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1-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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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母亲在王姨娘家里归来,哪晓得这一段的情故?只是女儿家容颜日日觉得消瘦,唇儿渐渐淡,脸儿渐渐黄,为母的看见,心下不忍。只见明日是个七月初一日,母亲说道:‘女儿,你今夜早些安歇罢,明日是个初一日,我和你到南门外梅庙里去进一炷香。进了香回来,我和你到长干寺里去听一会讲经说法,散一散你的闷儿来。’果然到了明日,两乘轿子出了门,进了庙,拈了香,折回来竟投长干寺而去。只见寺里正在擂鼓,法主升座说经,四众人等听讲。歇一会,香尽经完,法师下座,看见了这个白氏女,问道:‘这个道人贵姓?还是哪家的?’只见那母亲向前下拜,说道:‘弟子姓白,这是弟子的小女,小名叫做白牡丹。’法师道:‘他面上却有邪气。’白氏母道:‘邪气敢害人么?’法师道:‘这条命多则一个月。’白氏母道:“望乞老爷见怜,和我救他一救。’法师道:‘你回去问他,夜晚间可有些甚么形迹,你再来回我的话,我却好下手救他。’白氏母转进家门,把个女儿细盘了一遍。女儿要命,也只得把个前缘后故,细说了一遍。明日个白氏母再到长干寺,见了法师,把个前项事也自对他细细的说了。法师道:‘善菩萨’,你来,我教你一段工夫,如此如此。’白氏母归来,对着女儿道:‘我教你救命的工夫,如此如此。’这女儿紧记在心。“果然是二更时分,那秀才仍旧的来,仍旧的事。这女儿依着母亲的教法,如此如此,把那个吕纯阳激得暴跳。原来吕纯阳人人说他酒、色、财、气,其实的全无此说。这场事岂为贪花,却是个采阴补阳之术。哪晓得那个法师打破了机关,教他到交合之时,紧溜头处,用手指头在左肋之下点他一点,反把他的丹田至宝泄到了阴户之中。这岂不是个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故此吕纯阳激得只是暴跳,飞剑就来斩这白氏女。这女儿却慌了,跪着讨饶,就说出长干寺里的法师来。
“那纯阳飞剑到长干寺里去斩那个法师。原来那个法师又不是等闲的,是个黄龙禅师。这口剑飞起来,竟奔神师身上。那禅师喝声道:‘孽畜!不得无礼。’用手一指,竟插在地上。洞宾看见那口雄剑不回来,急忙又丢起个雌剑。雌剑也被他指一指,插在右壁厢。洞宾看见,却自慌了,驾云就走。黄龙将手一指,把个洞宾一个筋斗翻将下来。洞宾转身望黄龙便拜,说道:‘望慈悲见恕罢!’黄龙道:‘我也肯慈悲你,你却不肯慈悲别人哩!’洞宾道:‘今后晓得慈悲了。’黄龙道:‘你身上穿的甚么?’洞宾道:‘是件纳头。’黄龙道:‘可知是件纳头。你既穿了纳头,行如闺女,坐像病夫,眼不观邪色,耳不听淫声,才叫做个纳头,焉得这等贪爱色欲!’洞宾道:‘这的是我不是,从今后改却前非,万望老师还我两口剑罢。’黄龙道:‘我待还你剑来,其实你又伤人。’洞宾道:‘再不伤人了。’黄龙道:‘这两口剑,留一口雄的在我山门上,与我护法,雌的还你罢。’洞宾走向前去,拔出雌剑来,拿在手里。黄龙法师说道:‘剑便还你,还不是这等的佩法。’先生道:‘又怎么个佩法?’黄龙法师道:‘你当日行凶,剑插在腰股之间,分为左右。今日这口剑,却要你佩在背脊上,要斩他人,拔出鞘来,先从你项上经过;斩妖缚邪,听你所用;如要伤人,先伤你自己。’洞宾道:‘谨如命。’故此叫做个‘洞宾背剑’。洞宾得了这口剑,又说道:‘弟子没有了丹田之宝,赴不得西池王母蟠桃大会,望老师再指教一番。’法师道:‘我教你到龙江关叫船,一百二十里水路,竟到仪真县;仪真县叫船,七十里水路,竟到扬州府;扬州府叫船,一百二十里水路,竟到高邮州。到了高邮不要去了,你就在那个地上寻个处所养阳,九年功成行满,再朝玉京。’洞宾得了口剑,又得了养阳的处所,竟自拜谢而去。至今高邮州有个洞宾养阳观的古迹。“却说白氏女叫做个白牡丹,得了纯阳的至宝,月信愆期,身怀六甲,怀了二十个整月,方才分娩。生下一个娃娃来不至紧,只见顶平额阔,天仓饱满,地角方圆,虽则初然降生,就像个两岁三岁的模样。白氏母没奈何,只得养了他。养到五岁六岁,投师开蒙。七岁八岁,四书五经无不通解。九岁十岁,旁及诸子百家。十一十二,淹贯了三教九流,总括了五车百艺。十三岁入学,十四岁中举,十五岁登黄甲。初任句容县知县,六年考满,考上上,行取进京,补广东道监察御史。柱下弹劾,骢马风生,三迁九转,一转转到兵部侍郎之职。回马南朝谒陵,径往溧水县住下。这个白侍郎一清如水,与百姓水米无交,秋毫无犯,只是心上喜欢的有一件东西。是个甚么东西?却说白侍郎秋毫不染,只是喜欢的鸡子,每日清早起来,要鸡手做上一碗汤,润其心肺。因此上逢府、州、县,行头、铺户,逐日买办进来,送进衙来,交与贴身的门子。忽一日铺户进了鸡子,门子接了他的,就安在衣厨之内。到于三更时分,门子们都已睡了,只有白侍郎眼睁睁的睡不成来。只见一群鼠耗,把些鸡子尽行搬运去了。怎么鼠耗搬得鸡子动?原来两个鼠耗同来,一个仰着睡在厨里,把个鸡子抱在肚上,四个爪儿搂定了,这一个把个嘴儿咬着那个睡的尾巴,逐步的拖也拖将去了。拖来拖去,尽行去了。白侍郎见之,心里想道:‘天下事哪里没有个屈情。’明日个起来不见了这些鸡子,门子没有甚么交付厨子,厨子没有甚么去做汤。侍郎坐在堂上,只作不知,故意儿叫过四个门子来,拷究他一番:打的打,夹的夹,拶的拶,攒的攒。也有招道偷吃了的,也有招道偷出去了的,哪个省得是个鼠耗之灾?侍郎看见这等屈打屈招,心里想道:‘天下有多少屈情的事,我做了数十年官,错断了多少屈情的事。我为官受禄一场,不能为国为民,反做下了这等无常孽帐,枉耽了这个人身!’咬着牙齿,革叮一声响,猛地里照着廷柱上‘扑通’。一个‘扑通’不至紧,撞得脑浆似箭,口血如流,命染黄泉,身归那世。当有诸神上表,奏知玉皇大帝,说道:‘下方有这等的清官,怕屈了民情,宁可己身先丧。’玉帝差了许真君传下旨意,把个白侍郎叫进兜率宫,竟到灵霄宝殿,玉皇设宴款待了他。因他在溧水县身亡,就敕封他为溧水县城隍管事,写敕与他,到任管事。故此溧水县城隍姓白。你怎么道天下城隍没有个别姓?”
长老道:“我和你解了罢,天下城隍姓纪,溧水县城隍姓白。”那神说道:“好了他些!”长老道:“你敢就是白城隍么?”那神说道:“不是。”长老道:“你既不是白城隍,怎么来费这许多唇口?”那神道:“天公不法,许诸人直言无隐。”长老道:“你是何神?”那神说道:“小神是天下的都土地。”长老道:“你怎么和城隍一样装束?”都土地说道:“我本与他对职的,止有那下面站的小土地,才受他的节制。”长老抬起头看来,只见下面一些矮矬矬的老儿,头戴的一色东坡巾,穿的一色四镶直裰,系的一色黄丝绦,脚登的一色三镶儒履,手拄的一色过头拐棒。长老道:“你们是何神道?”那些矮老儿说道:“小神都是当境土地之神。”长老道:“到此何干?”众土地说道:“特来迎接。”长老道:“连都土地俱请回罢。”长老发放了这些土地,此时已经是四更时分。
长老拽了九环锡杖,离了双庙儿之门,只见街坊上的人闹闹哄哄。他看见个居民稠密,心里想道:“也是到南膳部洲来走一遭,不免度一个超凡入圣,正果朝元,方才是我为佛的道理。”你看长老的法身,长有八尺五寸,好不狼抗。方面大耳,削发留髯,好不旮旭。一手拽着九环锡杖,一手托定紫金钵盂,口里吆喝着:“贫僧化你一飧斋。”行了这等几十家的门面,并不曾见一个发慈悲的世主来。”再走走到前面一个十三间的门面,长老道:“此中高楼大厦,一定有个善菩萨来结缘。”哪晓得走到他的门前,叫声:“贫僧化你一飧斋。”门里闪出一个不稂不莠、不三不四、不上串的瘌痢头来,人便是个瘌痢头,嘴却是个鹰嘴。看见长老化斋,他说道:“老爷再过一家儿罢!”长老站着不动,他就捺着长老的偏衫,竟自推到隔壁的人家里去。那隔壁的门里,又闪出一个不尴不尬,不伶不俐,没摆的邋遢头来,说道:“你这人好没趿,你家门前的和尚,推到我家门上来。”那瘌痢头性急如火,揪着这个邋遢头就是火寻毛,就是捣眼,两下里混打做一堆。歇会儿,街坊上走出几个硌硌确确、纥纥的地方来,倒不去劝闹,且加上个破头楔,说道:“这和尚化甚么斋?”众人倒把个长老推了几推,一推推到街那边去了。街那边又推到街这边来。为甚么把个长老推上推下?原来当今是永乐爷兴道灭僧,故此地方上严禁。长老只好笑一笑,心里想道:“经曲上说‘南无南无’果真是慈悲方便的南膳部洲却也无。”
此时已是五更天气,万岁爷要升殿,文武百官要进朝。长老拽开步来,离了上清河,进了江东门,又进了三山门,过了陡门桥,过了行口,过了三山街,过了淮清桥,过了大中桥,过了崇礼街,过了五条街,竟到正阳门上。正走之间,撞着一位黄门官来了。那打道的官牌吆喝着下来,长老吆喝着“化斋”。那官牌起头一看,只见一个光光的头,戴着瓢儿帽,穿着染色衣,一手是个钵盂,一手是条锡杖,明明的是个和尚也。那官牌且是厉害,看见是个和尚,鞍笼里抽出一根荆条来,扫脚就打。哪晓得和尚倒不会叫疼,自家肐膝头儿上倒吃了一下苦,把个官牌急将起来,益发恨得和尚紧。不觉黄门官到了面前,问说道:“甚么人在这里喧嚷?”
这却是公案傍边一句言,官牌说道:“圣旨灭僧兴道,五城两县现在挨拿。街坊上头发稀两根的,也要拿去搪限,瘌痢、秃子躲得不敢出门。这个和尚大摇大摆,吆喝着化斋,不知仗了哪个的势力,靠了哪个的门墙?”黄门官道:“你这和尚是山上长的?是水里淌来的?你也有两个耳朵,岂不晓得当今圣旨兴道灭僧?”长老道:“小僧是外京来的,故此不知。”黄门官道:“既从外京而来,我这京城的禁门,里十三,外十八,你从哪一门进来?”长老心里想道:“我若说了从哪一门进来,却便难为了把门官,我心何忍。”好个长老,低头一想,计上心来,反请问:“朝使大人仙乡何处?”黄门官倒也是个有德器的,见这长老问,便答应道:“学生是徽州人。”长老道:“既是徽州,便可知道。”黄门官道:“怎么是徽州便可知道?”长老道:“若是本京人,却不知道外京的事,故外京的府、州、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