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第1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没有人再主动开口。
锦段在外面站得久了,双手双脚都已冻得麻木,因不能使劲跺脚取暖,便只得不停地交替活动着双脚,能暖一点是一点。
程洛山冷眼看着她冻得发青的脸和不停抖动的身子,低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锦绣暗纹鼠皮滚毛皮斗篷,顺手便解了下来,想也未想,就丢给了一旁的内侍,露出一身织金锦的锦袍,系着金嵌玉的锦带,负手而立。
内侍稍作迟疑,小声叫了一句:“程公子,天冷,您这……”
程洛山头也不回,不理不睬。
锦段回头看了看内侍手上的斗篷,又侧头看了程洛山一眼,心中不解。这样冷的天,她都冻得受不住,他居然把斗篷脱了,这人的脾气倒是越发的怪异了。于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很冷的。”
程洛山侧头看她,嘴角忽然带了浅浅的笑,道:“是啊,我也想试一试,这样冷的天,在外头站着,究竟会被冻到什么地步?”
锦段动了动嘴角,这人从来脾气古怪,还是不理会他的好,仍旧抖手抖脚地试图取暖,呵着白气,冻得直颤。
这时,突然有内侍手持一卷锦帛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连向锦段和程洛山施礼都没有,便要往殿内闯。
锦段身后的内侍闪身而出,呵斥道:“何人敢闯宣光殿!”
那人将手中的锦帛递过去,急道:“西北奉元关战报,八百里加急,快去通禀!”
他话音刚落,殿门口帷幔一晃,便走出了皇帝的近身内侍苏添福,低斥一声:“宣光殿岂容喧哗,不知道皇上和太子在里面吗!”
内侍忙躬身将手中的锦帛递过去,“说是西北奉元关的八百里加急战报。”
苏添福脸色微变,二话不说,接了锦帛便进了殿。
锦段与程洛山对视一眼,不禁猜测奉元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奉元关乃天朝第一关,自古为要塞之地,矗立西北,与蛮地沙祢国相邻。沙祢国土地崎岖薄瘠,其民衣着多与天朝同,但以毡褐为异。因其地多风沙,民风多蛮化,便被天朝称为蛮夷之地。
这奉元关突然送来八百里加急战报……莫非是沙祢国有异动?
锦段心中正在猜测,突然听到宣光殿中传来茶盏落地之声,接着便是建元皇帝怒不可遏的声音:“陈可善这老贼,朕要诛他全族!”
锦段吓了一跳。
不一会儿,苏添福掀开帷幔走了出来,躬身向程洛山道:“程公子,皇上今日政务繁忙,怕是无暇再宣程公子觐见,您还是……”
程洛山闻音知雅意,笑了笑,道:“我知道了,有劳了。”一副对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点都不好奇的样子。
苏添福笑着说了声:“不敢。”便转向锦段,“太子殿下命奴婢转告姑娘,太子还要留在宣光殿陪皇上理朝,外头冷,姑娘便先回东宫吧。”
锦段低眉称是。
正好与程洛山结伴离开宣光殿。
程洛山没有将斗篷披在身上,而是将之搭在手臂上。锦段看了一眼,正要问,他却先开了口:“仍旧在看《诗经》吗?”
程洛山问得突然,锦段怔了一下,慢下了脚步,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程洛山侧过脸与她对视,眼角眉梢隐隐带了些笑意,又慢慢地问了一句:“看了四年的《诗经》了,还没有看完?”
锦段面上一红,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自从她随着成郢在清凉殿服侍起,每每太子傅与成郢讲习,她便一个人捧着一本《诗经》安安静静地坐在朱漆的落地柱旁津津有味地看,这一看便过了四年。虽有时也看旁的诗书集册,但《诗经》一书,却是每日必读的。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程洛山轻声低喃,似是漫不经心。那声音幽幽似叹息,却又缠绵而不绝,让人闻之心惊。
锦段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似懵懂似慌乱的神色,动了动嘴角,却最终低下头,选择沉默以对。随着他慢慢地踩在噗噗作响的雪地上,身旁不时有内侍宫女经过,见到二人便屈膝施礼,待他们过去了,才敢继续行走。
“锦段。”程洛山唤她。
锦段侧头看他,不明白他今日的满腹心事,究竟所为何事。
“你……知道息夫人吗?”他的声音紧绷,带着一丝说不清是悲伤或是耻辱的意味。
锦段不解他何来此问,但仍仔细地想了想,问:“你说的可是‘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的那个息夫人?”
程洛山抬头看天,似讥讽,又似冷笑,“是啊,就是那个‘不共楚王言’的息夫人。”
锦段不解,“好好的为何突然问起息夫人来了?”
程洛山低眉,有些莫名地笑了笑,道:“想到《诗经》,便突然想起了这个,就是随便问一句。”
稍顿,锦段脑子里已然想起了那个女子悲哀的一生,微叹,轻声道:“我倒是觉得她是个可怜又无奈的女子,一生都过着身不由己的日子。”
程洛山微挑眉梢,嘲讽地说:“身不由己?身子是她自己的,难道楚王还真能捆了她一辈子不成?她自然也可以选择不可怜亦不无奈。可既然做了如此选择,又何必再摆出‘不共楚王言’的姿态来?不过是徒增笑柄!”
他这话说得已算得上极是难听,又极是不尊重前人了。锦段皱眉,不赞同地道:“你又如何知道那息夫人随了楚王便一定是心甘情愿的呢?她分明是‘恐息侯或有不虞’,才会在无奈之下做出身侍楚王之举。否则的话,心中若无挂牵,又何必委屈自己到如此地步?如你所说,若她心不系息王,大可恣意承欢于楚王,大可不必在乎旁人心中会如何想,抑或可以选择‘不可怜亦不无奈’,一死了之。”稍顿,“前朝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也不多她一个,她又何必做出‘看花满眼泪’这样可笑的姿态来?”
“委屈?你说她……委屈?”
“难道不委屈吗?”锦段挑眉反诘,“这天下所有的女子,哪个不希望自己一生平安喜乐?她既嫁息王,必也是存了‘白首不相离’的美好愿望的,不承想为楚王所夺,虽实不喜欢楚王,但为了身陷囹圄的息王不得不委曲求全。你们在苛责她时,又可曾想过,她心中该是多么的委屈难过?”
“委屈难过?”程洛山忍不住讥笑出声,“她若真的不喜楚王,又何来……又何来二子?既然有了儿子,那说有再多的委屈也都是自打耳光,不值得半分的同情!”
在此之前,锦段未必有多喜爱息妫,只是同为女子,看看她的一生,又想到自己,虽境遇不同,但却是相同的身不由己,有时便不免生出几分悲哀之感。在这样一个滴水成冰、呵气染霜的天气里,锦段与他争论半日,见他仍旧是满脸不屑一顾的嘲笑的样子,反而说出这般言语,不禁恼怒,便口不择言道:“楚王那般爱她,甚至为她不惜杀掉蔡侯。她一个弱女子,想护的人护不住,在那样强大的人面前,除了认命,还能怎样?死吗?她死了倒是好,可是活着的人又该怎么办?再说,她只是一介女子,在强者面前如何反抗?生不生子,岂由得了她?”
话音刚落,便看到程洛山冰冷的目光越过她,直直看向了她的身后。
她一惊,连忙回头,身后不远处孑然站着一个身披鸦青色凤纹织金锦羽缎斗篷,兜着风帽的人。在满地白雪和鸦青色斗篷的映衬下,那张消瘦又冷漠到极致的脸,如苦寒之处玄冰上独卧的青玉石一般,是彻入骨髓最深处的凉薄与冰冷。
木皇后。
锦段不知道向来冷漠,足不出户的木皇后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这是去宣光殿的必经之路。她更不知道木皇后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将他们的争执听去了多少。
她忙屈膝施礼,木皇后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一双黑玉石般冰冷的眸子直直地望向程洛山,启唇冷问:“你说……息妫该死?”清冷冷的声音,如清涧雪流一般,泛着比这个冬天更加深沉的冷意。
程洛山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躬身,低眉顺目地道:“臣不敢妄议前人。息夫人如何想法,自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后人思议再多,也不过只是猜测,作不得真。”这样凉薄的语调,却巧妙地回避了木皇后的问题。
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默认?
不知为何,锦段在程洛山貌似恭敬的回答中,似乎听出了一丝怨愤。她不明白,那个已经作古不知多少年的息夫人究竟哪里惹了他,竟让他如此愤懑?甚至在木皇后的面前都不知道收敛。
因为低着头,她看不到程洛山与木皇后对视着的,那悲凉如水的眼眸。她只看到眼前鸦青色凤纹斗篷密密匝匝地裹着里面的妃红色织锦缎长裙,簌簌的,似乎在颤抖。
木皇后静静地看着程洛山,冰冷的眼神转为如许悲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点了点头,扯了扯唇角,颜色极淡的嘴唇弯出一抹可疑的弧度,似笑非笑,“程公子这话说得好,那息妫抛夫弃子,一女二夫,确实该死!”向来清冷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尖锐的狠厉,不自觉地拔高了声线,十分刺耳。
锦段双手发抖,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避在前方廊角的染霜听到后,急忙跑了过来。她面色微变,扶着木皇后,急声道:“皇后娘娘,这里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皇上这会儿正忙着处理朝政,您明日再见皇上也不迟。”
木皇后原本死死盯着程洛山的眼眸随着染霜的这句话变得茫然起来,她怔怔地侧头看着染霜,看到她眼睛里的焦急之色,突然点了点头,缥缈着声音道:“是啊,这儿冷,真冷,咱们是该走了……”说着便转了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拐过廊角,越过几株清姿傲骨,凛然盛开的红梅,转到路口,消失不见。
锦段吁了一口气,才直起腰,便突然听到几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凄厉。
“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染霜,你听到了没有,他竟然要我去死啊!他竟然要我去死——”
“他这样对我啊,他竟然这样对我……”
后又听到染霜一声惊呼:“娘娘,娘娘您不能这样……”之后便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
可饶是这几句,也足以让锦段震惊到手足无措了。她猛然看向程洛山,却只看到他冷硬的侧脸和紧绷的下颌,那是真正的残忍绝情的弧度。她想到那一年在椒房殿的假山旁,四皇子成德的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哥哥”。
程洛山和木皇后……自己究竟窥探到了怎样一个惊人的秘密啊!
木皇后压抑的、悲戚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锦段面色惨白。她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必须马上离开。在这里越久,听到的就越多,她便会被这个可怕的漩涡越吸越深,最终无法脱身。
她必须要逃,尽快逃开!
咽下心口的那团惊恐之气,锦段对程洛山急声道:“我还要回东宫服侍太子妃殿下,先走一步。”
程洛山冷眼看着她,突然嘲讽地冷笑,狠狠一拂衣袖道:“走吧走吧,快些走!再慢一步你便要受我牵连了!”
他这样说,锦段反倒迟疑。
然而,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一道玄色绛纱袍身影飞快地自她身旁越过。她扭头,只来得及看到紫金冠映着白雪射出刺目的光泽,一闪而逝。
之后便是一声急唤:“阿蕤!”
锦段心中的那根弦“啪”的一声,绷断了。
晚了。
她窥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却没能逃脱得掉。
回头去看程洛山时,才发现,自己身旁多了一张晦暗不明的脸,不复往日的温柔和煦。
是成郢。
“太……太子殿下……”
成郢点了点头,对她道:“你先回东宫吧,我这里不用你服侍了。”
这正是锦段巴不得的,忙躬身道:“奴婢告退。”
看也不再看程洛山一眼,锦段飞快地离去。路过雪地里相拥的两个人身旁时,她腰身躬得更低,假装没有听到木皇后肝肠寸断到绝望的哭声,和建元皇帝低低的抚慰声。
回到东宫,流华殿里安安静静的,林安澜仍旧在侧殿里躺着,她在请求觐见时遭到了拒绝。
林安澜不愿见她。
自从四年前在成郢的寿筵上,林安澜得知她被成郢叫去沉香水榭服侍后,第二日,她的态度便全然转变,看着锦段时,再也不掩眼睛里的厌恶之色,随着她的病情一日日加重,待锦段便也一日胜似一日地不假辞色。
林安澜将锦缎当作了觊觎太子妃位的争夺者,甚至怀疑她的卧床不起是锦段有意为之,想置自己于死地,以期谋夺太子妃之位,因此而深恨她。
锦段知道,没有人会真的相信郑太后特地下旨将堂堂太尉家的长女召入掖庭仅仅是为了做宫婢,包括她自己。林安澜碍于郑太后不敢动她,只能将她供起来。她的病越重,对自己的恨便也会随之加深。近一年,除了请安外,她已极少出现在林安澜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