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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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夏抱着厚重的画架,踮着脚,认真地望着窗内,正在授课的教师。
学校美院有时会跟附近的画廊预定空白画架,而凉夏手里捧的那些,少说也有二三十斤。
花战觉得有些好笑,走过去,拍拍他肩:“兄弟,这样偷听累不累?”
凉夏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画架晃当滑出了手,砸上了花战的脚。
“哎呦!”花战跳脚,身上的花瓣稀稀落落掉地,好不狼狈。
凉夏不禁莞尔,弯腰,拾起画架,仔细检查了没有损伤后,才淡淡地问候一句:“你没事吧?”
花战怒目:“你给我砸下看看?!”
凉夏将画架搁到一边,俯身,脱下他的鞋。细细观看,呃,是肿了一大块。他抬头:“我送你去医务室。”
花战将脚套进鞋,“算了,又没有残废。”他嘟囔着,举目望进教室,里面二十来个学生正在画一座石膏像,“这种东西有意思么?”
凉夏根本懒得理会他,直接抱起画架,扬长而去。
放课的时候,花战再度见到凉夏。
这次可不是个愉快的碰面。
校图书馆的后门死角,三个人高马大的男学生拦下了凉夏。他们似乎彼此认得,一个三角眼的丑家伙拎着凉夏的领口,嘴里的烟肆意地在他脸上吞吐。
“妈的,这种地方你也配出现?”
凉夏抿紧唇,没敢应声。
一边的两个男生在拉他的裤子。一个笑声猥琐:“我说,他不就个卖屁股的吗?扒了他,让他光屁股走出校门。”另一个听着更加起劲:“扒了他,我去拿相机!”
凉夏像被钉在肉板上的肉,不住战栗,惶恐:“这里是学校!”
三角眼“啪”一记大头耳光砸过去:“你也知道是学校?你来这里干什么?偏偏叫老子瞧见了,呵呵,太寂寞了吧,学生是没钱,但是年轻力壮,干起来可比那些老头强多了!”
花战走了过去,“同学,你们有没有看见许教授?我和他约好这个时间碰面的。”
三个人齐齐望向他。
花战微笑:“看来他没来,我打个电话问一声。”
他们打算提着凉夏退场,花战适时挡去了他们的退路,“人放下吧,也折腾够了。”
“妈的你敢插手管老子闲事?!”
花战笑:“给你机会走人不走,真是个欠打的货色。”
从小混迹在不良少年中的花战,论身手自是不在话下。他脱下外套,罩上了凉夏。
“别看。”
衣落,凉夏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他感到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渐渐脱了力,他沿着墙壁滑坐在地,身体无力,脸颊火辣辣的疼,而耳边充斥着男人的嘶吼声,唾骂声,以及渐弱的求饶声。随着花战冷冰冰的一句“滚”,噪杂声霎时休止。
衣服撩开,光刺痛了他的眼。泪腺受到刺激,液体忍不住往下刷。
花战将他揽紧,“原来你也只会对我凶。”
因为过度运动的关系,花战一瘸一拐地跑去中匡画廊。
校医院的包扎技术他实在不敢恭维,可如果送到他爸手里,难保什么XYZ光的,一个检查过程完结,估计脚底心都长茧了。
抹了点紫药水的花战跑去画廊应聘,画廊老板表示最近不需要人手。
花战说:“我不收你工钱还不成么?”
画廊老板打量他许久,这年头,不收工钱的小工,不是小偷就是小神经。
花战不耐烦了,“你他妈到底收不收?不收我就天天来砸场!”
于是,花战光荣地成了一名临时工。
凉夏擦拭橱窗的时候,花战捧着精致的便当凑过来。
“吃饭了,凉夏。”r
凉夏放下抹布,绕过他,走到休息室。他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了一块三明治。
花战也不勉强。他津津有味地吃着便当,津津有味地看着凉夏吃三明治。
画廊的工作很单调,早晨九点前要清理场地,九点过后,要带一些作品去邻近的市集低价兜售。下午五点收工。如果画卖得好,还有提成。
凉夏背着大包的画卷出门,还没跟出门口的花战被老板喊住:“喂,新来的先熟悉一下,别急着出去打零工。”
花战用了差不多半天功夫,“熟悉”了画廊布景。然后趁着老板喝下午茶的功夫,他追到了市集,找凉夏。
他的脚没有痊愈,走路姿势不够帅,也就难怪教一辆横穿马路的女式自行车撞了。
人摔到地上,脚踝处扯了个口子,血泊泊流出来,女同志吓得尖叫连连。
花战觉得耳膜受不得这样的折磨,裤脚管往下一拉,就要起身。
这时,胳膊下伸过一只手,借力将他扶起。花战转过身打算感谢雷锋,谢字未脱口,整个人傻了眼,“凉夏?”
凉夏清冷地:“马路给你堵塞了。”
说着,凉夏扶着花战,走到了一边,他摆的画摊上。
凉夏将他搁在小板凳上,径自走开。但是很快,他带着一包纱布跑了回来。
花战喜滋滋,伸出脚。
凉夏撕了一小块纱布,弯腰,擦拭起了地上的画纸边缘。原来刚才花战走过去时,脚上的血沾上了地上的画。花战看得正痛心疾首,未料,大包的纱布朝他丢过来。“自己包扎。”
花战不悦地撇撇嘴,搂着纱布有些委屈:“凉夏,你都不同情一下我。”
凉夏睇了他眼:“谁让你来的?活该。”
花战沉默。心想,他是活该,自讨没趣。
四、阴暗面
因为脚伤加剧的关系,花战最终还是躺上了花医生的病床。
四十有余的花医生可谓风度翩翩,一副金丝边眼镜衬得人英姿勃发,就连拿捏刀剪镊子的手势都优雅得无可挑剔。
此刻,这位穿着白大褂的恶魔正在认真审视他儿子的双腿,修长齐整,连指甲都是漂亮剔透的。这个儿子,他不由感叹,还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头顶上白晃晃的手术灯,看得花战一阵心慌慌,“老爸,不就是包扎一下嘛,干嘛要躺这里?”
他被捆住了双手双脚,身边刀子明亮的反光扎着他眼皮直跳。
花医生遣开了助手,睇了他眼,手捏紧刀刃:“谁说给你包扎的?”
韩晓!
花战惊恐。
他挣扎着要坐起身,一把利刃贴紧他的脖颈,花医生和蔼可亲地道:“急什么,老子我还没动手呢。”
“等你动手我就完了!”花战吼道,脑袋转动着环顾四方,悲哀得发现手术室的门缝紧闭,隔音效果真他妈的绝。
花医生随手一提,拎起一杆针筒:“给你两个选择,嘴里塞一卷纱布或者屁股上扎一针镇定剂。”
花战悲哀地:“可不可以不选?”
花医生笑容亲切:“忘记了,我儿子喜欢多选,人要多了热闹,方法也要多姿多彩。”
花战天真无邪地眨眨眼:“爸,你在说什么?”
花医生敛去了笑意,手术台上他向来作风凛冽,几秒钟的功夫,花战屁股上挨了一针,嘴里塞了一大块酒精味浓郁的纱布团。
花战急得眼泪要出来了,爸,你是我亲爸啊,虽然我不是你和妈的爱情结晶,但好歹虎毒不食子吧!怎么跟屠夫似的对待你儿子?他依依呀呀一大堆,全溶进了酒精纱布里,丁点没泄出来。花医生满意地擦拭手术刀,边微笑:“让你玩NP,我说的话全当狗屁。老子今天就阉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兔崽子!”
“咦,”他停下手,灯光下儿子的双颊湿答答的,抬手去摸摸,啧,还真哭了,“鳄鱼泪吧!我警告你的时候,你怎么担保的?洁身自爱,就这么个爱法?!”再拍拍,呦,这会眼神都不对了,兔崽子成了狼宝宝,两眼凶得直放冷光,花医生拿掉了他嘴里的纱布,“干嘛,那么看你老子?想宰了我?”
花战咬牙切齿:“韩晓,你他妈有种别回国!”
“啪”,花医生刮了记耳光过去:“韩晓是我线人,我得保护他。你敢动他看看,我现在就挑断你的手脚筋!”
花战倔强地别开脸。
手术室安静起来,他听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无比激烈。
花医生这时倒也不吓唬他了,抱着手术刀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儿子濒临爆发。
距离上次花战发飙,已有不少年头。花战这孩子,除了好色贪玩以外,还真的没啥个性色彩,韩家的小孩要好玩多了。惟一一次跟他动气,就是离婚那阵子,花妈妈要抛夫弃子,小花战指着她母亲的鼻尖骂娘。花妈妈哭得稀里哗啦,万分委屈,这才断断续续道出了他爹不同于常人的性取向。再然后,小花战就爆了,差点把整个家给轰炸。再再然后,小花战也堕落了。
“都是你。”花战咬了咬下唇,打破了一室的沉默,“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偷偷摸摸地玩Xing爱派对——”
花医生挑眉,得,这孩子思索半天,出来这么个结论:“你再说次看看,你滥交关我什么事?!“同性恋不都是这样的嘛!”花战鼻子里抽冷气,“滥交,那是因为不被认可,才要偷偷摸摸,才会自我放纵!要不是当初你非把我带身边,我也不会跟你一样……变成个同性恋。”
花医生思考了半晌,给了他一记大头耳光。
这次力道使得足,花战的脸霎时红肿一片。
“第一,同性恋不是遗传的,当然,老子我承认有环境因素。第二,同性恋不用偷偷摸摸,胆小鬼才偷偷摸摸!操,被你气得粗话都出来了,第三,滥交是素质问题!你不自爱别怪到你老子头上!第四,你他妈给我滚,这些年敢情我养了你这头白眼狼,滚,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花医生三下五除二,解去了花战一身的束缚,将他踢下手术台,一脚踹出手术室。
“嘭”!玻璃瓶被砸得四分五裂,红红的液体沿着花战的脚边流淌,花战回头,看到他老爹将所有用来消肿祛瘀的药水砸得满室缤纷。
花战倚着一边的墙渐渐蹲下身,高高的个子倦缩成了一小块。想当初,跟父亲来到这个城市,也不过才那么点高,小小的,处处以父亲为榜样的无知幼儿。时光如梭,现在的心境已然变了味。
护士路过,见这满地狼籍,不由注目。
素来注重仪表的花医生这时探出身,招招手,“不好意思,刚才有个狂犬病的患者跑进了我这里乱闹,劳烦整顿一下,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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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
凉夏正在拖地。
灰色玻璃门大开,花战跌跌撞撞闯入。
黄昏隐去了少年的轮廓,徒留他一身的狼狈和难堪。凉夏嗅到了悲伤的气味,放下拖把,走到他身边,看到他红肿的脸,“嗤”一声轻笑:“怎么,被人家长教训了?”
花战觉得很没面子,他不该跑来这儿。可是,他很想找个人倾诉,很想,想到根本不在意对方是否愿意聆听。
“我爸爸是同性恋,我也是。凉夏,你告诉我,喜欢男孩和女孩,究竟有多大的区别?为什么我妈就那么恨我呢?”
他坐到地板上,浑身疲乏。
凉夏将他扶起,搀到一边的皮质矮凳上,“别把地板弄脏,刚拖过。”
花战无可奈何地笑。
凉夏虽然背对着他,仍觉得身后凄凉。凉夏回过身,淡漠地:“我只喜欢方南,无关她是男是女。花战,你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外表强硬,其实脆弱不堪。
凉夏说着,边拖地,冷不防身后的人扑了过来,紧紧搂上了他的脖子。
花战转了转脚踝处,果然疼痛纾解了不少,看来花大夫那一针确实管用。
“我爸训我那是天经地义,可是凉夏,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育我了?”
凉夏推弄他的胳膊,可惜力道上先天差距明显。他不由着急起来:“老板要回来了,花战,你放开我!”
花战冷笑:“我爸都不要我了,我还在乎这什么破工作?”
他环上他的腰,将他整个身体转过来,正对着自己,“凉夏,你说你喜欢方南,可她不嫌弃你吗?你曾经被男人上过,有女人会接受这样的一个男人来作自己的爱人么?”
他字字刻薄,伤得人体无完肤。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触及的阴暗面,那些灰色的、难以启齿的过去。
花医生揭了花战的阴暗面,正如花战揭了凉夏的阴暗面。
五、暴力事件
花战扣紧凉夏的腰,眼睛咄咄逼人。
凉夏知道,此时此刻,心底有东西正在被人残忍撕裂,一片一片,支离破碎。他一直可望不可及的方南,这个善良隐忍的女孩,他不曾想要得到她,他只卑微地祈望能够永远守护她。可是即便如此,在他心底最最深处,还是有丁点的、一丝被爱的渴望。
门被推开,斜阳的余辉悄悄潜入。
凉夏看到了画廊老板惊诧的表情。
在惊讶尚未转变为憎恶前,他下意识地踩上了花战的脚,花战一声痛吼,整个人摔倒在了他身上。
真沉!
凉夏扶着他,淡淡地:“他受伤了。”
随后,他转身,搀着一天之内数次受刑的花战,默默离场。
两人走到休息室,凉夏将他丢到边上的沙发,自顾自整理背包。花战弯腰抚过自己的脚,嘶——痛得撕心裂肺,他把眉头皱成小山,望着凉夏。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其实他的脑袋里一片乱。以前染上毒瘾,聚众斗殴,父亲都不曾把他赶出门过。这次不过一句冲撞之语,对,他说什么来着?
“要不是当初你非把我带身边,我也不会跟你一样……变成个同性恋。”为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