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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当代-2004年第3期-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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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在上塘,最耀眼的,既不是房子,也不是院墙了,而是谁家供出个大学生。那大学生,像一个显影器,使房子和院墙这等物体一下子在上塘曝了光,它们无论多高多低,多好多坏,统统黯然失色。尤其,几年下来,那个大学生毕业,做了公家人,当了一家什么报社的记者,回家来把爷爷奶奶从上塘接了去,扔了他们居住多年的房子、院子,使那房子和院子在上塘的屯街上一天天荒芜,上塘人对房子和院子的兴趣,更是懒老婆过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房子和院子黯然失色,那一对老人被孙子接走时的笑脸,在上塘那些做父母的眼前,却从来没失色过,那笑脸绽放得葵花一样,颤巍巍闪耀在前街荒芜的院子里,使他们常常梦里都在想,有一天,自己后人也考上大学,也把自己接到外边,也让自家的院子长满荒草。 
  说来有些奇怪,上塘的人们,十分坚信,没有谁能把上塘的一切从地球上抓了去,可是他们在内心里,在梦里,却常常不由自主地,就把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家园丢开了,那老申太太,在大学生的孙子把他的爷爷奶奶接走的那个秋天,不管是坐炕头上,还是坐在院子里,只要闲下来,总要用手头的火柴盒或草梗在地上建高楼,如果是在炕头上,她的材料就是火柴棍,如果在大田,她的材料就是草梗,她建的高楼,自然是躺在地面上的,是一个又一个空格,但这不要紧,这一点也不影响她住在里面,她住在里边,往往只是一个布片或石子,她把自己假想成布片或石子,把它放在她建的空格里……有一回,她在白天这么建着,晚上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真的被接走了,只不过接她的不是她的儿子也不是她的孙子,而是那个大学生,只不过那大学生把她接到一个楼里就再也不见了,把她自个晾在那里,想找门出去,怎么也找不到,最后被吓醒…… 
  事实上,上塘的人们,即使供不出大学生,也是要让儿女出去的,申作平儿子出去那年,正是大学生离开上塘那年。他们不但要让儿女出去,自己也要出去,即使自己不是大学生,但也要像大学生那样背井离乡,女儿得了恐惧症的于吉安,背个行李离开上塘那天,她的老婆孩子欢天喜地的,居然送了一程又一程,和送一个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反正,出去变得越来越容易。 
  反正,不出去越来越不可能。 
  然而,他们一经离开上塘,去了他们梦里的地方,他们又发现,他们的梦,居然又回到了上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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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不管年轻女子,还是中年男子,不管是大学生的爷爷奶奶,还是大学生,只要离开上塘,他们梦里的景物,就无一不是上塘的景物,无一不是与上塘景物有关的情节。于吉安在大连工地落脚的头几天,夜夜梦见家里的铁锅,那铁锅在梦里不是没盖盖儿就是掉了底,眼看着白花花的大米饭被大灰狗抢了去;只不过那铁锅不是黑的,而是红的,和火苗一样红。那申作平的儿子,刚到南非的时候,不光吃成问题,吃不惯那里的饭,气候也成问题,常年的高温炙烤着他的皮肤,他的梦里,常常有一个阴暗潮湿的水井,和上塘的老井一模一样,只不过上塘的老井他没下去过,而梦里的井他身置其中,他把身体浸在水里,感到浑身精湿,却看不到水,因为那井没有井口,黑黑一片。那大学生的爷爷奶奶,突然的被圈在鸟笼一样的楼顶上,不能随地吐痰,他们一做梦,就是那个堆满了各种杂物的院子,那院子,在他们的梦里,刚开始时平坦开阔,没有院墙,鸡鸭在那里乱飞乱舞,他们可以随便吐痰,可是不知不觉的,就伸出了一道墙,一道镂空花墙,一个水光锃亮的地面,使他们不知身在何处。他们不知身在何处,却看见了那镂空花墙的墙眼里,合欢树的花絮纷纷扬扬,来回飞舞,飞着飞着,竟落到了自己头上,变成了自己的头发,是染了白霜的头发。 
  就说这大学生的爷爷奶奶,为了这一天,为了跟孙子进城,他们等待了四五年了,在那等待的日子里,做奶奶的,一天天不停地纳鞋底,城里的路据说滑得不得了,鞋底子没有东西就会滑倒,遇上有人到她家串门时,气咻咻地把做好的鞋翻出来,骂道:“王八羔子养的,上哪不好,偏上城里,城里有甚么好?!”旁边人一听,就知道是美的不知说什么好啦。 
  而做爷爷的,提前一年,就开始了与乡亲们的告别,他告别,不是打招呼说俺要走了,他往往是悄没声地就来到了上塘有老人的人家,和他们有一出没一出地瞎聊,聊完离开时,说:“走啦。”听的人以为是说他要回家了,其实在他内心里,是说他要离开上塘了。他串完了人家,再悄没声地来到坟地,在那里一坐就是小半天,对着地下的祖宗,他偷偷念道:“冒青烟啦!咱家祖坟冒青烟了啦!老了老了,要上城啦!” 
  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祖坟上的青烟当他们来到城里时,居然串进了他们的胸口,变成一缕呼不出咽不下的火气,孙子家住的是六楼,只有两间很小的屋子,他们睡觉的屋子地窨子一样又阴又冷,这且不说,因为头一次住楼,那爷爷一下楼就头晕,进城第三天,就从楼梯上跌倒,踝骨骨折,躺到床上。 
  做爷爷的躺到床上,那奶奶曾做好的布鞋也和他一样躺在他的床头,有那些布鞋摆在那里,不能走路的爷爷心头的火一冒一冒就蹿了上来。只想到城里的道太光滑了,就没想到城里的楼太高了,楼梯又太陡了。如果他们有火,他们的孙子孙媳好声好气待他们,也还好,毕竟,他们身边,四五年没有亲人的体贴了。可是,他们的孙子倒没什么,他们的孙媳,不但不体贴,一听他们咳嗽,立即关门,到后来,送进一只痰盂,再就一天一天也不进门看一眼。 
  不看就不看,看了,那张南蛮子的小脸儿佝佝得叫人心烦,可是不看归不看,声音却要从门缝溜进来,尽管孙媳是上海人,说话怪腔怪调的,但他们能听出来那是在跟他们的孙子吵架,因为那腔调后边的音儿挑得老高,几乎就是喊;他们也能听出一对年轻人吵架,是为了他们吐痰,因为每次吵架过后,孙子都推开门来,苦笑着跟爷爷奶奶说,吐痰一定吐到痰盂里,别再吐到地上。 
  如此以来,本是为了搬到一个屋檐下团聚,最终却成了仇人冤家,那爷爷,一辈子没受过儿女气,让他看孙媳脸色,一百个不答应!能下地走动时,一有机会碰到孙媳,就粗声大嗓地吼:“老子地球上走了一辈子,还没看过谁的脸色。” 
  孙媳自然不敢还口,但不还口不代表没有态度,她的态度往往要表现在夜晚上床时。夜晚,只要上了床,那孙子就成了她的出气筒,往往又捶又打不让睡觉,往往一哭就哭到后半夜,说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老人,随地吐痰还不让说。说要是再不叫他们回到乡下,她就和他离婚。 
  那做孙子的,意气风发把爷爷奶奶从上塘接来,一心一意想让爷爷奶奶见见上塘以外的世面,让爷爷奶奶享享上塘享不到的清福,却怎么也想不到,最终让爷爷奶奶见到的,居然是这样的世面,让爷爷奶奶吃的,居然是一口痰都吐不清静的苦头。因为最初就打定了接爷爷奶奶的主意,他和上海娇小姐恋爱时,把这件事作为最最重要的条件,那个上海娇小姐,在与他恋爱的两年里,肝里肺里的贴心话说了一火车,不但一口答应他的要求,且让他觉得,他们的心不是两颗,简直就是一颗,可是,谁能想到,只消乡下爷爷奶奶一口痰,就将一颗心碎成了两半。 
  因为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因为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又无人诉说,大学生夜夜做梦,他在梦里,他还是个孩子,还留在上塘,他在梦里,没离开上塘,却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己的家。在上塘秋天的田野上,他分明看到了自家的房子,可一跑到眼前立即又变了,变成了个草垛。于是他疯子一样,不停地找,不停地疯跑,结果,找着找着,跑着跑着,一不小心,掉进屯街上那眼老井…… 
  那段时间,他的每一次梦醒,都是因为他掉进老井…… 
  那样找家的梦做得太多时,大学生写了一篇文章在报纸上发表,题为《深度恐慌》。在那篇文章里,他细致描述了梦中的心情,他在文章的结尾这样写道:当我的身体离乡村世界越来越远,上塘在我的心里边,竟越来越近了。当我在城市里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物质家园,我发现,上塘的一草一木,竟变成了我驱之不去的精神家园…… 
  精神是什么,上塘自然没有人知道。上塘人只知道把报纸从村部拿回来,全街传阅。 
  上塘的人们,在报纸上看到“上塘”二字,个顶个涨红了脸,好像心就要从他们嗓眼蹦出来:上塘上了报纸!上塘居然上了报纸! 
  上塘上了报纸,地图上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上塘印在了外面人的心里,这难道不比印在地图上更重要吗?! 
  然而,他们就是没有想到:“上塘”被他们的大学生写到报纸上不到一周,那大学生的爷爷奶奶就搬回了上塘。 
  那爷爷奶奶被迫从城里搬回来的那个夏天,曾经荒芜的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前街中街后街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两老人坐在炕头,老泪纵横,才走不到半年,人就已经枯萎了,走时,那爷爷腰板溜直,回来,却像一株遇了风的庄稼,弯了。走时,那奶奶走路轻飘飘的,回来,不拄棍居然就站不起来。那爷爷说:“他妈的她不让俺吐痰,一吐痰她就关门,俺活了一辈子吐口痰都吐不顺畅,俺还活个什么劲?” 
  那奶奶说:“一个上海小黄毛,战战盈盈的,都养不活的样子,还城里人,呸!” 
  人们听着,叹息着,纷纷发狠:别就觉得外边好,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所以,到后来,在上塘人看来,最重要的,既不是房子,也不是院子,更不是什么大学生,而是一老本神地过庄稼日子,而是一老本神地种地种庄稼。你只要用心侍弄土地和庄稼,总是好的,儿媳给你脸色看,土地不会给你脸色看,城市的孙媳给你脸色看,土地里的庄稼总不会给你脸色看;假使老天给你脸色,让你歉收,你有丰收的年景在那抵着,总是一年一年,可以过下去,有着盼头的。 
  所以,一年四季,上塘的人们,房子再好,也不呆在房子里,院子再好,也不呆在院子里。做了民工,城里的世界再好,他们也不能扔了地。到了春天,家里的人们纷纷涌到山上,往稻田里放水,往旱田里拉粪,一衣泥巴满身土味;到了夏天,他们一早起来,脸也不洗,蹬一条裤子就下了稻田,在田里薅草,薅累了,再趴到旱田里捉虫,一脸露水满身汗湿;到了秋天,秋风哗啦啦催山,人刚才还在家里,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山上,刚才还在苞米地,没一会儿就来到了稻田,马车赶得飞快,剐了院墙也没人骂了,似乎通过时光的摆渡,一切的好与不好都看淡了,只求有地种,有庄稼收,只求满山遍野,该绿时绿,该黄时黄,一年又一年。 
  所以,上塘的土地,就真的该绿时绿,该黄时黄,一年又一年。 
   
  第二章上塘的政治 
   
  1 
  上塘是国家的毛细血管,如同人身上的末梢神经。它们通着动脉,通着心脏,心脏停止跳动,毛细血管自然要干瘪死亡。 
  上塘的心脏,多半是通过电视来体现的。上塘人白天干活,不管多么累,多么乏,晚上躺到炕上,都要看一会儿电视。下颏撮着枕头,胳膊腿四仰八叉,困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有时,一睡就睡到了后半夜,醒来一看,电视屏幕早成了白色,里边发出丝丝啦啦的声音,还以为谁来搞破坏,把电视给烧了。 
  上塘的电视,就两个频道,一个是镇上的频道,一个是县里的频道。 
  镇上的频道,天天放乡上谁家儿女结婚的录像,谁家孩子过生日抓周的录像,据外面人说,那是镇上搞腐败,偷偷开设的,为了赚钱,为了让镇干部露脸,上边是不允许的。 
  不过这也是据说,没有人去管。 
  有的,是挣了点钱烧的,大操大办一通,再花钱送到镇上播给大家看,不过是穷了乍富抻腰腆肚而已。实际上,也就安了那么三四十张桌子,桌上有大虾、烧鸡、油炸大黄花之类,也就啤酒管喝,喝倒了村长镇长镇党委书记之类。那看电视的老百姓,说起来也并不认识哪个是镇长哪个是书记,都是那画面外面配了解说词,就像赵忠祥解说动物世界那样。那解说的人,还真就学习赵忠祥,声音很柔和,很缓慢,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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