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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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44年,战争结束了,整个欧洲满目疮痍,几千万人死去了,和她一起长大的男友也葬身海底。这一系列刻骨铭心的煎熬,使她决心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上帝。这时候,苏珊已经23岁了,当她学习了中文又成为一名正式的传教士之后,就跟随欧洲“内地会”的教会组织,来到她久久系怀着的东方古国。她从缅甸辗转进入中国,苦行僧一般来到这穷困的云山。苏珊用带来的药物和爱心打动了曾用迷惑的眼光打量她的山民,开始来听她布道的人虽多是好奇,却也能知道善良和博爱的美好。那年圣诞节刚过,苏珊结识了黄彩。自从黄彩
到来,教堂不仅扩大了,还很快聚集了更多的信徒。这些被称为兄弟姊妹的信徒虽然并不能完全听懂布道的内容,却也能感悟到一种心灵的慰藉。
当苏珊知道一些山民为了到教堂来,只有几个充饥的红薯还要走上一天的路程;当她听说深山里有些人家穷困得竟然只有一条裤子,却也会轮换穿着这条裤子出山来听她布道。她感动了,甚至感动得跪在十字架前泪流不已。面对这样的山民,苏珊的布道是原始的,就像掉在清澈水面上的一片绿叶,那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去,柔和地抚摸着这几乎被人遗忘的土地。
每天傍晚,当这小教堂的钟声在群山上空袅袅回荡的时候,山里的教友们都会安静下来,他们会聆听那来自天国的声音,它是那样的安详,就像甘露一样浸润他们心里。
苏珊留下了问梅,本想让她好好养伤。然而就在她们一起坐在角落里的那天晚上,那异常的悲哀使苏珊隐隐感到这女孩的心灵深处还藏有更多的东西。苏珊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只寄望于能向心中的主去倾诉。在那一夜,苏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怀抱
里。而问梅自从离开母亲之后,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是空荡荡的,好像被抛在了举目无亲的黑夜里。然而,让她感到更加害怕的却是对往事的回忆,因为一经触及,在迷蒙中被强暴的幻影就会浮现出来。那无奈的痛苦总会和污秽联系起来,这污秽无孔不入,不仅心如刀绞还能透进每一处肌体。问梅独自留下来的头几天,她都无法摆脱那难忍的缠绕,不论什么时候,从里到外都是昏昏沉沉的。当苏珊那天晚上去安慰她的时候,她已经虚弱得连一点反应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时候,她仿佛感到自己的身子已经成了一种飘浮的树叶,在黑暗中被痛苦追逐得飘来荡去。
问梅留在教堂的第一个礼拜日,黄彩拿了一把椅子让问梅坐在布道台的旁边,苏珊的布道已经开始了,问梅却依然是晕乎乎的。慢慢地,在迷糊中她仿佛听见了人们歌唱的声音,那声音非常单纯,仿佛是从黑暗的苍穹间发出来的。她摇了摇自己的头睁开了眼睛,发现眼前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这些唱歌的孩子不由得让她心里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震颤,这震颤竟让她的眼睛顿时也明亮了起来。
在疗伤的那些日子,问梅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可苏珊却高兴地发现她竟然喜欢读书。每当她一边掉泪一边认真读着圣经的时候,苏珊也不和她多说话,只是静静地在旁边看着她。一天下午,问梅正在自己的小屋里看书,苏珊走进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站在她的后面给她梳头。过了一会,问梅则慢慢回过头来,带着惶恐不安的眼神问:“在伊甸园里,那蛇引诱夏娃吃了果子,夏娃为什么要受到惩罚?如果夏娃本来就不想吃果子,她是被逼的,不知道的,那还要受到惩罚吗?”
苏珊虽感到有些奇怪,却也平静地望着问梅说:“做错事,并不都是自己的错,上帝是会原谅他们的。耶稣已经用了自己的宝血去赦免人间的不幸,也会去惩罚那些制造罪恶的人。”
“人生下来都要受苦的么?”
“上帝是仁爱的。你看看我们周围的穷苦人,他们比你有更多的苦难。可你会看见大家在困苦中互相关爱,那是上帝给大家的温暖。人不能只想到自己,也应该学会去关心别人。”
从这次交谈过后,问梅的话也开始和周围的人说起话来。可她心里究竟埋藏了什么,苏珊只是说:“如果你只想给上帝说,那就把心也敞开吧。”
在离开云山教堂的一个月后,二秀在渠府学堂的周老师家里当了佣人,二女儿凭得一手娟秀的楷书,也当了学堂里的图书管理员。这边的家已安顿好,二秀请了几天假,想到云山来接问梅回来。她匆匆赶来教堂,看到问梅的身体已好了许多,感激得几次都想给苏珊和黄
彩跪下来。
可当二秀想说接女儿过去的时候,问梅却轻轻地说:“妈,我想留在这里。”
二秀责怪地说:“看你好不懂事,已经这么麻烦了人家了,那怎么行。”
可苏珊在旁边说:“怎么不行,你的女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这里能识字的人太少,我非常喜欢她留下来。只要你放心,我会好好爱护她的。”
二秀听到这话,不禁抬起头来看了看苏珊,却又涌了不少眼泪来。 第二天正是礼拜日。一大清早,大家都忙着端水扫地。来做礼拜的人近来又增加了不少,屋子里看来已经容不下了,大家就在教堂外面搭起了一排排木凳。当二秀把木板放到草坡上的时候,已经看见云山雾锁的山路间有三五成群的人朝这里走来。她完全被这景象打动了,想不到这荒野般的大山中竟然还有如此的人气。礼拜还没有开始,一大群姊妹都围着二秀,山民们大多未见过二秀,可都露出了友善的眼光。人群中也有认得二秀的,她们都知道查屠家的事情,自然也说了很多的关心话。
礼拜开始了,谷仓似的大厅已坐满了人,后来的人都静静地坐在教堂外面的草坝子上。苏珊领着一群小孩站在土台上面,那些打着赤脚,衣衫褴褛得就好像是裹着布块的孩子都认真地看着前面的苏珊,眼里充满了稚气。黄彩对旁边二秀说:“这是我们教堂的唱诗班。”
二秀看到问梅也在唱诗班里,不免感到有些奇怪,只见她站在中间首先唱道:“天使的歌声穿云霄,高山响应声飘摇,悠扬的回音绕大地……”
苏珊站在唱诗班的对面,柔和地舞动着两只手,当问梅刚唱到“悠扬的回音绕大地”的时候,旁边的小孩们就开始合唱了。每个小孩子都唱得非常认真,几乎是用童稚的尖嗓在喊叫。
问梅认真地唱好每一个字句,显然是这里面唱得最清楚也是最好听的声音。二秀在下面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唱歌的时候,眼里包满了晶莹的泪水。只见问梅望着上面的天顶,就像是一个饱受苦难的化身真诚地面向着上帝。二秀很受感动,眼睛不住地眨巴,还时时屏住自己的呼吸。二秀发现,在自己女儿那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安详,才短短一个多月,怎么也想不到,过去那种胆怯、惊恐、焦躁和迷茫的眼神没有了,而换了一种她也不明白的沉静,而那执着的信念好像总是闪耀在那潮润的眼眶里。 苏珊开始布道了,她要给大家讲一段圣经里的故事。山民们顿时安静下来,他们要听清故事里的每一个情节,特别是故事里耶和华说的话,因为他们还要把这些故事带回去讲给更多的人听。二秀觉得,今天这个故事好像是讲给自己听的,讲的是一个寡妇在悲痛和迷茫中怎么增加了面对未来的勇气。故事让大家相信主能看见这人世间发生的一切,受苦的人们会受到主的关爱,主会让公正和良知透进每一个信徒的心里。不知怎么,二秀这时忽然发现,就像问梅唱的歌词那样,好像真有一束上帝的光从土台上闪了几下,就直愣愣地照在了问梅的脸上,这实在让她又一次感到了惊奇。
二秀开始放心了,可她只请了五天假,马上又要回渠府去了。苏珊、黄彩和问梅都去给她送行,她们一直把她送到柳家桠口,这里已是云山东面的背后,下山再走四十里到渠河就可顺江而去。她们在垭口上惜别的时候,二秀好像总有什么事情让她还不放心,走了几步又回来说:“我这次来,在客栈里听人说云山棒老二又拉起了杆子,你们要小心些,这一带好像不清静。”
黄彩把捆在头上的白帕取下来笑着说:“你放心,这些‘老二’不整穷人,他们都是被逼得没法才走这条路的。他们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原来这里是有土匪,可现在都归了一个队伍。听说他们是共产党,还兴了不少规矩,不整穷人是头一条,劫富济贫是第二条,第三条是……反正这后山是不抢好人的。”
二秀把问梅叫过来又叮嘱说:“你要听话,要听……主的话,不要像以前在家里那样耍横,妈也就放心了。我家能碰到这样的好人,真是大恩大德了……”说着,说着,二秀竟然又想跪下来。黄彩抢上去一把拉住她说:“好好的人跪什么?你相信我们就行了。” 问梅也走上去拉着妈的手,刚叫出一声“妈……”一种怅惘的心情油然而生,不由得低下头,一串泪珠也跟着掉了下来。是啊,这就是弱骨柔情多愁善感的问梅,她不像大姐那样有平稳的心境;更不像二姐那样我行我素风火泼辣;不论内里怎么风起云涌,也能把伤痛埋藏在心里。
苏珊看着她们,虽也感到难受,却平静地说:“你要放心,她是个喜欢学习的孩子,她可以教我们的姊妹读书识字,也会教她学英文,这里有好心的黄彩,还有这么多姐妹,我们都会爱护她的。”
二秀慢慢地走下山路,在陡峭的拐弯处回过头来挥了挥手里的纸伞。
从垭口的高处往下看去,黑愣愣的野山起伏跌宕,两边是一重重岩石组成的峭壁,山肌经过岁月的剥蚀,又在峭壁上形成了道道褶沟,那一条独路就在这些险峻的褶沟上盘旋下到山底。问梅看着自己的母亲渐渐远去,直到沿路的丛林遮住了她那清瘦的身影。
二秀沿山路走了四十多里,乘了一段木船,第二天傍晚才回到渠府。她知道探梅下班后还要去周老师那里代她料理家务,便匆匆回家准备梳洗一下再去接探梅回来。刚进到家门,发现家里收拾得整齐干净,锅里盖着饭菜,木桶里盛满了水,灶上留了点余火,澡盆上也放好了毛巾,这又不禁让二秀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温馨。
二秀的房子是学校暂借的,离周老师有两条街。当她梳洗完毕刚走出街口,在夜色中竟看见探梅搀扶着周老师一路往这边走来。二秀赶紧迎上去说:“实在对不住周老师,昨天走晚了,还劳烦周老师陪小女回来。”
这周老师五十多岁,身体单薄高瘦,戴了一架深度的近视眼镜,穿了件厚厚的长袍,在这样的光线下走路自己也是畏畏颠颠的。可他还笑着说:“是啊,这一带没有路灯,晚上也不安全。”
探梅说:“那我们再送周老师回去吧。”
周老师说:“不用,不用了,你妈回来了就好。”虽说“不用”三个人还是一起掉过头来。
周老师在路上问:“小女怎么样啊?把她接回来了吗?”
二秀给他们说起问梅在教堂的事情,大家都有些感动。二秀说:“……她觉得那里好,自己还不愿意到渠府来哩。”
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周老师不住地咳嗽,探梅马上去轻轻地在他背上拍打起来。当周老师刚刚喘过气,又笑笑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在国外也做过礼拜,好的信仰能引人向善,她自己要是虔诚,那倒是一片纯净的天地呢。”
到了学校门口,周老师说:“你们这几天也辛苦了,探梅自己都不方便,还帮我料理家务,实在过意不去啊。我们改日再谈,今天好生回去歇息。”
周老师叫周立人,是个心细而善良的先生,他早年在查屠的西安老家当过书童,因为查屠当年经常接济他的父母,关系还特别好。查家败落后,他不知怎么就辗转到洋船上去当了火夫,后来竟在夏威夷勤工俭学读起书来。虽因病没修完学业,可还是以留过洋的先生在内地谋了个英文老师的职务。二秀带了探梅来投奔他,才知道查屠遇害。周立人知恩图报,自然是尽力相助。周立人膝下无子,身体也不好,总是咳嗽,听说他老婆就得了肺病在一年前死去的。二秀在他家帮佣,探梅虽在学校教务处抄写文书,也常常过来陪他聊天说话。
几个月后,就在那放荡不羁恶贯满盈的冯文超一命归西的第三天,二秀正在周老师家里收拾屋子,她突然看到压在底层的报纸上写有冯文超的字样,那密密麻麻的小字自然认不全,就想去请教周老师。可二秀突然想到这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