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之一:枪侠-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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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这只是个开端。我们还要些植物。树木,草和田地。”
这一切都出现在眼前。到处都有恐龙漫步,它们咆哮吼叫着,互相吞食,有的陷在冒着气泡、气味熏人的柏油潭里。茂密的热带雨林随处可见,巨型蕨类伸着它们锯齿般的叶片向天空招手,一些长着两个脑袋的甲壳虫趴在叶片上。枪侠清楚地看到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巨人俯身看着这些生物。
“现在,带来人类。”黑衣人轻声说,但枪侠开始跌落……却是向上跌落。这片巨大肥沃的土地开始卷曲起来。人们都说过地平线其实卷成一个圆圈,他的老师范内告诉他们在很久以前就有人证明了这点。但是这——
越来越远,而且越落越高。他惊奇地看到陆地分成了几块,而且形状各异;像发条一样旋转着的云朵出现在眼前,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大气层就像胎盘的液囊包裹着整个世界。太阳慢慢从地球的上方出现——
他大叫一声,赶忙伸出手臂挡住眼睛。
“让这里充满光!”
这再也不是黑衣人的声音。喊声十分洪亮,引起了重重回音,它响彻天际,填满了星际之间的空间。
“光!”
继续跌落。
当他飞远时,太阳慢慢变小。一个红色的星球从他身边嗖的一声飞过,他看到星球表面刻着许多河道,两颗卫星狂热地绕着它旋转。接着他看到一些石头飞速地转着形成了带状,围绕着中心一颗巨大的星体,星球表面沸腾着,喷发着气体,看上去体形过大难以保持平衡,最终它变成了扁球形。又过来一个星球,周围是一条光环,光芒耀眼,就像一颗宝石周围镶嵌着针状的冰晶。
“光!让这里——”
其他星球飞过,一个,两个,三个。再远处,一个由岩石和冰块组成的球体孤独地围绕着一颗恒星旋转,星球周围一片黑暗,而星球本身也不比一枚发暗的硬币来得光亮。
再过去,只剩一片黑暗。
“哦,不。”枪侠的声音显得很闷,在黑暗的空间里没能产生任何回音。这里比深夜还暗,比黑色还黑。与此相比,一个人灵魂的最黑暗的夜晚却就像晌午,在山脉下的那段黑暗只不过是光亮面上的一个污点。“够了。求你,这就够了。够了——”
“光!”
“够了。够了,求你——”
星球都开始变小。所有的星云聚集到一起,最后只剩下一抹光痕。似乎整个宇宙都被吸引到他周围。
“求你了,够了够了够了——”
黑衣人在他耳边低语,他讨好般地劝告说:“那就放弃你的承诺。抛开一切和塔楼有关的念头。走你自己的路吧,枪侠,要拯救你的灵魂可需要下许多功夫。”
他回过神来。他完全被黑暗包裹着,黑衣人的话语像股电流穿过他的全身,让他不停地颤抖着。他振作起来,对黑衣人的提议做出了坚决的回答:
“永远不!”
“那就让这里充满光!”
周围确实出现了光,最原始的光亮,强烈得像把锤子砸下来。在这样猛烈的光照下,没有人能保持清醒;但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枪侠清楚地看到一样东西,他始终坚信这样东西具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性。他被激怒了,这反而让他更用力地攥紧了那样东西;在强光照瞎他的眼睛,瓦解他的神志之前,他试图从内心深处寻求庇护。
他逃离了强光的照射,也远离了光亮的暗示,由此他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状态。其实,其余人也会这样做;即使是那些最优秀的人。
4
他醒来时仍是黑夜——他并没弄清楚这是同一天晚上,还是已经过了一整天。他支撑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原地——他早先发狂般向黑衣人扑过去后摔倒的地方,他看到沃特·奥·迪姆(罗兰追踪黑衣人的途中,有不少人这么叫他)坐过的那个木墩。但他不见了。
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天哪,这一切又得从头开始——就在他感到心寒时,黑衣人从他背后说:“我在这里,枪侠。我不喜欢离你太近。你老说梦话。”他嘲笑了枪侠一番。
枪侠挣扎着起来,跪在地上。他转过身。篝火烧得只剩些余烬和一堆灰,烧尽的木柴留下了熟悉的图案。黑衣人就坐在一旁,啃着剩余的那点油腻的兔肉,起劲地直咂嘴,吧嗒声不免让人有些反感。
“你表现得不错。”黑衣人放下兔肉,说,“我从来没能让你父亲做这个梦。他醒来后会流口水,说胡话的。”
“那是什么?”枪侠问,他的声音含糊,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若想站起来,腿也会不听使唤。
“宇宙。”黑衣人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他打了个饱嗝,把兔骨扔进火堆,骨头表面的油脂起先变得闪亮,很快就变成黑色。墓地上起了阵风,呼啸着。
“宇宙?”枪侠茫然不解。这个词他可一点儿都不熟悉。他的第一反应还以为黑衣人在念诗。
“你想要塔楼。”黑衣人说,但听上去像是个问题。
“是的。”
“但是你不该得到它。”黑衣人说,微笑的嘴角边是毫不遮掩的残酷神情,“不论你是典当了你的灵魂还是彻底地把它给卖了,其他人都不在乎。上次,这就差点逼得你乱了方寸,这我都看在眼里。这样的话,还没走多远,塔楼便会毁了你。”
“你对我一无所知。”枪侠平静地说,黑衣人的微笑消失了。
“我让你父亲成功,但我又毁了他。”黑衣人冷冷地说,“我化成马藤,接近你的母亲——这早就让你猜疑了,是不是?——而且占有了她。她就像根柳枝对我弯腰臣服……然而(这大概让你欣慰)这根柳枝从来没断裂。不管什么情况下,命运注定了的一定会发生。我是黑暗塔的统治者派得最远的仆臣,地球都握在这位国王红色的手掌中。”
“红色?为什么你说他有红色的手?”
“别在意。我们不谈论他,然而你若继续问下去,你知道的会比你愿意了解的还多。伤害过你一次的东西就会伤害你第二次。这并不是开始,而是开端的结局。如果你能记住这点,便会受益……但是你从来记不住。”
“我不懂你说什么。”
“对。你不懂。你从来就没明白,你也不会明白。你没有任何想像力。在那一方面,你就像个盲人。”
“我看到的是什么?我在梦的最后看到的是什么?它是什么意思?”
“它看来像什么?”
枪侠没出声,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伸手去找烟叶,但一点都不剩了。黑衣人没自告奋勇用他的巫术或仙法来填满他的烟袋。也许以后他能在自己的“生长袋”(注:生长袋(grow bag)是种有魔力的口袋,它里面能够长出东西,满足人的心愿。)中找到烟叶,但现在看来这“以后”可遥遥无期了。
“那里有光。”枪侠最后说,“刺眼的白光。然后——”他哽住了,瞪着黑衣人。他身子微朝前探,一种异样的表情清楚地写在他的脸上,那不会是伪装或否定,那是敬畏或惊讶。也许两者并没有区别。
“你不知道!”他的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噢,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了不起的巫师,你居然说你不知道。你是个骗子!”
“我懂你为什么这么想。但是,我不知道……什么。”
“白光。”枪侠重复了一遍,“然后——一叶草。仅仅一叶草就填满了万物。而且我很渺小,像尘土那样微不足道。”
“草。”黑衣人合上双眼。他拉长了脸,形容枯槁。“一叶草。你肯定吗?”
“当然。”枪侠皱起眉头,“不过是紫色的。”
“听我说,罗兰,斯蒂文的儿子。你在听吗?”
“是的。”
就这样,黑衣人开始讲述。
5
宇宙(他说的)包罗万象,而且存在着一个深奥的矛盾,人们凭有限的思维难以把握这个矛盾。就像活着的大脑不能想像一个非存活状态下的大脑——尽管它会认为它能够设想到——有限的思维无法理解无限的事物。
仅仅是宇宙的存在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就打击了实用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的气焰。曾经有一个时代,那至少是在世界开始变化的几百年前,那时的人类掌握了足够的科学技术,能让他们从现实这根巨大的石柱上敲凿下来一些碎片。即使是那样,科学创造的假光(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称之为知识)也只照耀着少数几个发达的国家。一个公司(或叫做阴谋集团)在这方面就是个楷模;它管自己叫北方中央电子。尽管人们掌握了的表面上的现象日益增多,但几乎没有任何对现象背后的洞察理解。
“枪侠,我们的祖先,不知多少代之前的先人,他们征服了会让人或器官腐烂的疾病,那时这叫做癌症;他们几乎能让人永葆青春;他们登上了月球……”
“这我可不相信。”枪侠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对此,黑衣人只是微微一笑,他回答道:“你不用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们发现或创造了其他几百个神奇的小玩意儿。但是这些充分的信息并没能让他们产生任何深层的理解。'奇+书+网'没有一首永世传诵的颂歌写给人工授精创造的奇迹——那是用冰冻的精子培育婴儿——也没有颂歌是描写用太阳能作动力的汽车。几乎没有人认识到现实中最真实的原理:新的知识总是将人们引向更为恐怖的奥秘。对大脑的生理上的知识掌握得越完全,灵魂存在的可能性就越小,但研究的本质又让它存在的可能性变大了。你懂吗?当然你不明白。你已经到达了你的理解能力的极限。不过,不要紧——这和我要讲的主题关系不算密切。”
“那你的主题到底是什么?”
“宇宙最大的一个奥秘不是关于生命,而是大小。大小尺寸包围了生命,而塔楼则包围了大小尺寸。一个孩子,即使总是待在家里都会有无穷的好奇心,他问:爸爸,天空上面是什么?父亲会说:黑暗的太空。孩子问:太空外面呢?父亲说:星系。孩子问:星系外面呢?父亲答:另一个星系。孩子问:那一个星系外面呢?父亲说:没有人知道。
“你看到吗?大小让我们无可奈何。对一条鱼来说,它生活的湖泊就是它的宇宙。如果这条鱼被钩着嘴离开了银色的有限存在,来到一个新的宇宙,那里空气会让它淹死,光线是疯狂的蓝色,它会怎么想?为什么那些不长鳃的二足动物要把它塞到令它窒息的盒子里,还替它盖上潮湿的水草来夺去它的性命?
“有人可能会截下一段铅笔尖,把它放大观察。这时眼前呈现的事实会让他目瞪口呆:铅笔尖并不是实心的;它由几百亿个不断旋转运动着的原子组成,这些原子就像是宇宙中的星球。在我们肉眼看来实心的东西其实就像一张松弛的网,所有组成它的物质由引力吸引在一起构成了网状结构。如果以原子的实际大小为标准,这些原子之间的距离就有几里格(注:①里格,长度名,在英美约为三哩。),有的就像深渊,甚至望不到边际。原子本身是由原子核、旋转着的质子和电子组成。我们甚至能够进一步分析亚原子微粒。再下去会是什么呢?超光速粒子?不存在任何物质了?这当然不可能。宇宙中的万物都拒绝这“没有物质存在”之说;试图找到终点,证明物质到这一点就再也不可分了,这是最大的荒谬。
“如果你向宇宙外围飞去,到达了它的极限,你会不会看到那儿挂着一块牌子说:尽头?不会。也许你会看到圆形的硬质物体,就像小鸡孵化出来前,从内部看到的鸡蛋那样。如果你啄破那层物质(或许你会找到一扇门),怎样的强光会奔涌穿透过你在宇宙尽头打开的缺口?当你朝缺口外面张望时发现,我们的整个宇宙只不过是一叶草上一个原子的一部分,这有没有可能?你会不会突然想到烧掉一根嫩枝的同时你其实是焚毁了无穷无尽的存在中的一个?具有这样一种存在方式的无限物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有无限个。
“也许你看到了我们的宇宙在一系列的物质中所占的位置——就像一叶草上的一个原子一样。我们所能看到的一切,从显微镜下的病毒到遥远的马头星云,所有这些会不会都只是位于一叶草之上,而这叶草只能在时间长河中存在短短的一季?如果这叶草被镰刀割断了,那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如果这叶草开始枯萎,它的腐烂会不会渗透到我们的宇宙和我们的生活中来,让我们世界中的每样东西都变得焦黄干枯?也许这已经开始发生了。我们总说世界开始变了;也许我们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它开始干涸。
“枪侠,想一想,这种概念让我们变得多么渺小!如果真有一个上帝看到这一切发生,他真能为这无穷种蚊子中的一种主持正义吗?当一只麻雀比漂浮在深邃太空中的一个氢原子还要小时,他的眼睛真能看到这只麻雀掉落吗?如果他的确能看到……那这位上帝又该有怎样的特性?他能住在哪里?他又怎么可能居于无限之外?
“想像一下墨海呐沙漠的沙子,你曾经穿越那片沙漠找我,假使有万亿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