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6期-第4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胡子的额头上很快渗出汗来,不可思议的状态里,妖魔附身似的,时而跪在地上数他的肋骨,时而舞蹈似的在他肚子上来回拍打,时而用一支粗大的墨笔在他的颈子上细描慢画,总之,这个疯子在他身上足足忙活了20分钟,才把他带到了壁镜前。看着镜子里的鬼相他惊得魂飞魄散。实实在在讲,大胡子在他身上折腾的时候,那些全无章法的动作令他惶恐不安,只当是疯子的胡闹。可现在,映照在镜子里的“鬼”,头脸除外,被突现出来的竟是一幅逼真的骨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被巧妙地嫁接在了他的心窝处。骷髅的下面,是一朵盛开的花,猛然一看,那骷髅就像是从花蕊里长出来的。什么意思,大胡子秘而不宣,他也不便细问。接下来,大胡子又在他的后背上着着实实忙活了一番,后背上画的是啥他看不见,只是小青年们全都面色庄严没了笑容,服务员以及做饭的大师傅们全都过来围观,一个个瞪圆了蛋大的眼睛,而大胡子却激动得泪流满面。
昆叔被推到大厅里的时候,酒席已经过半,经过酒精刺激的食客们噼里啪啦全都站了起来,一时间鸦雀无声,大约两分钟的沉静后,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有人把新郎、新娘拉到了他的左右,刺目的闪光中,咔咔嚓嚓的快门声接连响起。
“真他妈棒!”
“杰作!”
“不愧是高云的手笔!”
高云在人们的吆喝声中,不屑地要来司仪手里的酒瓶子,拿起一只碗,看了一眼新娘,哗哗啦啦倒了半碗白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
“好!”
“再来一碗!”
。
众人鼓掌。
大胡子抹了抹嘴,不无遗憾地说:“好什么好,若是刺青那才叫棒,才叫绝对的个性和艺术,绝对的纯粹和魅力!”
“对啊,要是来个快乐刺青,那才叫过瘾,
才叫颠覆!”
“最起码也该有个裸女相伴。”
“可惜啊可惜!”
大胡子对众人的议论十分得意,冲新郎新娘及众宾客抱了抱拳说:“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下来的节目就看你们的了,今儿可是艳阳高照啊!”
昆叔知道要游街了。
所谓游街,就是在众人的簇拥下,倒骑在一头事先准备好的毛驴上,在大街上游走亮相,接受形形色色的闹剧,以取悦来宾。
这是馆长阿鸣的主意。
馆长阿鸣和昆叔不仅是同村的老乡,还是一块儿玩耍、一块儿长大的伙伴。那时候的昆叔叫阿昆,一次,俩人看村里的小伙娶媳妇,跟在抹了脸的老公公后面凑热闹,结果被好事的年轻人逮住一块儿抹,俩人就跳到河沟里去洗澡,阿鸣不慎掉进了挖沙留下的深坑里,多亏阿昆临危不惧、奋力相救才得以脱险。当时的阿鸣,凡事都比阿昆笨,身体又弱,再加上父亲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下放回家,政治身份属于划线、管制对象,“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他理所当然成了“黑五类”,在学校里备受歧视,动不动就被人欺负,只有阿昆亲近他。有年暑假,俩人在村后的山坡上玩耍,阿昆在一个被雨水冲出的土洞子里发现一块漂亮的绿石头,就把它完整地挖了出来,原来是一个直径一尺五、厚约半寸、中间被镂空成正方的圆石饼,上面还刻有好多从没见过的文字。俩人就把它拿回家,阿昆正好没铁环,他用铁丝做了个铁环钩,将那漂亮的绿莹莹的石饼当做铁环滚。几天后,阿鸣的父亲发现了这个绿石饼,问清来历,从阿昆的手里要了过来,把它带到省城,交给了群艺馆里的一位领导,经鉴定,说是一件珍贵文物。随后,省上来了考古队,在阿昆发现玉器的地方,挖出了古墓,出土了许多金银财宝。大家就都知道了阿昆用来当铁环的石饼是一枚用上好的翡翠雕成的罕见的玉钱,是件无法估价的大宝贝,能值多少钱数都数不清。阿昆的父亲听说后,揪住儿子的耳朵问究竟,当知道玉饼是村里的管制分子从他家里拿走时,怒火万丈,扬起大手狠狠一掌,将他打倒在地,昏过去了十多分钟。后来,阿鸣的父亲落实政策官复原职,成了抗日战争的老革命,阿鸣随父进城,住进了省委大院,再然后是毕业参军,上工农兵大学,作为越来越大。而阿昆上完小学后,就成了生产队的挡羊娃。一个偶然的机会,俩人意外相逢,当时的阿鸣已经靠着父亲的背景,成为市文化局的一名副局长了,谈起儿时光阴,尤其是阿昆救命以及那枚珍贵玉钱引发的事,阿鸣感慨万端,末了,他不忘旧情,主动介绍已经结婚生子的阿昆到群艺馆打杂,目的是想让他赚几个零用钱,也好歹过过城里人的日子。想不到,这一干就是三年,更想不到的是馆里的领导在他干满三年后出乎意料地给他转了正。数年后,群艺馆精简整编,阿昆首当其冲。就在这时,群艺馆改为艺术馆,阿鸣来任馆长,他义气不减当年,不仅留住了他,还解决了他一家人的农转非问题,破例分给他一套40平方米的住房,使他阿昆能够接来老婆孩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令他感激涕零。这之后,阿鸣在馆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他也就自然而然在馆里平平安安成了一位老职工,谁都知道他和馆长的特殊关系,没人愿意招惹他,加之他本人勤快踏实、任劳任怨,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久而久之他的称呼不知不觉由阿昆师傅变成了昆叔,不少人还对他表示出由衷的敬意,单是艺术馆的先进个人,他就得过好几次。按说艺术馆这样的单位,先进与否应该以艺术成就或业绩大小来衡量,可他昆叔却是个例外,凭着和馆长的特殊关系,虽说对艺术一窍不通,却能一而再地当先进,还当过一次省劳动模范。对此群众并不是没有看法,尤其是艺术家们。只是谁也不说,馆长阿鸣向来专横跋扈,靠着他父亲在官场上扶植起来的亲信为所欲为,他亲自提名的人,干吗去争,不就一个勤杂工嘛,和他当真,传出去就成了笑话。至于阿昆,他是明白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因此,馆长阿鸣的话他阿昆不能不听。阿鸣想让他骑驴逗乐,不管情愿与否,他都必须要骑。馆长亲自张罗,剩下的事便无须操心。有人立刻为驴子的事奔走起来。为难的是,骑驴游街在乡下还能看见,在城里早就销声匿迹了,除了动物园,驴马之类的牲畜是绝对没有的。但工夫不负有心人,有人硬是到郊区弄了头驴子来。有了驴子,事又来了,这是省城,大天白日的怎么可能让一头驴子驮着个抹花了脸的歪公公来游街,前后左右还围着一伙群魔乱舞的醉汉。无奈间,阿鸣又放了话,他不高兴地说,你们这群死脑筋,倒骑驴不就是为了图个喜事的红火热闹嘛,大街上不行,艺术馆的大院里总可以吧!这阿昆可是我小时候的救命恩人,尿泥玩大的伙伴儿,你们看着办吧,喜事儿嘛,越闹越好,只要别过了头,哪怕你们扳倒了大树捉雀儿呢。
阿昆被拉到了阳光下,清风一吹,太阳一照,脸上、身上的油彩顿时呈现出迷人的色块和抽象。猛然一看,你绝对想不到这样的图案是直接涂在人的皮肤上的。以大胡子高云的话说,这就叫创新,祖祖辈辈的乡里人只知道用锅灰给新媳妇的公公来抹脸,却想不出新的创意和门道,我想出来了,就是一次对民俗的革命。不就是寻开心嘛,那就尽兴和狂欢好了,那种个性压抑的慢杀气,不符合时代的潮流。而对阿昆来说,大厅里的亮相已经使他转过了弯儿,画脸画身都是画,只要客人喜欢,他不但不觉得有什么过分,反而认为这是他活着以来的一次庆典,是辉煌的一次人生主角。想想看吧,在艺术馆长阿鸣的亲自操办下,这么多有头有脸的艺术家大名人都来参加他儿子的婚礼,把他阿昆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勤杂工如此当人看,这是何等的脸面和荣耀啊!丝毫不次于当劳模。花钱也好,受罪也好,画脸也好,涂身也好,他都心甘情愿,都绝对乐意,都感激不尽……
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心只想讨得众人高兴的昆叔被拉到驴子跟前时,他恐怖的形象吓得驴子竖耳瞪眼连声嘶叫,待到被人倒抛到驴背上,不等坐稳,受惊的驴子骤然发怒,翘臀扬蹄,将他高高抛起,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看着哎哟哎哟往起爬的昆叔和驴目圆睁驴屁不绝的驴子,众人无不捧腹,无不大笑,全都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
有了这样的开场,还愁没好戏?
已被酒精刺激得忘乎所以的年轻人们,面对这样一个有戏的丑角和场面,哪还有不张扬的。连那些本无兴趣,迫于馆长的面子不得不来的人也都摩拳擦掌来了劲儿。这些人平日里压抑惯了,馆长负责制以来,出于饭碗、前途和自身利益的考虑,在思想的独立和精神的自由方面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事实上,阿鸣任艺术馆长本身就是个灾难,他原本不懂艺术,上中学期间,在父亲的督促下,经常练习毛笔字,久而久之算是有了爱好。参军转业进入市文化局,不久就到美院进修,梅兰竹菊能抹几笔,名人碑帖也临过一些,后来在当上副局长,特别是艺术馆长后,又进美院的高级研讨班深造,几番打磨镀金,自然而然就成了当地的书画名人,大大小小的展览逢奖必获,很快
就成为国家一级美术师,单是不同级别的出国交流就已经数次。而作为艺术馆长来说,他不仅业绩平庸,吃光了积累,连馆内原有的地皮都以合作开发为由卖光了。原因何在,圈内的人无不心知肚明。这和阿昆在艺术馆当劳模颇有几分相似。面对这样一个缺乏起码的艺术常识和良知,却铆足了劲儿过官瘾、当大师的艺术馆长,可怜的艺术人除了忍耐还是忍耐,淫威之下,除非你本事通天,除非你资深望重,除非你是他的亲信老乡铁杆哥们儿,否则的话,如果你不愿意逆来顺受,就等着窝囊好了。而现在,有那么几个平日里谨小慎微、敢怒而不敢言的人,想要好好发泄发泄胸中的闷气了。他们以酒盖脸,争先恐后围住驴子,又喊又叫,颇像原始部落里的祭祀场面。
阿昆的灾难降临了。
不等他爬起来,已被众人争相抬起,抛上驴背。
这一次,有了经验的阿昆,牢牢揪住驴屁股上的毛,不敢有半点的马虎,但还是被不屈的驴子撂了下来。
就这样,阿昆在人们的吆喝声中、狂笑声中一而再地被驴子摔下背来。他的肩头摔破了,肘关节擦出了血,裤子也蹭烂了。但不知是油彩的关系看不清呢,还是人们根本就没往眼里看,谁也没把他的受伤当回事儿。他头昏眼黑,浑身疼痛,咬紧牙关,拼死坚持。
他知道,只要能倒骑在驴背上绕艺术馆的大院转一圈,就算是过关。
不知不觉间,热闹的场面越来越大,先是艺术馆里的男男女女来围观,继而酒席上下来的,大街上路过的,全都围过来看。喜事上的抹脸并不新鲜,可倒骑驴的确很少看见,尤其是昆叔这样裸身抹画的,更是闻所未闻,简直太新鲜了。不少人拼命要往跟前挤,都想看看他前胸后背画的是什么,特别是背上的图案,虽然是用油彩抹出的线和面,但不少人都看出了门道,说画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点拨过后再细瞧,嘿,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两个人紧紧贴在一块儿,竖看一个样,横看又是一个样,左右翻转都新鲜,说是干啥就像啥,由你去想。想了之后,再看他前胸的骨架、骷髅和花朵,若是想不出意思,那才是怪事。围观者里有的是人才,有个半老的男人就直截了当对一年轻女子挑逗道,知道为什么喜事上要给老公公抹脸骑驴吗?女子摇头。男人怪怪一笑,真不知道?那你听过老公公和儿媳妇出丑的事儿吗?女子脸红。男人得意道,现在明白了?这样闹,就是为了警告公公,老牛吃嫩草,小心日后被捉奸!话语引得周围一片唏嘘。
这就叫民俗!
这就叫艺术!
有了这人间烟火行为艺术的诱惑,局面很快就难以控制了。
人太多,越多就越显吸引和魅力。
而这时,倒骑在驴背上的阿昆已近乎虚脱了,他觉得骨架已经摔散了,灵魂就要脱壳了,全凭最后的心劲儿支撑着。
好在这时的驴子也已经没了脾气,它四肢颤抖,汗流浃背,在人堆里惶恐不已,屁滚尿流。
可有人还是不放过,不断用树条抽打驴子,希望它再发驴威,将阿昆掀将下来。还有个大出风头的家伙,紧跟在驴屁股后头,用根一尺来长的棍儿指着他大喊大叫。
“说!你儿媳妇漂不漂亮?”
“漂亮。”
“哪里漂亮?”
“脸蛋漂亮。”
“还有哪里漂亮?”
“眼睛漂亮。”
“你想帮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