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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朝花夕拾-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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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即时问:“妈妈有什么好主意?”
  “你们有没玩过寻宝游戏?”
  弟弟睁大服,“听说过有这个玩意儿,因为复杂的缘故,已经不大有人玩了。”
  “我们今晚就开始玩,先让我来安排晚餐。”
  七手八脚进厨心,看见一大堆蔬菜,大概是他们买来调剂胃口的。
  丈夫跟进来,“你,做饭?”无限讶异。
  我咬一口苹果,放下,心中也有点奇怪,有许多重要的事待办,怎么先钻进厨房?既来之则安之,做好菜才出去。
  “你没有不妥吧?”丈夫问。
  我回过神来,“没什么。妈妈呢,她几时来?”
  “我在这里。”厨房窗口传来她的声音。
  我探头出去笑,“正在牵记你,快进来。”
  她换了一套衣裳,领子上别着一向喜爱的装饰品,我抹于手,替她拉一拉前襟。
  “这只别针真有趣,配什么都好看,”
  母亲诧异的说:“你一直说不流行了。”
  “是吗,”我想一想,“它很标致。”
  母亲笑,“出院后你细心了。”
  “得到充分休息,当然比较有闲情逸致,”我叹口气,“平常忙忙忙,累得慌累得哭,自不免毛躁点。”
  “你可以辞职。”母亲说。
  “真是饱人不知饿人饥,辞工,”我笑,“不用生活乎?”
  “至少告长假。”
  “嘿,这次放完假,还不知是福是祸,也许图书馆觉得替工比我能干,我就失业。”
  母亲也承认,“真是的,竞争多大。”
  我摆着餐具,深觉讶异,奇怪,从前从不与母亲讨论私事,如何今日竟与她絮絮而谈?
  但谈话令母亲高兴,她捧着饮料,精神奕奕,说个不停。
  食物令孩子们满意。稍后我们开始游戏,我偷偷将一枚糖果与一枚铜市包在锡纸内,藏到车房的空油漆罐,叫孩子们去寻找。
  一路上我会给他们适当的提示,到紧张关头,甚至会发出警示。
  这足可以使他们忙一个下午。
  弟弟不住说:“哗,有趣极了,多么刺激。”
  妹妹问:“是可以吃的东西吗,找到后有什么奖品?”
  丈夫开头也参加与孩子们一起寻找,一小时后,他放弃,到工作间去休息。
  母亲说:“你们家好久没有这样和洽热烈的气氛了。”
  我也记得这个家并不算美满,大人一直吵架,小孩无聊寂寞。
  我惭愧的笑一笑,不语。
  孩子们找到睡房去,天翻地覆,作地毡式搜索,我哈哈大笑。
  丈夫闻声出来,一脸问号。
  母亲说:“我不相信,往日你都不让他们踏进房间半步。”
  是吗,我竟那么不近人情?
  我拍着手掌,“孩子们,摸错途径了,宝藏并不在这里,再给你们一个提示,注意:禾草盖珍珠,废物堆里寻。”
  弟弟与妹妹哇一声跑到地下室去:连妈妈都摇头,“闹得过份。”
  “我倒觉得他们很快活。”丈夫说。
  我看着丈夫,这是好机会,有什么话该说了。
  我同母亲说:“妈妈,你能回避一下吗?”
  母亲知道我们要讨论大事,叹口气,“我先回家。”
  “明天我来看你。”
  我把她送出门。
  丈夫自然也有分数,我们坐下来,趁孩子不在跟前,我很文明他说:“我们不如分手吧。”
  他也特别平和,“好的。”
  “谢谢你,我马上去进行这件事,你有无特别条件?”
  他想一想,“没有,你呢?”
  我摇摇头。
  “你知道吗,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心平气和,婚姻可以维持下去。”
  我低下头,“我认为还欠一点点。”
  “你又孩子气了。”
  “或许是,我们不必再为这个问题争执,既然双方决定和平解决,再好没有。”
  会谈结束,心如止水。
  我与上司联络过,下个月复工。
  意外过去,生活如常,不知恁地,闷得要死。
  黄昏的时候,孩子们终于寻到车房,我发出呜呜的紧急报告,他们欢呼,知道找对了地方。
  弟弟跑出来问:“这是什么?”拿着黑色的塑料碟子。
  “软件,”我说:“是老式电脑的一种零件。”
  “不,”丈夫说:“是唱片。”
  我说:“老天,连我都没见过。”
  弟弟说:“我要继续努力,不能让妹妹得胜。”他跑开。
  丈夫接过:“至少有五十年历史。”
  我看着碟子上陈旧的标签,《渴睡的礁湖》?这是什么鬼?”
  “一首歌。”丈夫答。
  我笑出来,“一首歌叫《渴睡的礁湖》?品味惊人。”
  “他们那时候的歌名的确好不骇人,我记得有一首叫《我在欲火中》,又有一首叫《你认为我性感吗》?”
  “哎呀呀。”我掩住嘴。
  丈夫忽然握住我的手,“如果我们可以什么都谈、何必分手?”
  我温和地说:“保证不到三天又会吵起来,我们不是同路人。”
  他颓然。
  我把唱片搁一旁,“能不能弄部机器来听一听?”
  “要到古玩店去找。”
  忽然听得孩子们大叫:“找到了找到了。”
  我立刻站起来,“游戏完结,我要去颁奖。”
  走到车房,只见弟弟手中高举一锡包,妹妹跳跃着去抢。
  骤眼看的确很象,但是走近就觉得那包裹大大,约莫有二十公分乘十二公分。
  我笑,“这是什么?继续努力,不是它。”
  弟弟把包裹一手扔给我,又去找。
  我把那包包拿在手中,心生异样之感,秤一秤,又不太重。
  “在哪里找到的?”
  妹妹指一指。
  啊,这不是我的车子?车头凹扁,毁坏严重,一扇门落了下来,夹层破裂,孩子就是在那里找到锡纸包。
  我问:“你们割破的?”
  “反正是废物,”弟弟说:“我们获奖心切。”
  谁把这包东西放在那里?不是我。
  它是什么?
  我把它拿到睡房,缓缓拆开。
  包裹做得极仔细,总共三层,拆到最后,是一个纸盒子,上面印有朵朵的玫瑰花,美丽精致。
  这到底是什么?从没见过类似的东西,但可肯定不是危险品。
  盒盖还没打开,已闻到一阵香味。
  这种味道非常陌生,十分甜,十分馥郁,缈缈然自盒内钻出,似勾住我的灵魂。
  我顿时失魂落魄,手颤颤打开盒子,盒子内还有层白色透明的牛油纸隔注。
  牛油纸上面烫着金字:方氏糖厂。
  糖,什么糖是这样子的?
  掀开薄纸,放到鼻端一闻,香入心脾,忍不住取过一块放入嘴里。
  即使是毒药也不怕了。
  糖一入嘴即化,钻入味蕾,如丝绒般滑溜甜美,奇怪,这滋味似曾相识。
  谁把这糖果放在烂车的门内?
  象是知道,又不十分记得起来。
  整个人如堕入破晓时分,似有一丝金光透入浓雾,但怎么也肴不清楚。
  忍不住又吃一块糖,这一小盒子容量不大,可不经吃。
  就在这个时候,片断记忆忽然浮现,我知道它是什么了,这种糖叫巧克力!因可可绝种而停止生产。
  方中信,有一个人叫方中信,他是糖的主人。
  我用手掩住嘴,方中信,我霍地站起来,是他把糖藏在那里,他死心不息要对我好,即使我来到另一个世界,他还设法照应我。
  我都想起来了,是糖唤回记忆,不不不,不是,是纳尔逊,他暗中使了手脚,保留我的记忆,瞒过他的同伴,迫我出院,全人类只有他知道我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我恐慌,四肢冰冷,不知把这些非法的记忆收在什么地方才好,心突突的跳,半晌回过神来,才觉得心如针刺般痛。
  纳尔逊说得对,这些记忆对我无益。
  夫人也这么警告过我,是我苦苦哀求他们让我保留回忆。
  我凄酸的想,不要后悔,千万不要懊恼,小心翼翼地看护这些珍贵的记忆。
  我握紧双手,开头不晓得该怎么做,过了半晌,镇静下来,捧住巧克力糖深深嗅一下,收到抽屉里。
  纳尔逊终于答允我的要求,或许出于同情,或许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微笑,他同他爹一样活泼机智,父子同样是了不起的人物。
  孩子们这时闯进来,“唏,终于找到了。”手上高高拎着铜币。
  我连忙说:“了不起,让我看,你们要什么奖品?”
  弟弟与妹妹对望一下,不约而同的说:“要妈妈有空常常这样同我们玩。”
  “一定一定。”我说。
  他们欢呼,跳着出去。
  我看着窗外,怔怔的落下泪来,心中尽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这个月亮不是那个月亮,这里的晚上没有月亮。
  我一整夜伏在桌子上,直到太阳升起。
  丈夫进来,看到我,意外的问:“这么早?”这种语调,已算难能可贵。
  我勉强笑一笑,“失眠。”
  “要不要看医生?”
  “我没事。”
  “自己当心。”他已经仁至义尽,耸耸肩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吞一口苦水,再吞一口苦水。
   
 


  
 
 
  
 

二十一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不止身体回来,记忆也回来。
  纳尔逊本来已将我的胡思乱想完全洗净,使我成为一个正常健康的女子,我甚至比从前温柔驯服,有兴趣走到厨房去,连丈夫都觉得,如此配偶,不是不可以共度一辈子的。
  家人都发觉我变好了。
  刚刚在这个时候,因为一盒糖果,唤回从前的我。
  我震惊地呆坐。
  五十年就这么过去了,物是人非,在他们那里,我不知如何着手寻找母亲,现在回来,我又不知该如何重新适应。
  不是每个人有机会经历这么痛苦的考验。
  我伏在桌子上,每根神经抽得绷绷紧,痛苦得透不过气来。
  然而经过这四十五天的旅程,我成熟了,我学会沉下气来,咬紧牙关死忍。
  必须见一步走一步。
  我出去问丈夫:“我能借用你的车?”
  “它是辆慢车。”丈夫笑。
  “我只不过到母亲家去。”
  “小心驾驶,”
  “多谢关心。”
  孩子们还在床上,我轻轻抚摸他们额上的接收器,不过似一粒血红的痣,但愿他们的思想永远不会被截收。
  妹妹醒了,轻轻叫我。
  我顺口叫一声爱梅,立刻怵然而惊,住口不语。
  随即拍妹妹的手背,嘱她继续休息。
  我出门去看母亲。
  她在园子里休息,人造草坪如张绿油油的毯子,不知恁地,衬托得她更加寂寞。
  “妈妈。”我走过去。
  “你果然来了。”她有份惊喜。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才是爱梅呢。
  “怎么会有空?我以为你只是说说。”
  “以后都会很空,我会时常来探望你。”
  母亲十分意外,“你?”
  “该有一个转变,”我歉意的说:“想多陪你。”
  “进来坐,慢慢说。”
  她的手也已经老了,手背上有黄斑,指甲上有直纹坑,一切部表明她是个老妇,皮肤亦在腕处打转。
  我忍不住再叫她一声:“妈妈。”
  “你怎么了,”她笑,“出院以来,象换了个人似的。”
  “把这只胸针的故事告诉我。”我踏入正题。
  “你都不爱听。”
  “我爱,请你告诉我。”
  她听出我语气中之迫切,深觉奇怪。
  “是一位阿姨送给我的。”
  “她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
  母亲点点头,“她碰巧也姓陆,叫陆宜,所以我把这个名字给你,纪念她。”
  “她在什么地方?”
  “一早去世了。”
  “谁告诉你的?”
  “她的丈夫方先生,”
  我的心牵动,硬生生吞下热泪。
  “对了,告诉我,是否就是这位方先生把你带大?”
  “不,不是方先生。”母亲叹口气。
  我紧张来起,难道方中信背弃了诺言?
  “发生了什么?”
  母亲笑,皱纹在额角上跳舞,“陈年旧事,提来作甚么?”
  “不,我要听。”
  “怕你烦得象以前那般怪叫起来。”她说:“我替你去做杯茶。”
  我怎么会在这种要紧关头放松她,“妈妈,快说下去,方先生怎么样?”
  她只得坐下来,“方中信先生不到三年就跟着去世。”
  我失声,“好端端怎么会?”伤心欲绝。
  “你脸部白了,”母亲惊异,“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连忙别过头去,“那位方先生是个好人。”
  “好人也不见得活一百岁。”
  “他得了什么病?”
  “后来听监护人说,是癌症。”
  我呆呆的靠在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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