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1-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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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办法能让七婶子开口说话呢?总不能胳肢七婶子吧?这时偷玉米的女人大概有些不耐烦,用肢体语言告诉他,要干就快点儿,不想干就算了,暗示着要摆脱他。这件事情万万不可半道退出,他只好加快速度,专心干事,不再问正使用的女人是哪一位。
金安采了两只苍耳,再得到机会时,他准备把苍耳放在偷秋女人的头发上。苍耳是一种枣核形的植物种子,浑身长满带钩儿的小刺,小刺就是它的触手,它碰人抓人,碰狗抓狗,让长腿的动物把种子带走,并传播开去。苍耳一旦沾在女人酌头发上,要是不使劲择,十天半月都不会掉。金安打算好了,把苍耳沾在女人的头发上之后,第二天他就注意往七婶子头发上看,要是七婶子把苍耳顶在头上,看看七婶子还有什么说的。如果旁边没有别的人,他也许会走到七婶子身边,对七婶子说:“你头发上有两只苍耳,来,我帮你择掉吧。”在慢慢择苍耳的时候,他还会小声在七婶子耳边说:“我知道这两只苍耳是在哪里沾上的,只有咱两个知道。”
金安的美好计划没能实现,连着好几夜过去了,那个女人没有再到金安看守的地里去偷玉米。金安的苍耳使不出去,他稍稍有些着急。这促使他进一步认定,那个女人是七婶子无疑,因他当时喊了七婶子,七婶子不想让他认出自己是七婶子,就不再到这块地里来。金安只顾着急了,忽略了天气的因素,这晚他抬头看见天上挂着的月亮,才突然明白该来的女人为啥没有来。连着好几夜了,天都晴得很高,月亮一天比一天圆,星星也出得很全,这样的夜晚,地里到处白花花的,跑过一只黄鼠狼都看得见,谁敢冒着月光下地偷秋呢?金安本来是喜欢月亮的,和女人比起来,他不太喜欢月亮了。月亮有些碍事,明天晚上月亮最好别出来了。
后来阴天还是有的,可季节不等人,先是女劳力出动,把玉米穗子全掰下来了。接着男劳力出动,抡起一种叫镢头铲子的工具,连根将玉米稞子全部砍倒。至此,金安作为男劳力其中的一员,当年的看秋使命就完成了。
金安怎么办?他到哪里寻找那个给过他无比激动和无比幸福的女人。金安越来越感到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多么重要。知道是谁,就等于给自己的经历找到了记号,这个记号不但标志着他们所拥有的过去,循着记号,还可以找到现在和将来。不知道是谁呢,那个女人像露水像雾,像云彩像风,虚无缥缈得很,跟从来没有存在过差不多。如果他跟别人说,他和一个女人好过,因提供不出女人的名字,别人不可能相信他。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女人知道他是谁。他两次都说了话,还喊了七婶子,人家不会听不出他的声音。这就是说,从表面看,两个人都在暗处,实际上,他自己暴露在了明处,在暗处的是那个女人。他觉得这不公平,像是受到了蒙蔽。有时他想让自己把这个悬念放下来,管她是谁,只要不是鬼就行。说到鬼,他又联想到胡翠,想起老婆说过的话,老婆说过,鬼要跟他睡的话,月的是吸他的精。那个女人难道真是死鬼胡翠变成的吗?不要开玩笑。
金安注意到,七婶子不管是赶集,走亲戚,还是去菜园掐菜,挎的都是竹筐。那个偷玉米的女人,两次挎的也都是竹筐。七婶子的奶子也不小,跟他在玉米地摸到的面坛子甜瓜似的奶子是一种类型。七婶子的个头儿跟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个头儿一样高。这些不能说都是巧合吧。他一直觉得七婶子长得不错,比他的老婆长得好。可七婶子嫁给的是七叔,不是他,隔辈如隔山,以前他不敢对七婶子有什么非分的想法。自从有了玉米地里的意外惊喜,他就改变了对七婶子的看法,什么七婶子八婶子,夜的黑幕把人的眼睛一蒙,他是男人,七婶子是女人,他和七婶子的关系就得重新洗牌,重新组合。
一天趁七叔不在家,金安找七婶子去了,他的眼神儿显得很关切,说话也带着温情。他问七婶子家里有没有什么重活儿,他来帮着干一干。
七婶子说没有什么重活儿可干。
金安说:“我以前对七叔关心不够,这是我的不对。七叔的腿不得劲,我的身体毕竟好一些。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打个招呼我就过来。”
七婶子说:“你的心意我和你七叔都领了,家里也没有什么特别重的活儿,能干的我自己就干了,一般不麻烦别人。”
“七婶子把我当外人。”
七婶子笑了笑,说:“也不是。”七婶子没有往下说,没明确说出把他当成什么人。
金安从七婶子的笑里看出一丝窘迫,胆子大了一点,他问七婶子夜里敢一个人出门吗。
七婶子反问他是啥意思。
“我说了你别在意,我看秋的时候在玉米地里看见过你。”
七婶子脸上红了一下,但马上拿出当婶子的派头,说:“你这孩子,真能说瞎话,我天一落黑就睡觉,晚上从来不出门。”
“没错儿,就是你,你别再瞒我了。请你相信我,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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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婶子生气了:“你这孩子,真是越说越不像话,我是你婶子,比你长一辈儿,你知道吧?再胡说八道,我去叫你七叔回来!”
金安不知不觉向那块地走去。地里砍倒的玉米稞子都运走了,地已被犁了起来,并且耙过了,过几天就要种麦。他茫然四顾,什么都找不到了。不过金安的希望没有完全破灭,他知道,等麦子割掉后还会种玉米,玉米成熟后,他还会来看秋,那个女人说不定还会来偷玉米,到那时候,他就不客气了,一定要把女人仰面放倒,把女人彻底搞清楚。
原刊费编 晓枫
'作者简介'刘庆邦,男,1951年生,河南沈丘人。当过农民、矿工、记者。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断层》、《远方诗意》等四部,中短篇小说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等十余种。先后获得河南省、煤炭部、北京市及各种刊物奖三十多项。短篇小说《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神木》获第二届老舍文学奖,长篇小说《断层》获首后全国煤矿乌金奖,中篇小说《少年的月夜》获本刊第十一后百花奖。作品被译成英、法、日等外国文字。现为北京市作协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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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朋友胡三桥
范小青
父亲的后事是堂叔代办的。堂叔在白鹤山公墓买了一块地,受堂侄儿的委托,葬下了堂哥。然后他写信告诉王勇,他的父亲王齑缃葬在白鹤山,他说,王勇如果回来,他会带他去的。可是后来事情发生了一些意外,堂叔死了,他没有来得及把一些事情交代清楚就急急忙忙走了,其中包括王齑缃在白鹤山的具体位置。这样王勇回来,要去祭扫父亲的坟,就得先到公墓管理处的登记册上去找。那一天天色尚早,公墓管理处还没有开门,一个年老的农妇坐在银杏树下,她的跟前搁着一张竹榻,上面放着一些花、纸钱和香烛,她朝王勇点了点头,说,买花,买香烛。
已经没有什么扫墓的人了,清明一过,扫墓大军顷刻间烟消云散,更待明年了。墓地上只有扫墓的人留下的枯残的花,那也不是一束完整的花,是将花朵摘下来,再把花瓣揉散开来,撒在墓地上。如果是整束的花放在那里,就被附近的农民拣去再卖给另一个来扫墓的人。农民就是这样的,你要是生气说他是拣来的,他却不生气,还笑,笑着说,不是拣来的,不是拣来的,你看这花多么新鲜。其实花早已经蔫了,他在上面洒了点水,就以为人家会觉得新鲜。可农民就是这样,他们老实,骗人的时候也是老实的。也有的人不在乎是拣来的不新鲜的,他们比较潇洒,扫墓本来就是一种寄托,睡在墓里的人并不知道,只是自己心里的感受罢了。
公墓管理处的门始终关着,年老的妇女说,你买点花吧,是我自己摘的,不是从坟堆上收来的。王勇看她的那些花,是一些细碎的小花,长在山间野地里的,有几点白色紫斑,几点黄色,还有几点蓝色的小碎花,闪烁在浓密的绿叶中,它们显得更细小更黯淡,没有鲜艳和灿烂,像无边无际的深蓝的天空上,只有几颗星星那样孤单。
公墓管理处的门始终没有开,他们可能想不到今天还会有人来上坟。王勇决定独自地往山里走了,他先是沿着西侧往上走一段,每一个墓碑上的名字,他都认真地看一看,有几次他看到一些名字,心跳了起来,比如有一个叫王季祥,还有一个叫王霁乡,他都驻足了半天,然后继续往上走。墓区很大,一眼望不到边,要想在这么大的墓区里找到父亲的坟,几乎是大海捞针。王勇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放弃独自寻找父亲的念头回到公墓管理处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胡三桥。胡三桥穿着一件旧迷彩服,手里拿着一个装着红漆的瓶子,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忽然间就没声没息木呆呆地站在了王勇面前,说,这个公墓大,有人来过好几趟都找不到。王勇说,我是头一趟来。胡三桥说,你找谁?王勇说,找我的父亲,他叫王齑缃。胡三桥说,是三横王吧,后面是哪两个字?王勇顿了顿,一边在手上划着给胡三桥看,一边说,那个“齑”字很难写,上半边是个文字,下半边呢,中间是个韭字,两边还有一撇一竖。“缃”呢,就是绞丝旁加个相信的相字。胡三桥想了一会儿,没有想明白,他脑子里的概念和王勇在手上划来划去的东西对不上号。王勇拿出笔和纸,将父亲的名字写下来交给胡三桥,胡三桥看了一眼,马上就说,我知道了,是几年前的一个坟,姓王,后面那两个字很复杂。胡三桥的普通话说得不错,虽然也有本地的口音,但基本上可以算是普通话了,他至少没有把王念成黄。胡三桥又说,这个坟在东区,我走过的时候,一直念不出那个“齑”字,那个“缃”呢,我也不认得,就念相了,所以我在心里念着的时候,这个人就是“王某相”。王勇说,这个“缃”字你蒙对了,是这么念的。胡三桥说,那个“齑”字我蒙不出来,我文化不高,只念到初中一年级就去当兵了。王勇说,初中一年级还不到当兵年龄吧。胡三桥说,我留过级,小学念了八年,初中一年级也念了两年。王勇笑了起来,说,你倒蛮诚实的。胡三桥说,只有你说我诚实,人家都说我狡猾,我是本地最狡猾的人。王勇说,可能人家觉得你当过兵,在外面见过世面。胡三桥说,人家就是这么说。王勇说,你见过我父亲的坟?胡三桥说,当然,我天天在坟堆里走,所有的坟都在我心里。昨天我经过你父亲那里我还在想,这个人的小辈都到哪里去了呢?怎么老是不来呢?结果你今天就来了,好像心有灵犀。
胡三桥带着王勇往东边去,登了十几级台阶,再往东走一段,就到了王齑缃的坟前,坟地周边很干净,没有杂草,树长得壮,也长得直,明显是有人在修护着的,只是墓碑上的字已经依稀不清,只有一个王字是看得出来的,齑缃两字都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团。胡三桥说,我想替你描的,可是我不认得这两个字,怕描错了。这几年,我一直没有见到你们来上坟,就更不能描了,万一描错了,你们来了,就找不到他了。王勇掏钱给胡三桥,胡三桥说,你不用给我钱,我就是公墓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这就是我们的工作。王勇说,你就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这几年里,我一直在忙,没有来看望父亲,却是你天天在陪着他,我的这种心情,你应该理解、应该接受的。胡三桥说,我理解的,我把你这张纸条留下来,我会用心替你描,你下次再来的时候,就是清清楚楚的“王齑缃”了。胡三桥向王勇要了一张纸,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交给王勇。他说,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就到山脚下的公墓管理处找我。王勇接过那张纸看到“胡三桥”三个字,王勇“咦”了一声,说,胡三桥?你也叫胡三桥?胡三桥说,你认得我吗?王勇说,不是,是另一个人,是画家,他也叫胡三桥。前些天,王勇刚刚收购了一幅胡三桥的画,是一幅古木高士图,松秀飘逸。胡三桥说,怪不得,我也一直想,是不是也有个什么人叫胡三桥,因为有时候扫墓的人也会像你这么说,咦,你也叫胡三桥?我就猜想,肯定有个有名的人叫胡三桥,可惜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们这个地方比较闭塞,听不到外面的消息,从前当兵的时候,也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