手还是明码实价地决算?
左想右想猜不出。
还以为胡司容痴心一片,情义无价呢,原来值五十万。倒不知,如果子臻最终的决定是选她而弃我,又将付我多少赡养费?好歹是正妻,总该多三成吧?
子臻脸上的红潮退下来,忽然叹息:“白术,你终是不爱我。”
我诧异,失贞的是他,何以反守为攻先发制人?
但是接着我明白他的意思,整个过程中,我好像的确平静宽容得太过分了点。我包容他,又包容那女人,自始至终,只想解决问题,不肯稍微动怒。
能够对一个丈夫如此大度的,要么就是神,要么就是不爱。
而我当然不是神。
结果轮到我道歉:“是我做妻子不合格,对你关心不够。以后我注意就是了。”
于是双双回家去,继续扮演恩爱夫妻。
世上的好夫妻,有多少不是委曲求全的呢?
所以大团圆结局的文学作品大多划归浪漫主义,悲剧结尾的才是纪实。
换你心为我心
水仙花开时,妈妈告诉我,宜中回来了,明天会来拜年。
我刚调好一杯蜜汁果茶,忽然整个人失去控制,握着茶杯端又端不起,放又放不下,左右送不到唇边来,只听得杯子碰碟子上下齿一起打颤。
春节,是中国的大节日,徒弟给师母拜年,天经地义,雷打不动。宜中在西安时,原本每年都要来的,但是他去北京已经一年多,蓦然重逢,倒仿佛隔世相见。
妈妈说:“宜中在北京的研究项目,结果出来了,有三种新药都申请了专利权,他占着很大的股份,这次回来,要重开宜中诊所,北京研究所投了大笔资金,算是北京的分公司,宜中是执行董事,这一次,事业真要做大了。”
我终于不得不见到他。
说“不得不”也许矫情,如果当真想避,总会找到藉口避得开。
但是也许内心深处,我并不想避开他。
我贪婪地看着他,贪婪得要可怜自己,不舍错目。他似乎有些见老了,眉间深深的“川”字纹是新添的,时隐时现,仿佛有话欲语还休。
让我心酸的,是他也久久地回望我,半晌不能转眸。
所有的心事尽泄,在一个不设防的时辰,在烟花次第响起,家家户户去旧迎新之际,我和宜中,不需一句话,终于第一次明明白白地,以目光倾诉尽所有的相思与爱。
炮仗惊天动地那样地响起来,有眼睛的人都会清楚地知道这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但是没有人说破。
姐姐努力地制造喧哗,插在我和宜中之间,向小李子怀里接过胖胖的宝贝来逗弄笑赞着,又给了厚厚的压岁钱。小李子教宝贝拱手说谢谢,又教他给婆婆拜年。
妈妈笑着,笑得尴尬而僵硬。
然后便开席了,每个人都对每个人不住地劝酒布菜,可是桌上的菜,始终不见少下去。
各自心事如磐,眼光如麻。
小李子很快告辞,拉着宜中离开,一家三口挤挤挨挨地走出门,连背影也相连,丢下我,孤零零如断絮,无论如何粘不上去。
姐姐拉我到小屋窃窃私语:“原来你喜欢大师兄?”
“是。”我勇敢地承认,“从小,到大,我只爱过他一个人。”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没有开始。”
“你是说,你是暗恋,一厢情愿?”姐姐诧异,“可是不像呀,姓宋的明明对你用情很深。”
“真的,姐姐,你真的觉得大师兄也喜欢我?”
“我是过来人,什么事瞒得过我这双火眼金睛?宋宜中整个晚上失魂落魄的,不只是我,小李子也早看出来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今晚回去还不定怎么兴风作浪呢。”白芍叹气,“小妹,你这次恋爱可真是一枚苦果。”
“这苦果,我吞了十几年了,早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了。”
“大师兄有什么好?”
“叶子臻又有什么好?”我蹙眉,“我跟他朝夕相处一年半,使劲儿挖掘也找不出他有哪一点好过宜中。不然,或者可以悬崖勒马。”
姐姐笑了,兴致勃勃拿出纸笔来算帐,把爱情测验当成一盘股局来计数。“那,男人呢,分钱权才情貌五个评分标准,如果满分一百,那么这五项各占二十分。这边是宋宜中,这边是叶子臻,我们来算一算谁的分数高。”
白芍在做姑娘时,一周七天约会排满,舞伴每晚都不同,感情生活不知多丰富多彩,然而婚后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忽然间停手罢战,一身武艺荒废多年,十分地不甘心。如今在我身上找到好题目,真八卦得可以,当下笔走龙蛇,逐条列项,仿佛分析股票走势:“咱们先算钱,钱上头,叶子臻肯定占满分了。”
“不见得。”我大大地摇头,“子臻的钱是他家里的,又不是他自己赚的,也不由他自己分配。宜中却不同,他白手起家,从小学徒做到大公司的执行董事,一分一厘都是自己赚来的,凭的可是真本事真才干。所以,宜中的分数应该比子臻高,如果给宜中15分,子臻最多是及格,12分,根本不能算有钱,只不缺钱就是了。”
“算你有理。下一项是说权,不用说,你肯定又是说宜中的公司是自己的,子臻的职位是他爹给的,子臻不如师兄吧?”姐姐大笔一挥,加减乘除,“那就还是师兄15分,子臻12分。该算才气了,才气上你怎么说?”
“当然宜中赢。宜中懂医术,又旁学杂收,不论说什么都能与我合拍。”
姐姐不同意。“为人是公平点好,你跟我说过子臻的见识也很丰富的,不然也不会帮我们家赎回那堂黄花梨木家具,而且又懂得玩,没宜中那么古板,死用功。现代人的才学,不能光是天文地理,也得有些浪漫情趣才好。子臻在玩上,可算精通。”
“那也不一定。我的西餐礼仪可全是宜中教的,小时候,都是他带着我到处去玩……”
“算了算了,就当他们打成平手,都是15分好了。”姐姐摆摆手,“现在该算什么了?情?哗,这一项可是子臻占绝对胜算。你别忘了,宜中呢,是你暗恋人家;子臻,才是他追的你。他对你的感情,当然好过宜中对你。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最高赞美,就是肯向她求婚。而且,宜中为人又花心,女朋友不知多少。”
“子臻还不是一样?你忘了胡司容的事了?对婚姻不忠的丈夫,又有什么感情可言?”
姐姐叹息:“也是。向男人要专一,比跟公鸡要蛋还难,这一条免了,两个人都只有零分,不计数。最后一条,最后一条是貌,子臻比宜中年轻十岁,总该多十分吧?”
“多五分已经勉强。宜中看起来最多只有30岁,一点点皱纹,只会让他更成熟有味道,风度气派比子臻可潇洒多了。”
姐姐瞠目,不住摇头:“真没见过有像你这样做太太的,可着劲儿损自己老公。你呀,心早就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