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纪-第4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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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近前,祝凤先带着一脸喜色的赶紧说道“太宰!大司马来了!”
陈靖闻言,表情微微一愕,对方嘴里的大司马还能有谁,也就是他父亲,曾经的晋国大司马陈燮虎了,难不成他们战败的消息传得这么快,还是说父亲其实一直都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带着这样满腹的疑惑,陈靖皱着眉头,驱马上前,果不其然,迎面而来的,真的是他的父亲,曾经的大将军,被誉为晋国救星的陈
燮虎。
父子两人就这样在马上隔空对视,彼此的心中突然都有了一份深入心扉的酸楚。
曾经与晋国的权臣,手握相位,权倾朝野的蔡京在暗中文武对峙,被引为军中领袖,天不怕地不怕的陈燮虎,在被自己的亲儿子强行裹挟其中,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后,整个人一下子就颓废了下来。
毕竟在他看来,臣子斗归臣子斗,可一旦臣子之间的矛盾牵连到了圣上,那臣子也就不再能算是臣子了,想他陈家数代忠臣,都是一心报国,以忠义二字为先的人,可到了他这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大逆不道,视君权为无物,甚至敢以血腥的手段清洗朝野上下,在众大臣的面前,拿刀逼着皇上去死的孩子呢?
更关键的是,自己好像还说不得他半句不是,因为这件事从大方向上来看,确实是正确的,错误的只是陈靖所用的手段和方式罢了,可是陈燮虎限于自己心中的那道枷锁,却始终无法对这件事释怀,在家闭门不出已经算是一种妥协了,绝不可能主动出面,替他稳定大局等等。
每个人的心中,对于每件事的坚持和底线都是不一样的,这是因为每个人生而不同,后天的经历也是不同的,无法强求两个人的想法是一致的,所以陈靖也没有主动要求这位声望其实很高的父亲如何帮助他,事实上,他也不愿意自己做的事牵扯到生他养他的陈家。
陈燮虎只是限于自己心中的枷锁,明白一切道理,但无法认同并且靠着这些道理走出心中的困境所导致的颓废,可再看陈靖呢,这一路奔波操劳,夜以继日的思考,筹谋,他竟然已经熬白了头。
想他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余岁罢了,却已是满头华发,整个人好像苍老了二十岁,再无当初那位翩翩贵公子的感觉,天可见怜,陈燮虎这第一眼,甚至都没能成功地认出对方,因为对面的那位,看着似乎比自己都要显得老态一些,又怎么会是自己的孩子呢?
陈燮虎的眼神变得十分悲沧,眼角轻轻地抽搐了几下后,他颤巍巍地张开了那好像被人抽取了一切水分,所以显得干巴巴的嘴,喃喃地问道“你,你是靖,靖儿?”
陈靖一个翻身下了马,迈步上前,走到了陈燮虎的面前,低下头,抱拳拱手的同时,掩住了自己眼中已经充盈得几乎要忍不住流下的泪水,压着嗓子,声音显得很是沙哑地道“孩儿不孝。”
古人云,不孝有三,一曰不能侍亲,二曰不能侍君,三曰不能立身行道,他陈靖现在已经占了个全,甚至这条路走到最后,连个后人都不能给他们陈家留下,这更是大不孝。
陈燮虎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意思,不过事实上,哪怕没有出那档子事,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儿子是个只会仗着他陈家余荫,醉生梦死度日的普通人,在出了那档子事只会,他虽然不愿意与之同流,但也不得不在心里对其赞上一声,“心思缜密,杀伐果决,驱国贼,铲奸佞,有我陈家先祖之遗风”。
更别说陈靖在大权独揽,一人在朝堂上独尊之后,一手提
拔起了数百位新人,将蔡党倒塌后留出的空缺填得满满当当,甚至没有出一点错,整个国家的各个衙门依然运行得极好,而且比之前更好,就此一点,在为政上他最起码就胜过蔡京那老贼十倍,试问他有错么?
陈燮虎看着已是满头银丝,灰头土脸,连那原本明亮的双眼都已经黯淡了下来的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可一下子又缩了回去,然后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认真地宽慰道“靖儿,你做的很好了,真的已经很好了,最起码父亲是绝做不到你现在的程度,你留下的那些人,肃清了官场百年腐化之风气,我晋国百姓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地笑过,就凭这一点,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人能指责你一句。”
这是大实话,非是陈燮虎为了安慰他所以故意这样说的,因为陈靖当权之后的每一个选择,对于晋国而言,都是他经过了反复权衡之后的最好方向,所以最后没做到并不能只怪他一个人,很多事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不能说你努力了就一定会成功,因为哪怕没有人比你更努力,可总有人比你更幸运,更能把握天下大势,这就是为何天时大于地利,地利大于人和。
听到这些话,陈靖的鼻头轻轻一抽,一阵久违的酸楚感涌上了心头,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关心自己的父亲面前,他才不是那个权倾一国,连他们晋国的小皇帝见到了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亚父”的太宰,更不是全军几十万将士的心理支撑,他无需再一个人抗住压力,现在的他,总算暂时可以做一个被关心,被包容的孩子了,这种感觉,真真是极好的。
他垂着头,有些悲伤地道“可惜,楚阳公他。。。。。。”
话未完全说完,可其中的意思,对方肯定明白了,毕竟薛弼本就是垂垂老矣,如此奔波,又经历连番大战,这对于精力不如年轻人旺盛的他而言,本来就十分难熬,他最后死在了凉州的战场上,尸体都没能找到,更别说与他们一起回到故土了。
陈燮虎再度伸出了手,这一次,他没有再缩回去,而是按住了陈靖的肩膀,轻声说道“靖儿,你不明白,死在战场上,是每个军人无上的荣耀,这叫死得其所,我认识他已经有二十年了,我知道,无有一天他不想再回到战场上,再成为一个为家国拼杀的晋人,是你给了他这个机会,如果没有他,他只能在家里郁郁而终,所以他只会感谢你,不会怪你。”
陈靖抿着嘴,轻轻地点了点头,可很多事明白是一回事,心结如何去解开又是另外一回事,在这件事上来说,他无法不怪责自己,因为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这位楚阳公本该在自己家享受天伦之乐才对,是自己强行拖他下了水,又是陪着自己参与那场宫廷政变夺权,后来又是靠着个人的威望帮助自己稳定局势,最后又是亲自上阵,领军进攻凉国,最后死在了他乡,无法落叶归根,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他的遗孀,会被照顾好的,你放心。”
陈燮虎见他依然不能释怀,只能又补充了一句,希望能够稍稍安慰一下他。
。
第九十章 晋国之殇(中)()
父子两人,一个背靠晋国,一个面朝燕然湖,就这样在这片辽阔又壮丽,孕育了无数生灵的绝美草原上散着步。
天是蓝蓝的天,云是白白的云,此间风景,其实并不特别,可能够这么悠闲地一起并排走在外面散步,对于这对父子而言,都是此生的头一遭。
纵使一道心关难过,可有人安慰安慰也总是好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唯一的至亲,这让陈靖憋了这么多日的沉痛心情稍稍安歇了几分,走了没两步,他突然抬起头来,眉头微蹙,有些疑惑地问道“只是父亲,您怎会在这里?”
陈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并且在这里等着他,虽然他也确实已经派人前去晋国传讯,让那边的人准备接应,以防他们被凉国人给追上后,因为援军来的不及时,导致他们全军覆没,可第一这消息是不会很快传到京城的,毕竟现在晋国朝堂上,唯一掌权的人就是他,这些话传回去给谁听,难不成要让那个还没长大的小皇帝来拿主意?
前线兵败的消息不能传得太快,更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不然一旦引起百姓的大范围恐慌会很麻烦,所以陈燮虎如果身在京城的话,就不大可能知道这件事,再说了,就算消息被人给传过去了,他除非是星夜兼程,一直在往这边赶,不然也绝不可能到的这么快。
一说到此事,陈燮虎的目光亦是变得十分复杂,他暗自思畴了一二后,低声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如实相告道“靖儿,这件事,为父其实比你都更早知道,也是直到那时候,为父才明白,咱们输得其实并不冤。”
说罢,他便将前些日子里晋国京城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都仔仔细细地告诉了陈靖,包括那个自称是凉国人的消瘦青年是如何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他们晋国的京畿重地,然后又大摇大摆地溜达进了象征着一国至高皇权的皇宫。
此人在顷刻间便反客为主,在他们晋国的腹地凭空调集起了一批人控制了整座京城不说,手段那更是狠辣至极,明里暗里的,所有想要反抗他的人,要么被羁押,关进了大牢,要么直接被杀了头,包括当今圣上,也就是那个小皇帝在内的一应人等,全部都控制了起来,说话做事,俨然是已经成了他们晋国的新主子,而后更是特意跑到了他们陈府来,通知自己来接自己这个儿子。
其实陈燮虎自己心里也明白,对方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地拿下他们晋国,实在是因为晋国的里子太虚了,就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其实单从样子上来看,和对方那形销骨立的模样差不多,都是风一吹就倒,无怪无人敢站起来反抗,实在是已经没了那个能耐。
而且,彻底打碎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对君王的绝对忠诚,甘愿以死报君,报国的那个人,不正是陈靖自己么?
陈靖听得心头激荡,脑子里就好似有一群人在挥舞着柄铁锤到处乱砸,闹哄哄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按照陈燮虎所说的时间来推算,对方只可能是在自己这边刚刚战败,甚至都还没有完全展开凉州大决战的时候,人就已经到了晋国,换句话说,此人已经自信到一场表面悬殊巨大的仗都还未正式开打,便敢笃定作为强势一方的卫晋两国必败无疑,所以他才能从容地做出之后的这些事情。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这样的人真的应该存在于世间么,对于战败这件事,他并不否认,可他宁可相信这个局是凉国的智囊们集思广益之后的结果,也绝不可
能相信这是出自一人之手,因为那样的话,这个人就不是人了,而是一双可以拨弄众生命运的神之手。
陈靖只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待得他稍稍清醒过来之后,便赶紧追问道“那他人呢?现在还在我晋国京城么?”
只见陈燮虎整个人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摇了摇头,沉声道“他死了。”
“死了?”
陈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连嘴巴都惊得合不上了,因为他不懂,像这样的一个人到底会是怎么死的,谁能杀死他?
“有人杀了他?”
只见陈燮虎再度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他有绝症,来我晋国的时候已经行将就木了,最后不治而亡。”
陈靖闻言,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数息之后,他慢慢地收回了自己好奇的目光,脸色变得十分复杂难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刚才所听到的一切。
“就,就这么,死了?”
他低声呢喃了几句后,半晌,才又抬起头,向陈燮虎追问另外一件事,道“他找您,说了什么?”
陈燮虎下意识地抿了抿嘴,他看着陈靖,缓缓地说道“他告诉为父,只要你能够尽心竭力地辅佐一个人,就可保我晋国百姓平安,也可保我晋国皇族平安,虽然从此以后再无晋国,可他们也能做个富贵殷实之家,吃穿不愁,而且我晋国两州将作为未来新政的改革地,未来的一切好处,我晋国百姓都可以第一个享受到,这一切,就只需要你点个头,说实话,为父是相信。。。。。。”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因为这不但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保住了他们所珍爱的晋国,而且也不必再产生多余的杀孽,最关键的是,他们也从另外一个角度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并且陈靖的前程,肯定不会差。
“绝不可能!”
只可惜,还未等对方说完,陈靖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甚至都不想关心对方口中的“新政”具体指的是什么。
“我已做了那等事,又怎么可能再侍二主呢?”
想当初,带头攻入皇宫,进行政变夺权的是自己,那自己就有义务和责任去承担接下来的一切后果,包括当下蔡党余孽的作妖,以及上官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