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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淞隐漫录-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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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居数月,探闻黎家自娶后,伉俪甚相得,初不知其为赝鼎也。女因益知荷娇为非常人,求传长生久视之诀。荷娇曰:“此非可以妄授也。姊犹富贵中人,当享尘世之福。妹欲传姊以相人法,以便他日觅快婿。”爰于箧内出柳庄相经数十叶赠女,昕夕亲为指授,凡浃五旬,学始就。女欲辞归省亲,且曰:“自违高堂色笑,已三阅寒暑矣。中心思慕,急于言旋。惟是事似涉怪异,故里恐不可居,妹将何以教我?”荷娇曰:“以妹卜之,姊姻事当在北方,盍往山东暂借一廛何如?”探怀出一镜畀女,晶莹透澈,光鉴毫发,面纹历历可数。曰:“以此相天下士,当无遁形矣。姊其宝之。”女归,为父母备述颠末,深为叹诧。
  先是,女舅书来,里中戚串知女已有所归,群至贺喜。至此女回,乃以归宁掩其迹焉。女之姨母嫁于济南士人,亦阀阅世家,因往依之。居无何,忽传有会匪之警,势其猖獗,连陷数邑,逼近城垣,城中为之戒严,募勇团丁,力筹守御,居民迁徙一空。女与姨氏亦仓皇出走,中途忽相失。于时援兵骤至,误以为贼也,群窜山谷间。女弱足伶仃,艰于登涉,攀藤附葛,气力殆尽,忽一失手,坠于崖下,自分必死,幸葛藤纠缠,由渐而堕及地,落叶厚藉尺许,得以无伤。女骇极而悲,失声痛哭。忽闻背后有人云:“抑何啼声之惨也?”其音甚稔。回顾视之,则莲舫也。彼此执手慰藉,喜极涕零。女诘其何以在此,“岂梦中相逢耶?”莲舫曰:“早知姊有是难,故来相救。贼乱不久即平,不足虑也。顾此间非驻足地,盍往妹别墅暂憩?”因携女手同行,峰回路转,即睹茅屋四五家,曲涧小桥,泉声聒耳。西偏有门,榜曰“绮园”,莲舫指谓女曰:“此即妹所居也。”入门,细石如砥,幽花夹道,翠柏苍松,景颇萧寂。园中祗室五椽,竹屋纸窗,芦帘木榻,殊有山居风致。女曰:“至此胸鬲顿爽,令人几忘尘世。但愿常住,不复思归矣。”莲舫笑曰:“恐姊尘心一动,浩乎其不可终留耳。”
  是夕,女与莲舫絮谈别况,彻夜不眠。将近五更,朦胧睡去,耳畔骤闻人声喧杂。启眸四顾,则身在旷野,房舍全无,逃难者襁负相属,扶老挈幼,络绎不绝。距数十武有一亭,中多石磴,女往择一少坐,而不知已先有人在,固翩翩一弱质书生也,虽布衣冠而丰神秀澈,顾盼不凡。女骤睹之余,窃惊其为非常人,出镜遥审之,益信。生见女,似讶其艳丽,然容益庄,视益正。女见生于造次颠沛之间,犹能以礼自持,益为心许。俄闻众声又沸,哄传贼至,亭内外之人皆奔。女独泣不起,曰:“宁死于是,不能行矣。”生前揖女曰:“卿家中人何在,岂已散失乎?”女哭应曰:“然。”生曰:“贼锋已逼,不可不避。余适乘骡来,系于亭下,请以代步,可乎?”女曰:“妾乘君行,断乎不可;妾则免矣,君将奈何?”生曰:“骡殊壮健,本可迭乘。况卿细骨轻躯,何嫌累赘。惟是男女授受不亲,虽周旋于患难之间,不敢不谨。”女两颊微酡,诘生姓名。
  生自陈为济南士族,姓卢,字雨人,因明经也。女忸怩言曰:“君曾娶否?”生曰:“未也。”女曰:“妾亦未字。如能援锤建负季芈故事,妾可从行;否则宁绝命于此亭。”生曰:“敢不如命?”遂与女互拜于亭中,解双鸳玉佩以贻女,曰:“即此以定百年姻好。”扶女登骡,己则一跃而上,振策疾驰,竟得出险。旋闻贼已溃围走,城防解严,生偕女归,暂止于戚串家,探知女家俱无恙,使人往告,立迎女返。于是两家互遣媒妁,择吉成礼。是年生捷秋闱,明岁登进士第,遂入词林,不十载,官至方面。其为黎氏子者,自父没后,即以博倾其家,至无立锥地;而以婢学夫人者,亦早殒。惟莲舫则不知为何人,是怪是仙,竟莫能测。或曰,即居署楼之狐也。

                        


    胡姬嫣云小传


  胡姬嫣云,小字媚珠,一曰宝儿。出自小家,松郡亭林镇人也。父馥堂,骁勇绝伦。充县衙缉捕役,境中宵小辈行鼠窃伎俩者,率畏之如虎,上官颇知其能,因是迁居郡城。时姬年才十二龄,喜服黑衣,人戏呼之为“黑阿宝”,或誉之为“黑牡丹”。稍长,容貌姣好,态度娉婷,善辞令,工修饰,益觉楚楚动人。碧玉年华,绿珠丰韵,见者几疑为神仙中人。
  比邻有徐氏子者,美姿容。年甫弱冠,尚未娶,同学少年率称为“城北徐公”,恒成群结队,偕作北里之游,游戏征逐,殆无虚日。顾问柳寻花,眼中卒少所许可。一日,见姬艳之,叹为秋水芙蓉,非风尘中物。继访知姬家世,拍手欢跃曰:“此固易与耳。”因时馈物于姬父,遂相往来,如戚串焉。姬亦常出见不之避,目挑眉语,两相授意,遂为所诱,不能守室女箴,鸨合狐绥,缱绻倍至。姬父佯为弗知也者,不之禁也。轻薄子弟其防闲之疏,相率前来与姬通殷懃,姬亦时与目成。姬父固有烟霞癖,日需一金,悉取资于姬,时患不给。适新邑令来,甚讳盗贼,获即释放,不予赏钱,坐是贫困。久之囊橐益窘,几至断炊,一任姬作倚门买笑生活,以售紫霞膏为名,阴为招致,渐至出而侑觞佐觞政,为酒纠录事焉。章台北里间名噪一时。萸庵退叟,风流广大教主也,管领莺花,平章风月,一经其品评者,无不出墨池而登雪岭。颇闻姬名而未之见也。甲申春间,遇之于汾阳酒徒座上,甚惊其美,询知为姬,益叹名之非可以浪得者。姬应对敏捷,善伺人意。叟特赏其慧黠,私叹曰:“天奈何既产名花,不自护惜,而任使之落藩堕圂哉!”酒罢更阑,斜月晶莹射帘角,叟欲偕众客辞去。姬特暗中牵裾留之,更烧银烛,独对红妆,瀹苦茗,陈佳果,絮话家常。因问:“顷间闻有太息声,其意岂在余身哉?必有所言。愿以教我。”叟曰:“卿此时年已及笄,不为幼矣。趁兹春花秋月,佳景良辰,亟宜放开慧眼,择人而事;恐一旦门前冷落,老大自伤,即欲从人亦不可得,岂不悔之已晚?慎毋以苦海中为安乐窝也。”姬甚韪其言,零涕垂膺,呜咽不能成语。
  自是姬遂物色人才,将依附雅流,为终焉之计。会行郡试,士子云集,姬门庭如市,车马喧阗。有任公子者,南邑巨富也,以盐务起家,积资百万,亦以应试至郡中。生貌既韶秀,性又慷慨,喜挥霍,于花天酒地阅历深矣,视世之涂脂抹粉者,曾不足以当一盼。郡中蜂媒蝶使,咸仰其富,思从而染指焉,导之作狭邪游,少所当意,倦将返矣。忽有一人绳姬之美者曰:“胡宝儿,个中翘楚也,何为遗之,乃令以凡姿俗艳,圂贵人目哉?宜其抹煞一切也。”偕生往访,一见心倾,立即开宴于红梅阁下。姬曲意逢迎,百般献媚。酒三巡,歌三迭,色授魂与,意专注生;此时之生,神志益复颠倒,几不自由。宵深烛,送客留,遂订好焉。生爱姬刻骨,未匝一月,缠头之赠不可胜计。勾栏姊妹行中,无不妒形于色,喧传于处,几遍一郡。郡有白面孙二者,剧贼也。飞走檐壁,捷于猿猱。密结游勇中有膂力者十余人,约夤夜集于姬家左右,开门纳之入,将橐括而甘心焉。宵半拔关,贼尽涌入。姬从睡梦中惊醒,贼已入房环立,秉炬若昼,露刃若霜。姬自帐中裸体跃出,叱曰:“勿惊公子!物任尔取。”一贼涎姬之美,并欺其弱,空前抱姬腰。姬手擘之,贼腕断矣。姬怒曰:“鼠辈何敢尔!不识胡家棒法耶?”遽扪得压帐木杆横扫之,贼俱披靡有退志。孙二笑曰:“尔曹素以勇力自诩者,今乃不能敌一弱女子,明晨将何面目见人?”众闻之,复前。
  姬持杆纵横挥击,悉中贼要害,有蹷而复起者,有匍匐遁走者。先是,臧获匿室暗陬,今见姬勇能制贼,俱出而鸣呼,街卒巡丁闻声毕集,邻人亦来相援,贼乃奔。姬始从容着衣,回视任公子,蜷伏如猬,觳觫之状可掬。姬曰:“公子受惊矣。妾不能早为捍卫,是妾之罪也。”生曰:“卿真今之女贲育哉!虽由帼而胜于须眉百倍矣。世上男子闻之,直当愧死。顾卿何从而具此勇力哉?”姬曰:“是皆妾父之所授也。妾能空手入白刃,十数么么,何足见老娘手段哉!”因为生置酒压惊。生连浮三大白,曰:“快事!”于是郡中人皆知姬能,咸以技勇称姬。此役也,独孙二未受创,衔姬刺骨,曰:“必有以报!”
  一夕,撤女房屋顶瓦,潜缒而下,取油浸豆布牀前,而令其党大呼于庭曰:“有贼!”姬闻声遽起,纤足践豆滑甚,仆。孙二从上推巨石下,中姬背。姬瞥睹窦中有人垂首俯窥,知是剧贼,立举台上锡灯檠奋掷之,适中其面。姬亦跃登屋脊,举首四顾,而贼已如鹰隼逝。任公子于是不敢复宿姬家。逾数日,始缉知两次行劫者,皆孙二也,是夕受伤,竟眇一目。而姬胸背间作隐痛,伤疾亦自此伏矣。旋赴沪上觅良医,得徐君古春治之,小愈,即辍药,由是食后辄咳,继以呕吐,病日增剧,而姬不自知也。乙酉二月,遇渤海生于申浦第一楼,惊鸿顾影,如旧相识,蹈隙往来,遂深投契,因之月底盟心,花间啮臂,遂密订白头之约焉。顾生庭训綦严,难以情告,乃于暮春赁西郊老屋数椽为藏娇地,载一舸以俱归,了三生之夙愿。人方庆姬之得所矣,讵知■鲽方盟而鸳鸯将拆,生之大妇,忽婴瘵疾,松郡颇鲜和缓,乃与妻妾谋,同往沪上,僦居城北寓庐,时于药炉茗碗间,翦烛联吟,擘笺觅句,或画眉帘底,或拥髻窗前,藉以消忧起疾焉。
  不意良缘虽缔,好事多磨,姬之祖母及母氏相继殒丧,扁舟往返于云间沪上,劳瘁悲伤,萃于一身,因兹缠绵牀第,瘦骨支离,几成药店之飞龙,有类樊龙之单鹉。大妇又以药石无灵,卢扁寡效,竟至不起。姬独卧空房,闻生哀痛声,不胜抑郁,抚牀长号,一恸而绝,距大妇之没,仅半日耳,年止二十有一。姬之没在长至前四日。
  渤海生以一时妻妾并逝,几不欲生,长夜寒灯,泪湿枕角,时与萸庵退叟缕谈愁悒,慨叹之声,与暮鸦咿哑之音相应。萸庵退叟曾为姬作无题四律,情致悱恻。姬而有知,亦可慰于九幽之下。其一云:
  忆从识面暮春初,举止风流意自如。
  十九年华沦幻体,两三竿竹蔽幽居。
  红颜福薄应怜汝,白首缘悭莫诮予。
  毕竟名花同爱护,游踪笑指七香车。
  其二云:
  天生傲骨欠温存,误尔良辰酒一樽。
  草窃骤遭沙叱利,花奴难遇墨昆仑。
  剧怜荳蔻春含蕊,从此枇杷昼掩门。
  鸾镜分飞缘底事,顿教姹女暗消魂。
  其三云:
  榴花如火避嚣难,翠袖褊怯影单。
  白浪千层摇画桨,红尘十里据香鞍。
  九霄回想喉音巧,百尺楼登眼界宽。
  绮态轻盈堪艳羡,清风淡荡月团栾。
  其四云:
  来小病似缠绵,鼓东游迹杳然。
  偶种芙蓉开利薮,岂同松柏矢贞坚。
  酒阑强欲饶清话,梦醒主知了孽缘。
  多少黄金误交契,凭谁参透野狐禅。噫嘻!姬之姿容靡曼,情性风流,固已超人一等;而境遇之艰,年寿之促,比之小玉小青诸姝,似尤过之。二十一年小谪红尘,正如石火电光,一剎那间耳。或谓姬自怨遇人不淑,吞阿芙蓉膏而死,则传闻之讹也。闻姬已葬于松郡北郭外,树石碣曰:“胡姬嫣云之墓”。埋香有冢,瘗玉堪怜。泾川琴溪子闻而惜之,以浊酒清泉,遥吊之梅花之下,曰:“此亦千载伤心人也!”

                        


    杨秋舫


  陈心农,名文田,字亦秋,古越名下士也。少居会稽,擅山水之胜。家有园囿,泉石奇古,花木萧疏,楼台亭榭,曲折通幽。其读书处曰绿云窝,尤雅敞。高楼五楹,藏庋书籍,牙签玉轴,秘帙珍函,殆难胜数。先世本拥巨资,至生已少落,然犹甲一郡。
  生以应试赴杭州,僦居环碧山庄,固郡绅之别墅也。林树蔽亏,颇堪销夏。生于六月间先至,意盖在避暑也。既至,屏绝交游,日夕诵读。所居距荷池仅数十武,时正花开,清风徐过,芬芳远彻。
  一夕,月光如昼。生浴罢纳凉,宵深未睡,凭阑望月,触绪兴思,忆远怀人,颇涉遐想。忽见池边有人影亭亭,徘徊往复。谛视之,高髻淡妆,彷佛绝妙女子也。生思:“素日并无妇女来此,况乎夤夜哉?当必有异。”潜出觇之,掩至其后。女子亦不惊避,转身向生曰:“适从何来,奚相逼之甚也?”生于月下观之,秀眸皓齿,明艳若仙,不觉神为之夺。长揖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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