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3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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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新的来,这是先买个旧货练练手。家里虽还没有富余的钱,但说话不能没有志气!没钱的人最讲志气!又有人说,大田,你这车只有一只眼,不会看不清路面走到路坎下去吧?大田说,一只眼比两只眼看得准!打枪不是要闭上一只眼?又是一阵笑声。
车子上山爬坡显得非常地吃力,车上人感到脚下有一种连心的震颤,大家不再笑了,那种声音听起来实在让人可怜车子,大家都把脚趾勾紧,往上提着身子,仿佛那样可以减轻车子的负重。
直到车子爬到山顶开始下坡,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可大家又感到这车子下坡有些不对头,走得太快,像是飞起来了。田德林说,大田,你学的不是开飞机吧?大田没有答话,一下子额头发亮,冒出一层汗水。田丰收说,大田,你车子疯了啊?说着,一车人开始慌乱起来。大田说,大家都不要乱动!
车子继续往下飞驰,幸好山路上没有和别的车子碰面。在转弯的地方,大田狠扭一把方向,让车子碾上修公路时堆起的土坡,然后再往回退下来,大家惊叫了一声,车子像一头老黄牛侧身倒在公路上,四脚伸直。
车门压在下面开不了。最早是田德林和田丰收把田大义从车窗里举了出来,然后车内的人一个一个地从车窗里爬出来。全都出来站在公路上,大家一清点,没有一个死的,也没有一个重伤,只是一些人被螺丝铁片头儿刮破些皮肉。最后,司机大田才从车窗里爬出来。别人都以为大田一定是被吓得半死,没有想到他还笑笑地对自己翘着大拇指说,我大田就有这本事!翻了车也没事!田德林说,是的,你是本事大,把车子开翻天了,谁有你这本事?大田说,你知道个屁!车子下坡时刹车一下子完全没有了,我如果不朝这土坡上开,翻下深沟去,不知有多少父母没有儿女,不知有多少儿女没有父母!田大义一想,也为大田翘了大拇指。他可是刚学会开车的啊!说,大田,是该奖励你!
有惊无险,大家虽坐不成车了,但离通客车的大公路已经不远,还是有说有笑。田大义想到自己还要赶到县里去,就急着要走,但起脚走路才明白自己的脚脖子里面很痛,着不得地面。那么,脚是伤了。
田大义想起田德林说过这车子的坏话,就说,德林,就是你不说吉利话,现在倒是真要你背了。田德林说,我背!你是为大家的反哺钱去县里,我背你去!
田德林真就把田大义背起来走路。田德林只有一只好脚能用力气。他说,田叔,你自己抓紧我啊!田大义说,真要你背到县里去也是不可能的,你背我到有客车的路口,我上车就可以了。田德林说,我护送你到县里。田大义说,那不用,到了县里,只要有钱,走哪儿都有车坐。
田德林背着田大义往前走,田大义看着他的脚踩在软泥地上总是一只脚印正,一只脚印歪,一只脚印浅,一只脚印深。他心里禁不住涌过一阵酸楚。酸得难受的酸楚!
田德林把田大义背到有客车的路口,又扶他上了车。
田大义到了县里,先去一家诊所处理了身上的伤痛。他本是不让医生往脸上涂紫药水的,说那样见官不像个样子,但医生说要防止感染发炎。又买了红花油把脚擦了,坐了一会儿,余悸消失,心情才真正平静下来,脚伤也好了许多,就一身药味地叫了三轮篷车送他进了县政府。
不知今天是个什么节日,县委大院里很多女人都穿了套装在那里比力气拔河,胜的一方反而仰天翻倒了好几个。女人仰躺在地上就特别有看头特别有想头。无数人站在周围的办公楼上看热闹,打哈哈。一只金黄猫吓得没处躲了,瞪着眼在花园里四处乱钻,朝碍路人喷涎水。看看院内的建筑,看看院内的绿化,看看大家这高兴样子,田大义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如果不是要找县委书记说反哺钱的事,他还想多看一会儿!
找县委书记必须去县委办,田大义从旁边的人丛里挤过去。他知道,现在的乡党委书记眼光高得很,别人说的话肯定听不进,就是听了,恐怕也是貌恭而不心服,只有县委书记教育他一顿才行。到县委办,一个秘书见他头破脸肿,紫药水涂得满脸花花绿绿,就不让他进门,说,出去出去,打架扯皮的事,找当地法庭。田大义说,我不是为扯皮打架的事来,我是为一件大事来的。秘书说,你是哪个乡的?田大义说他是柏林乡的。秘书说,什么大事你也得先找乡政府领导。田大义见自己连门都进不了,就不得不把要说的事情抖了出来。秘书听说是反映柏林乡党委书记的问题,两眼骨碌一转,说,噢,那你到里面来坐。他把田大义带到大办公室里面的一个小办公室,门也关了,无外人在场,秘书就给田大义倒上一杯茶,然后让他说。田大义感到这个秘书的态度反差很大,那么推想起来就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和刘书记关系不好,希望能挖到一些刘书记的黑材料,以便在适当时抛出去,把刘书记弄倒;二是他可能和刘书记的关系很好,想在这里挡驾,不让把刘书记的什么坏话说给别人听,以免影响刘书记的前程。田大义虽在村里工作,官场里面的道道他也耳濡目染不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到什么时候都差不多,诸葛亮、周瑜是什么时候的事,那里面的勾心斗角并不比今天的人落后。田大义多少年来一直是没事的时候就要翻翻那些有大智大勇的书,觉得那样可以使人聪明,可以使人不失忠孝节义。田大义没有见到县委书记,又没有弄明白这秘书和乡里刘书记的关系,就不想跟秘书说,只是作了自我介绍,喝过茶就起身要走。秘书这时认了认田大义那双眼睛,他在田大义的双眼里看见了很长很深的人生隧道,又长又深的隧道两侧有很多惊心动魄的精彩壁画。秘书看懂了田大义。他终于像个秘书一样地说话了,他说,田书记,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去省里开经济工作会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给你记下来,书记回来了,我就如实向他汇报。田大义沉默了一会儿,他得想个法子试探一下这秘书和刘书记的关系到底如何,如果他和刘书记的关系不好,那就闭口如蚌;如果这个秘书和刘书记的关系好,那他倒不怕,大不了把他说的情况私下里传给刘书记。他只要刘书记把扣反哺钱这个事纠正过来,让农民领到自己该得的钱,也避免村民为此闹事影响刘书记的前程,别的他都不在乎。刘书记气盛啊,听不进忠言,要是他到乡里那次和刘书记谈妥了,哪要他跑到县里来,弄得这么一身伤痛呢!田大义反过来问了一句秘书,刘书记在柏林乡的工作,你们认为干得如何?秘书知道自己开始那会儿把这个人看轻了,这是一只猴精!如果不说真话,这人一听就会明白,而且看样子,这人也不像是要把刘书记扳倒。秘书就从实说,我和你们刘书记是同学,你放心,有什么事你照直说,用不着这么转弯抹角地试探我。田大义感到一阵舒服,每次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他就感到舒服。他能预料聪明人的事,但不能预料蠢人的事,蠢人做事想问题没有规律,他不喜欢那些半天不明白眼前事情的人。田大义笑了,说,行!那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于是,田大义就说了刘书记扣反哺钱的事,说要秘书一定转告县委书记,要县委书记找刘书记谈谈,不能让他这么干,要刘书记纠正过来,不然,村民集体一上访,事情闹大了,对他前途不利。秘书说,一定办到。还说,这的确是个大事,上面要是知道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难得你有这番好心。田大义说,刘书记爸和我爸是兄弟,我和刘书记也是兄弟!虽然和秘书越说越亲近,但毕竟是第一次打交道,田大义就说到这儿打止了,至于以前喝过鸡血酒,那次在会上的争吵,那次在楼廊上碰到的那个女人,他都只字不提。即使这样,他也怕自己有什么说得不当,又反复地嘱咐秘书说,要县委书记跟刘书记谈话时千万注意方法,千万别伤害了刘书记的自尊。兄弟之情犹可鉴见。秘书为这份真情所动,临时动念又留田大义到县委大院门口的餐馆里吃了便饭。田大义这才算办完了件大事,回到村里等消息。
薅过秧,田里禾苗开始胀胎,过些日子又开始标线。放养在禾田里的鲤鱼这时开始有了香香的禾花吃,就长大了,喂胖了,身子也变重了,静静地蹲在田塍上,就能听到鱼在田里搁浅时哗哗的水响。于是,一只只在日光下显得银亮的鹭鸶也从高高的枫树上斜飘下来,用细细的脚杆立在水里叼鱼吃。可这个时候离丰收又还有些日子,病虫也都和鹭鸶一样,来禾田里找吃的,钻心虫,稻飞虱,纹枯病,都来和农民争这口饭吃。栽秧之前要施基肥,栽秧之后要施追肥,现在就要狠狠地打药,和害虫争夺口粮,而这必须要钱来作保障!可农民的钱要靠庄稼上长出来,这个时候什么都还没有成熟,都还是丰收在望,都还需资金投入,钱就成了最伤心的事情。
那早晨,田大义爬起来就听到村口闹得翻天覆地。他走去一看,原是田德林扛了长马刀在那里跛过来跛过去地叫嚷,刘红卫,老子要一刀把你脑壳剁下来喂狗!田丰收就在一边助兴说,老哥,让我家的狗也分一半!
刘红卫就是乡里的刘书记。田大义站在一边,听起来肉皮发麻,心里发急。他没有急于说话,想看看田德林为什么事这么凶,是不是田德林昨天到乡政府要那被扣的反哺钱和刘书记吵了?不然,他怎么会是这一副杀人相呢?田德林的娘把田德林的双手扯紧,不让他走,田德林一只手被娘扯住了,一只手还在挥着长马刀。马刀是精心地磨过了,在阳光下一道一道地闪着光环。德林娘见扯不住德林就叫了田大义说,田书记,你还不出来说句话,这大祸就要来了!田大义只得走过去说,德林,你快把刀放下!有话你好好儿跟我说!
田德林大吼一声,我跟你说什么?我现在才明白,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那姓刘的爸和你爸是兄弟,你和那姓刘的是兄弟,你们两代人都是兄弟!是喝过鸡血酒的兄弟!你和他姓刘的搞在一起糊弄我们这些黑背壳!
田大义一时语塞。田德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朝田大义扑过来质问,是你叫我们不要去县里闹事吗?
田大义说,是的。
田德林说,是你答应去上面反映问题吗?
田大义说,是!我还答应解决这个问题!
田德林:那现在呢?你解决了什么问题?你在哄我们,我现在才明白你是在帮你兄弟平息事态,你怕影响你兄弟当官!你们,同流合污的东西!
田大义一肚子委曲,但田德林不是没有道理,从薅秧到现在,这么些日子了还没有个答复,他不能怪田德林。田大义知道,别的事只有下一步再说,现在首先要解决的问题还是田德林手里的那把长马刀。田大义说,你先把刀放下。伤了你娘,伤了你自己,伤了别人都不好!
田德林两眼一红,将那长马刀对准田大义使劲地丢了过来,他在气头上,也不再考虑是否会伤了田大义,要是伤了田大义,他倒感到痛快!在场人全都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没料到田大义只稍稍一侧身子,躲过刀口,一手将那刀柄稳稳捉住,又顺势简单地舞了几下,然后,嚓的一声,将刀插在地上。田大义这才说,年轻人,现在该跟我好好说话了吧。
田德林果然放了他娘,气焰消了许多,说,田书记,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我们农民如果还过不上好日子,那以后就永远也别想过好日子了!
田大义说,老侄,这话还算上排场!是这个理!
田德林说,你说,他姓刘的凭什么要扣我们的反哺钱搞那个鬼基金会?
田大义说,是不应该!要是乡政府有钱搞那个基金会我们高兴,要扣我们农民头上的反哺钱搞那个基金会,我坚决不同意!
田德林说,田叔,你不知道我昨天受了多大的气!我去乡场上买农药,农药比年初时又涨价许多。我准备买两瓶农药的钱,结果买一瓶的钱都不够。没有农药,看着田里的虫子吃掉我们口里的粮食啊!我和买农药的女人吵了起来,那女人骂我“背时的”(此语为五溪男人大忌),我忍不住就在她柜台上重重地捶了一拳,一瓶农药跳起来砸在地上砸坏了。她要我赔,我有个卵子儿赔她!后来吵到了乡政府,乡政府姓刘的书记出面听我们说完情况后,农药擅自涨价他一个字儿不说,却要我给那买农药的女人认错赔农药钱。
田大义也听得有些气愤,说,那你不会问问他,乡里农药这么涨价,他为什么不管管?
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