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筝 作者:潘灵-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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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武洪魁的小儿子却不把他爹的话当回事,他一进教室放下书包就爬出去玩了。
他还拍着胸脯对其他孩子说,我爹说,谁逃学就一枪崩了扔进关河里喂鱼,是专给
你们说的,不是给我说的。我再逃学,我爹最多抽我两鞭子,抽两鞭子算不得什么,
最多不过是身上起两条红印子。过两天就好了。
有孩子就说,你天天逃学,会惹急你爹的,你爹要是惹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
来。
他不敢!他让别人吃铁花生米吃了就吃了,他要是给我吃铁花生米,他就绝种
了!武洪魁的小儿子满不在乎地说。
一天晚上,武洪魁对小儿子说,儿子,你过来,你都读了半年书了,写个武字
给我看看。
儿子非常自信地拿出纸和笔,提笔给武洪魁写了个5字。
这就是姓武的武吗?武洪魁看着5字问。
儿子提着笔说,是的,爹。
武洪魁就拿着那张儿子写了5字的纸片,去找若菊。
若菊此时正呆在屋子里读书,这书他都读了十遍了,但为了消磨时光,她只能
读书。武洪魁进屋来,对若菊说,若先生,你能给我写个姓武的武字吗?
若菊说,当然可以。
于是若菊就用毛笔工工正正地写了个武字。
武洪魁说,这怎么跟我儿子写的不一样呢?
他边说边把那张写着5这个字的纸片给若菊看。
若菊说,武大队长,你儿子写的这个字也读武,但不是姓武的武,它是阿拉伯
数字的5,12345678的5。
武洪魁说,你应该把这个5和那个武一起教给我儿子,怎么只教这个5不教那个
武呢?
若菊说,都教过了。
武洪魁就没再说什么,他告辞走了。
回到家,他把若菊写的那个武字往儿子面前一放说,姓武的武字是这样写的,
你写的5不是我要你写的武,你给老了照着写一百遍,一直写到记到心上为止。
儿子很不高兴地哮着嘴说,若老师不是人,她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要不,
怎么会变出那么多武字来。这世界上有一个5不就行了吗?
武洪魁气呼呼地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5字,没有另一个武字,不就太便宜你这
个王八羔子了。学问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还用得着办学堂吗?
儿子磨蹭了一阵,就心不在焉地在纸上武武武地写起来。
爹,这个武字真难写,我和你一起改姓这个5得了。小儿子冲武洪魁说。
你这个混帐东西,姓是我想改就改的吗?你再胡说,当心天打雷劈你这王八羔
子。武洪魁骂到。
爹,我给你商量一件事,我写会了我们家姓的这个武字,你就不要逼我去上学
了。学堂里没意思,我屁股上都坐起老茧了。其他的同学给我说,做读书人没意思
透了,成天坐着看那蚂蚁一样的字,会屁股上生痔疮的。生了痔疮,拉屎屁眼就痛。
儿子对武洪魁说。
你再给老子扯蛋,你小狗日的就要嘴上长痔疮了。你写会武字就不想上学,你
这小狗日的也太不给我争气了。你不仅要认得武字,你还要认得天下所有的字。
儿子听了,就像一个老头一样叹了一口气。我被这女人害了!他说。
你说什么?武洪魁厉声问道。
孩子不敢吭声,又懒洋洋继续写字。
第二天,武洪魁的小儿子气鼓鼓地来到教室里,对其它同学说,你们听着,今
后我爹死了,我就是我爹了。我成了我爹,我就要把这女人杀了,扔进关河里喂鱼。
你们说该杀不该杀?
同学们齐声说,杀!
这时若菊刚好从外边进来,他听同学们齐喊杀,就问,你们要杀啥?
杀啥?就杀你!武洪魁的小儿子用他那种胖的手指着若菊说。
你……若菊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武洪魁的小儿看着脸都气白的若菊,就更神气了。他学着大人的样子,反剪了
手,得意洋洋地走出教室去了。
同学们一阵哄笑开来。
若菊尽量压下肚里的气说,上课。
武洪魁的小儿子一个人出来,在学堂旁边的大青树下玩了一阵,又在树下的石
缝里逮了一只蟋蟀。又放在掌心里玩了一阵。玩了一阵后他觉得一个人玩没意思,
就想去河边看打鱼的人捕鱼。这时他觉得自己肚子有点胀,想拉屎。他本想跑到河
滩上拉的,可他这声听见了教室里琅琅的读书声,他看了看大青树就生出个主意来。
他爬上大青树,脱下裤子,就叭达叭达地往树下拉起屎来。屎臭味被河风一吹,
顿时就到了教室里。若菊就停下课,出门去看。
武洪魁的小儿子依旧蹲在树上,他看见著若从教室里走出来,就嚷道,臭死你,
臭死你这教书匠。
危险!你快下来,若菊边喊边捂嘴。
其它同学也从教室里出来了。这下武洪魁的小儿子更得意了。他在树上嘻嘻地
笑起来,开心极了。
啪的一声枪响,武洪魁的小儿子就从树上掉下来了。若菊惊恐地转过身,看见
他揣后不远的武洪魁,他手中的枪口还挂着一丝轻烟。
武洪魁,你怎么能这样!他还是个孩子呀!若菊冲武洪魁大声说。
武洪魁不理睬若菊,他对身后的警卫说,把那小王八羔子扔到关河里去!
不!若菊拦住了那个警卫。
武洪魁看着若菊。
若菊也直视着武洪魁。
武洪魁,你杀你的亲儿子,你还是人吗?你这是国法难容的呀!
武洪魁说,在滩头镇,我就是法律!
他挥挥手,叫上警卫,折身走了。
幸好武洪魁的小儿子掉在了大青树下一堆稻草上,捡得了一条命。武洪魁那枪
打在他的大腿上,血像泉水一样从伤口里冒出来,把稻草都染红了一大片。
若菊将他抱起来,向镇上的江湖郎中那里跑去。
23
若菊一直抱着武洪魁的小儿子跑到镇上那个外地江湖郎中的药铺里。镇上所有
的人都出了家门,看着若菊满脸汗水地跑着,他们谁都不敢就此发表看法,他们惊
呆了,这武洪魁连他儿子都敢杀,还有什么人不敢杀呢?所以,他们的身上顿时不
寒而栗,像风中的树叶一样抖动着身子。
那江湖郎中用极为原始的办法替武洪魁的小儿子挖出了腿里的子弹。这江湖郎
中连消毒杀菌的酒精都没有,他把一块铁片烧红了,去烙武洪魁儿子的伤口。伤口
处顿时腾起一股轻烟,武洪魁的小儿子只是妈呀地叫了一声,就昏过去了。江湖郎
中说,这样他的伤口就不会化脓了。若菊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额头上滚下
一串如豆的汗珠。
她抱着武洪魁的小儿子从郎中的铺子里走出来,觉得浑身疲惫不堪,她吃力地
走在青石板路上。她硬挺着把孩子抱到了武家大院里,进院门后她看见了蹲在院坝
里低头吸烟的武洪魁,便迎着他走去。武洪魁抬起头来,看着冷若冰霜的若菊。他
一句话也没说,扔了手中的烟,从若菊怀中接过了他的小儿子。
若菊扬起手,重重地扇了武洪魁一耳光。这时从厢房里出来的管家看到了这一
切,脸顿时吓成一张白纸。武洪魁惊了一下,觉得有些意外,他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但转瞬即逝。他摸了摸有些辣乎乎的脸,抱着自己的小儿子进屋去了。
傍晚的时候,武洪魁出现在若菊的门口,他脸上显得很温和,若菊依旧是一副
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说,一个人呆着没意思,过来坐坐。
若菊把他让进了自己的屋,武洪魁说,谢谢你救了他。
若菊说,武大队长,原来你也会说谢字?
武洪魁说,若先生,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是棒客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肠狠,像
我这样的人,就像一只老虎,不狠行吗?
若菊说,武大队长,你来就是要告诉我,你是一只老虎吗?
当然不是。武洪魁说。
若先生,你是个读书人,你应该知道,一个人要是当了棒客,他要么就当下去,
要么就只能被别人杀死。再没有其它的路,武洪魁说。
武大队长,你别说了,我知道棒客是你为所欲为的最充足的理由。现在我看清
楚了,你这个棒客头子,可以抢人,强奸民女,也可以打杀自己的亲儿子。武大队
长,滩头出了你,是滩头人的不幸!若菊说。
若菊的话让武洪魁有些尴尬。他说,是的,我抢过人,不抢人我就不是棒客了。
但我武洪魁只找富人;我也确实干过一些戏于,仅是戏子而已,常言说,婊子无情,
戏子无义。像那些唱戏的,我不睡她,别人照样睡。要说这滩头,没有我,这地方
更不幸,县里哪一样不来这里收税,什么人头税,地皮税,捕渔税,那是层层剥皮。
层层刮油。滩头有了我,县里的人不敢来了,税可以不交了、自从我在滩头独霸一
方以来,滩头就没饿死一个人,但从前哪年不饿死十几二十个?武洪魁振振有词地
说。
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婊子无情,我就是婊子。若菊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在我武洪魁的心目中,你是一个有文化的先生。若先生,你
不知道,我尊敬有文化的人。其实,若先生,我本来是可以做一个文化人的,但我
把机会错过了。唉,这是命啊!
武洪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的脸上充满了遗憾。若菊看着他说,武大队长,
没想到你也想做一个文化人。
现在想有什么用,要是年轻时候这么想就好了。武洪魁又叹息一声道。
若先生,我也不是滩头人,我是青山县城的人。七八岁时父母相继去世,我就
被卖给县城里一大户人家。这大户人家姓韩,在青山县是有名的,他年轻时去日本
留过洋,还参加过哥老会。四川的许多袍哥落了难,就从四川跑出来,投在他门下,
从此他成了青山县城谁都惹不起的人。韩老爷前后要过六个老婆,但没留下一根种,
他天生没有生育能力。我卖到韩家去以后,就在他的茶楼里干端茶倒水的活计。同
我一起干活的还有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那孩子姓刘,也是一个机灵的人。老爷
很喜欢我俩,老爷的朋友也夸我们两个机灵,劝他选一个做他的继子。那年我十一
岁,老爷把我和那刘姓孩子叫到他房间里去,说要我俩选东西。东西就摆在桌子上,
一支羊毫笔,一支手枪。要我们两人各挑一样。我挑了枪,那个孩子挑了笔。老爷
把刘姓孩子叫到身边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儿子了。接着他又对我叹息了一声,
那是一种惋息的声音,他说,洪魁,你带着这支枪自谋生路吧。就这样,我提着这
支枪离开了韩家,后来就做了棒客。那姓刘孩子,后来握着那只笔读书一直读到北
平,在上海做了大官,成了青山县的骄傲。前年他回青山县城,途经滩头,被我手
下抓了来见我。见了我他就流泪了。我知道他为什么流泪,他是可怜我。我冲他说,
你滚吧。但那天他还是留下来了,跟我谈了一夜。他知道的真多,他什么都懂,这
让我很羞愧。他走后,我总是做梦,梦见自己在手枪和笔中选了笔,梦见我成了他。
梦醒了,我的脸就红了,我知道那是我羞愧了。我于是想,他气气派派地当了大官,
我难道不可以在滩头当过小官吗?县城的王县长,不知怎的就看出了我的心思,派
人送来了委任状,委任我为青山县的护路大队长。我当时激动得差点跪在那送委任
状的人面前了。我为了感谢王县长,送了整整十根金条给他。但这狗日的得了金条
后,不仅不领情,还伺机想除掉我。派人送帖子来,要我去青山县城开会。我多了
个心眼,多带了几个弟兄去。一些跟我进了县城,一些在城外接应我。我这心眼没
有白多,当我带着手下进到县府,大门就关了。一帮警察局的黑狗子就扑上来了。
好在我的好兄弟,也就是我的副大队长肖大山眼捷手快,把我一推推到旁边的粪坑
里。要不,我早被那排子枪打成蜂窝眼了。那天,我和肖大山还有手下几个弟兄就
在县城的厕所里跟那帮狗子交上手了。人家人多势众,直打得我们喘不过气来。还
是肖大山,他发现在围墙边的厕所粪坑的出口一直通向围墙外,便和我一起从粪坑
的出口里逃了出来。那天,我和肖大山浑身沾满了屎,靠两支二十响冲杀出一条血
路,出城跟接应的弟兄汇合,才保住了这条命。我算是在县城里丢尽了脸面了,现
在想起那狼狈相来,还能闻到一股屎味。我到那时才明白我那个护路大队长的头衔
是假的。我为此搭上了十根金条,还差点搭上了命。我现在不想当官了,但我的儿
子要当,滩头镇的孩子要当。我这一生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