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滤的阳光 作者:衣向东-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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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死死闭着嘴不说,父亲有些急了,说你说呀你到底怎么了?!
这时候,母亲死死咬着的嘴唇突然松开了,嘴唇一松开,呜呜地哭泣声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呼啸而出。她边哭边给父亲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声泪俱下。
父亲默默听着,听完后说了一句话,是这样呀。
父亲拿出酒来,又对着酒瓶喝了半瓶酒,然后拎起菜刀朝外走。母亲有些慌了,说你要干啥你回来。父亲根本不理会母亲,步子迈得很大,那样子要去把队长砍了。
我突然兴奋起来,父亲喝了酒不怕母亲也不怕队长,什么都不怕,他能把队长砍了才好呢。我就跟在父亲身后走到了大街上,走得很气势,全不像过去跟在醉酒的父亲身后那种惶恐的样子。
立即有许多人跟在我和父亲身后,热热闹闹地走。
队长家的大门紧闭着,父亲就在门外叫骂,骂得很专业。我在父亲叫骂的时候,从地上抓起石子抛向队长的大门,但是队长的门一直紧闭着。
父亲说,有种的你出来呀,你出来我劈成你两半!
父亲说,我日你骡子的祖宗,你一个大男人去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出来跟我拼呀——咋不敢吱声了!
看热闹的人开始喊叫了,也趁机朝队长的院子抛石子。看热闹的人希望热闹越大越好,希望看到父亲收拾队长一顿,他们就火上浇油,不停地抛着石子。
就在这时,队长家的大门咚地一声打开了,队长和婆娘一起站在门口看着父亲。婆娘手里抄着铁锹说,你要砍过来砍呀,你要不砍你就是我生的!
父亲愣住了,愣了片刻才气势汹汹地朝前大步走,看热闹的人一下子静下来,不知道父亲拿着菜刀,怎么去砍抄着铁锹的队长婆娘。父亲走了几步停下来,用菜刀指着队长婆娘说,你以为我不敢呀,我是不跟你这种娘们动手。
队长站在那里不慌不忙地说,那你砍我呀,你不砍我就日你老婆去!
父亲跳起来骂,骡子,日你祖宗的,咱们走着瞧,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咱们走着瞧!
说完这句话,父亲似乎就完成了任务,转身走回家,看热闹的人哄然大笑,追在父亲后面,说你别走呀,人家还等着你砍哩。
我跟在父亲后面仓惶而羞愧地走回家,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走到家门口,父亲拎着菜刀站住了,呼哧呼哧地喘着,嘴里喷出浓烈的酒气,看着家门前一排梧桐树。这排梧桐树是我们两年前栽下的,还没有碗口粗,父亲突然举着菜刀朝自己的这些梧桐树砍去。
父亲砍树,一棵树倒下了。
父亲在砍树,又一棵树倒下了!
父亲仍在砍树,又有一棵树倒下了……
最后倒下的是父亲,他抱住一棵倒下的树呜呜哭起来。
9
我看不起父亲就是自然的事情了。
经常看到别人的父亲把孩子扛在肩上,或去河里逮鱼,或去山里捉鸟,那情景真让我羡慕。那些孩子的父亲无论胖的瘦的,似乎都很有力气,走起路来一拱一拱的,带着一些弹跳的架势。他们经常为了自己的孩子,同别的男人叫骂厮杀,有时他们也被对方打得头破血流,但是他们一定让对方的什么地方流了血,尽管他们流的血可能多于对方几倍,但是他们依然豪迈地拉起自己孩子的手说,走,咱们回家,再有人敢欺负你,我拧掉他的头当球踢!
在孩子们当中,我就成了一个最胆小的,总是耗子似地躲闪着每一个孩子对我的攻击,即使受了一些委屈,也从来不敢跟别人理论。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远远地躲着他们,独往独来地打发着自己的少年时光。
于是,我对父亲的态度就异常冷漠和粗暴。
那年秋天,父亲半夜里突然胃疼,疼得在土炕上翻来滚去的,母亲一边照料父亲,一边对我说,快去叫你庆叔!庆叔是村里的医生,离我们家也就几排房子远。
母亲说完后发现我坐在那里没动身子,就瞪着眼又喊,你磨蹭啥?没看到你爸疼得要死?
我斜了父亲一眼说,疼死才好哩!
父亲听到我的话,弓腰卧着,抬头狠狠地挖了我一眼。母亲一巴掌打到我嘴上,说你这个畜生,没有你爸你们还不早饿死了?你不去,我打死你!我捂着被打疼的脸,倔强地坐在那里不动,父亲就咧着嘴说,你看看你看看,你把孩子教育成什么样子,我在这个家里成了多余的人了!
听了父亲的话,母亲很恼怒,抓住我就打。我极力挣脱了母亲的手,撒腿朝外面跑,听到母亲在后面骂,说你跑吧,你跑了永远别想再回来!
大概后来是姐姐去把庆叔叫到家里,给父亲看了病吃了药,父亲才渐渐平息下来。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父亲和母亲才想起了跑走的我,心里开始不踏实了,两个人就出去寻找。他们估计我跑不远,最初在家门口寻找,却没有见到影子,母亲就焦急地喊叫我的名字,结果把几个邻居都喊醒了。
一个邻居听说我因为挨了打逃跑了,就责怪母亲为什么当时不把我追回去,说某某村的一个小孩子被父母打跑后,耍了小孩子脾气,跳井自杀了。
邻居这么一说,母亲更慌了,几乎要哭出来。邻居们也就帮着四处寻找我,寻找的范围越来越大,后来就跑到了村外的水塘和机井里寻找。
后半夜,天上已经没有月亮了,我就坐在村外的一个池塘边,呆看着在黑暗里泛着白光的水面。池塘边的青蛙叫叫停停,叫的时候声音轰轰烈烈,停的时候声音嘎然而止,从大动到大静,也就三两分钟一个循环。声音嘎然而止时,四周静得出奇,我能听到草丛里最细小的昆虫的呼吸声,听到潮湿的泥土喘息的声音,以及远处村庄的狗叫猫叫……后半夜的天,透出几分凉意,我感到浑身冰冷着,只有屁股下面坐着的那片潮湿的泥土,一直温暖着,这片泥土是通过我的屁股,吸收了我全身的热量。
失去热量的我,全身僵硬着,没有一丝站起来的力气了。
那些喊叫我的声音,就在远处一声长一声短地响着,但是那似乎与我没有多少关系,寻找我是属于他们的事情,而我更愿意寂寞地坐下去。
终于,一束手电筒的光芒从我眼前扫过,立即有杂乱的脚步声奔过来。母亲生气地说,你在这儿干啥?回家去!她的声音虽然气愤着,但明显带有一些怜爱和叹息。邻居的一个男人责怪母亲,说好了好了,找到就好,啥话也别说了。
我被邻居的男人抱回了家,父亲和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伺弄我躺下睡觉。我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听到父亲和母亲小声说着话,是关于我的话题。母亲说,我慢慢收拾这个小东西,非把他的歪歪毛病改过来不可,他现在连叫都不叫你一声了,这样下去还了得!
父亲说,不叫就不叫吧,你別惹弄他,这孩子的性格有些怪怪的,別弄出什么事来。
母亲叹息一声说,或许长大就好了,你说他怎么能是这个样子呢?
父亲又沉默了。
10
大概在学校里,父亲也总是沉默着,也有许多烦心的事,据说也经常喝醉,留下了一些值得传扬的笑谈。后来这些笑谈经常传到母亲的耳朵里,母亲辱骂父亲一顿之后,别的似乎也没有什么招数。
父亲在学校里究竟有什么烦心事,我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学校不太正规,学生和家长都不怎么在乎老师。我在小学里读书,已经把我们的老师批斗几次了,父亲在他的学校里肯定也挨批斗。
我只知道有一次,父亲醉酒是为了一个女学生。十四岁的女学生个子已经很高了,长得水灵,学习又很好,老师们都挺喜欢她的。
这个女学生,后来就被公社分管教育的副书记盯上了。副书记的名声不好,曾经把某学校的一个女生搞大了肚子,害的女生退学了。
副书记盯上了父亲学校的女学生后,就经常到父亲学校检查工作,住上三五天。副书记下来检查工作的时候,喜欢找同学谈心,说要通过跟学生谈心,了解学校老师的教学和管理水平。父亲和老师们都很紧张,却有没有办法,副书记分管教育,有权让老师卷了铺盖走人,那时候的老师又多半是民办教师,与临时工没有什么两样。
一天,副书记找了那个女学生谈心,在屋子里谈了一个下午,快到放学的时候,仍不见女学生出来。女学生的班主任焦急地在外面踱步,最后满脸忧愁地去找我父亲,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父亲心里太明亮了,但是他无权去干涉副书记的工作。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主意,他用力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叹息说,倒不如让学生退学算了,这书她是不能读了。
班主任说,怎么让她退学呢?是书记纠缠她,又不是她的错误?
父亲白了班主任一眼,说你就死心眼,就不能找点儿别的错误?要找错误还不很多呀。班主任承认学生确实没有什么错误,一切表现都让人满意,你总不能凭空捏造一个错误,委屈她吧?父亲冷笑了,说你觉得委屈她好,还是让她被糟蹋了好呢?
班主任低下头不说话了,他沉默了半天,转身离开了父亲。
第二天上午,女学生班里的一个男生向班主任报告,说自己才买了几天的一支钢笔丢了。男生说上节课他还用的,下课的时候放进了书桌下面,课间休息的时候就被谁偷走了。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问下面的学生谁见到男生的钢笔了,却没有人吱声,班主任生气地说,你们都站起来,我挨个桌子检查!
检查到女学生课桌下面的书包时,班主任就从里面查出了男生的钢笔,学生们立即把惊异和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她。
女学生吃惊地看着班主任说,老师,我不知道钢笔怎么跑到我书包里了……
班主任冷着脸说,是呀,我也不知道钢笔怎么跑到你书包里了,钢笔又没有长腿。
女学生委屈地说,老师我没拿,我真的没拿。
班主任说,不是拿,是偷!
女学生哭了。
下课的时候,副书记在办公室跟老师们聊天,班主任走进去气呼呼地向父亲报告女学生偷钢笔的事情。父亲似乎很吃惊,说是吗?这学生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
副书记也急忙说,是呀我看着她很老实。
旁边的老师们都很气愤,说有些学生就是这样,看起来挺老实,就是不干老实事情。老师们还说,班级里经常丢这丢那的,一些家长多次向我们提出批评,这种风气一定要刹住。再后来,有的老师就说,干脆开除了她,杀一儆百!
父亲看了看副书记,说这件事情性质严重,究竟怎么处理,要开会研究,你说是不是书记?副书记点头,说这种关系到学生命运的事情,一定要慎重,要经过研究再定。
那时候学生们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钢笔,这还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口号,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修正主义的苗,女学生品质恶劣,学习再好也不能保留。因此,在开会研究的时候,老师们都主张开除女学生。
副书记很不高兴,会后找父亲谈话,几乎用命令的口气说,我建议这样的学生,再留校考察一下。父亲不答应,副书记就和父亲争吵起来,许多老师都在门外听,都觉得此事很棘手了。
星期六的中午,父亲吃饭的时候独自喝了很多酒,已经醉的站不住时,他突然对教导主任喊道,现在集合全体学生开大会,我要讲话!
哨声响过之后,学生们集合完毕,老师们都正规地站在队伍前面,一脸的庄严。副书记知道学生为什么集合,他气乎乎地站在队伍前面说,我倒要看看你们想干什麽!
队伍集合了半天,父亲才从屋子走出来,有两个老师架着他的胳膊,他的腿几乎是被老师拖着走的。父亲站到了队伍前面,瞥了一眼副书记,用力把搀扶他的两个老师推开,说你们都走开,我要讲话!
副书记仍旧站在队伍前面,父亲就说,书记你先到一边,我要讲话,讲完了你再做指示。父亲说话时,满脸的愤怒,副书记不知道父亲还会有什么过激行动,只好朝一边退了退。
父亲摇摇晃晃地站着,宣布了开除女学生的决定,话语简单却透出一种威严。父亲宣布完决定后,就一个趔趄摔倒了,样子很难看,如果是往常,老师们一定要嘻笑的,但是今天他们却都恨严肃,几个老师同时跑上前扶起父亲。
大会结束后,副书记怒视着父亲,说瞧你这个样子,还是个校长哩,我看连当教师的资格都没有。父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副书记说,你知道吧,狂叫的狗不咬人,我可是不愿叫唤的狗,我咬人是往死里咬,你信不信?父亲把一口酒气喷到副书记脸上。
当天下午,那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