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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碧凰-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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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你杀她父亲,诛她九族,你以为灭族之仇当真能放下?”

“碧城,他们每个人对你都不简单,可是你为什么偏偏与我不能释怀?”

“只要你想,我甚至可以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你的江山,你的荣耀,你的世界坍塌了多少城池,我便可以为你竖起多少大夏。”

“只要你……孤只要你待孤如初。”

谢则容的气息很是温存,碧城却只觉得从头到脚遍体是生凉。她起初用力挣扎无果,在他一句又一句堪称缠绵的声音中渐渐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气,最后只得瞪着绝望的眼睛任由他束缚着她的手,把她拥入了怀中。

这是一个黑暗的拥抱。

她终于迟迟喘过一口气来,在谢则容的肩头低声开口道:“我父亲的命呢?”

谢则容的怀抱一紧。

碧城忽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不再挣扎,在他的束缚下闭上了眼睛,问她:“我的孩子呢?”

“人死不能复生。”谢则容低道,“孩子,我们还会有。”

“每一次受刑中间我大约可以休息半月。”碧城压□上忍不住的颤栗,轻声道,“每一次中间的半月,我都会为你勾画一个理由。可是后来,我再也编不出来了,因为实在是太久,刑罚太痛,理由也用完了。”

“碧城……”

“谢则容,你现在这副样子,连我当初编的都及不上。我的耐心,已经全用在自欺欺人上。”

马车骤停。

车外宫人的声音小心翼翼响起:“陛下,神官府到了。”

碧城猛然一震,趁着谢则容分神的一瞬间用力推开了他,掀开了马车帘子一跃而下!

在她身后谢则容目送她的身影离开了马车,在寂静之中终于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情绪。他跟随她下车,在她离开十数步的时候忽然出了声。他说:“你想知道姜梵为什么会病危吗?”

果然,碧城的身影停滞在当下。

“因为孤下旨,以燕晗祖先之名,恳求大祭司为燕晗国运占卦,燕喜公主是否是真的。”

谢则容温温笑:“他那样的人,即使明知孤另有所图,也不会置之不理。”

“你!”

谢则容冷笑:“燕晗大神官生死都只能留在燕晗,绝不可能去西昭。你身为皇后,也不会去西昭。”

“谢则容,如果姜梵真因为你有所不测,你万死难辞其咎!”

谢则容低道:“那又如何?”

碧城再也顾不得谢则容,她拼尽了全力朝神殿跑去!谢则容已经疯了,在这国难当头时候居然妄图杀大神官!姜梵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燕晗势必大乱!

漫长的青石小道上,来来往往皆是身穿白衣的神官府弟子。她弯弯绕绕朝前走,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影。“对不住!”她匆匆道歉侧身朝前跑,却不想拦路人却也换了个方向拦住了她。她气急败坏抬眼,却对上一张年轻而又惊诧的脸。

沈七。

“你……”沈七显然是没有料想到会以这样的情形再见面,他皱眉看着她一身华贵的衣裳,最后视线落在了她额间的细珠花钿上,愣了。他道,“你,究竟……”

“带我去见师父。”碧城轻轻道,“余下之事,我待会儿与你细说。”她与沈七上一次分别还是在“皇后碧城”身死,她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那日匆匆一别再也没有相见的时候,他恐怕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皇后,会惊诧也情有可原,可现在她心思纷乱,绝不是解释的好机会。

沈七眉头紧锁,冷厉的目光在她身后停留了片刻,最终他回了头道:“走吧。”

一刻钟后,碧城在姜梵的房间里见到了昏睡不醒的他。这一次距离上次相见已有四个月,他的面容并没有多少变化,馒头的银丝衬着如雪的白衣,让他躺在那儿的时候就像是一尊这世上最精美的瓷偶。他的眉宇间平坦光洁,整个人安详而静谧,就如同生来便是沉睡之姿一样。

碧城来到床边,轻声开口:“师父……”

可床上的姜梵却没有任何声息。

沈七在一旁冷声道:“日前,陛下送来旨意,以燕晗国运为恳求,求师父占卜。师父原本身体就已经衰竭,这一卜……已经几乎耗尽了他剩余的心神,不知何时能再醒。可即便是再醒来……”

沈七没有说下去,碧城却懂他的意思。姜梵原本就时日无多,即使他醒来,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碧城茫然看着姜梵。

沈七却张望着到了门口,轻轻阖上了房门。

他说:“你是越歆?”

碧城迟疑着点了点头,又摇头:“不,我是楚碧城。”

沈七神色一滞,良久,才轻道:“那师父最后的话应该是传给你的。”

“他说什么?”

“他说,他并非不想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身在其职,收天命而守其心,故而多有辗转,望你见谅。”

碧城沉默。

沈七道:“不过,师父为你留下了最后两份礼。他说,这并不是赠予楚碧城,而是……赠予越歆的。”

“……什么?”

“第一份,现在的燕喜并非楚氏后裔,她是假的,而谢则容已经知道,你要早作打算。”

这倒并不是十分的状况,虽有意外,却并不是没有猜过。碧城深吸一口气,问:“第二份呢?”

“第二份……”沈七忽然闭上了眼睛,他的鼻尖露了一点红,眼睫上隐隐约约有一些晶莹闪烁,“师父说,他身死,裴帅必前来吊唁,望你……珍惜这唯一机会。”

师父。

碧城缓缓在他的床边跪了下来,低垂□姿匍匐行礼。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如果姜梵真是因为传说中的力量而衰竭,那么她这皇后之尊行匍匐跪礼,能否换回上苍一丝怜悯?

沈七瞪着眼睛僵硬站在床边,良久,眼泪终于划下。

黄昏时分,燕晗帝都下了雨。神官府外头皆是竹林,倾盆大雨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碧城坐在姜梵床头盯着他的睡颜,也不知道盯了多久,竟然恍恍惚惚见到他睁开了眼睛。她慌乱地站起身来,语无了伦次:“师父、您的身体……”

“下雨了。”姜梵温煦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

姜梵支撑着坐了起来,凝望窗外一片绿影丛丛,轻道:“扶为师去窗边吧。”

“……好。”

碧城手忙脚乱取过挂在床边的神官袍,却被姜梵一个淡淡的眼神阻止。最后,她只能吃力地搀扶着只穿了轻薄亵衣的姜梵来到窗边的椅中坐下——他在看着外头一片绿叶,她却在他身后忍不住眼泪,又唯恐出了声来打扰了他,只能捂住口鼻咬紧牙关默默忍受,灼热的眼泪落在手上,最终又滴落到了地上,可那个白衣银发的身影却始终安详如同白雪。

“我出生在燕晗与西昭国界,三岁便被师父寻回,入住神官府,罕少离开。”姜梵轻轻的声音在沙沙雨声中响起,“下一世,如我不姓姜,我也想去看一看这海洋湖泊,森林繁花。”

碧城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生怕稍稍一动就扯出了哭泣的腔调。

可最终,姜梵还是回了头,见她笨拙地遮掩的模样,他缓缓露出了个笑,道:“怎么你也下雨了。”

“师父……”

姜梵微微颔首,轻道:“……别哭。”

碧城却再也忍不住,跪在他面前松开了手。

姜梵的手最终落在了她颊边发丝上,温暖,转瞬即逝。

燕晗大神官、大祭司姜梵了驾鹤的第一天,举国哀思。碧城换回了神官府的白衣,忙碌了一夜出了房门,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目光黯淡。尹陵。她有些恍惚,许久才缓缓来到他的身旁,把脑袋埋进了那人的肩窝,眼泪濡湿了他一身墨锦衣裳。

尹陵不说话,只安静地拥着她,温暖的手抚过她身后的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碧城终于稍稍恢复了情绪,朦胧抬起头来,却见到了在尹陵的身后的谢则容冰冷的目光。他不知道站在那里有多久,阴涩得像是大雨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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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则容站在神官府的回廊之上;与姜梵的房间门口只有十数步之遥;与碧城和尹陵自然也只有十数步。他身穿着属于燕晗皇帝的朝服;脸色却阴沉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他的目光落在尹陵的脊背上;像是要把他的胸口刺出一个洞来。

碧城也看见了谢则容,短暂的失措过后笼盖上心头的却并不是预料之中的心慌,而是坦然。不过被神官府中人见着终归不太好;她轻轻推开了尹陵站到了他身侧;冷眼与谢则容对峙。

十数步,仿佛天涯与海角的距离。

谢则容浑身僵硬,眼神冰寒,却迟迟没有开口。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居然缓缓转过了身;道:“黄昏大神官落葬;起程回宫。”

碧城没有做声。谢则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回廊,再也没有多做停留。他的随侍倒是留在了院落内,远远看着,大概是监视。碧城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尹陵,低道:“好像连累你了。”

尹陵笑了,低眉道:“你连累为师很多年了,才发现?”

“喂……”

“你别太伤悲,姜梵若是真有魂魄,想必也不会想见到你哭得忘记了正事。”

“嗯。”

“小歆。”尹陵忽的低了头,在碧城的眉心轻轻落下一个吻,他道,“他一生都没有逃脱神官府。我作为他外戚族兄,替他拿了个主意,把他火化,等往后你我不需要为国事所扰,我们可以带着他去看一看如锦江山。如何?”

“往后?”

“嗯,往后。”尹陵忽然脸颊有些绯红,似乎是在犹豫和纠结,良久,轻吻落在了眼睫。碧城有些痒,稍稍一躲,他的唇便触上了她的鼻尖。于是……眼瞪眼。尹陵忽的干咳几声,狼狈松开手干笑,“你昨日粒米未尽,我去搜一搜沈七房间看看有没有吃的。”

“……”碧城尚未回神,愣愣看着尹陵又红了几分的脸,却忽的被他的手捂住了眼睛。

“别看了。”尹陵的干涩的声音传来。

“……”

“人饿得时候,难免错觉。”

“……”

“过会儿来找你。”

说罢,尹陵收了手,只留下了一抹衣摆和狼狈离开的背影。碧城站在他身后摸了摸鼻尖,微微勾了勾嘴角。可是一想到姜梵,她却始终不能真正地露出笑颜来。

谢则容已经离开,他随侍的宫人却并没有离开。他在尹陵走后默默来到了碧城与尹陵面前,把他端在手上的一碗药递到了碧城面前,道:“陛下说皇后娘娘劳累了一夜,需要进补。”

“倒了。”碧城淡道。

谁知那宫人却缓缓跪倒在了她面前,道:“陛下说,皇后若是……若是不喝此药,神官府会死的,不止大祭司一人。”

神官府……碧城陡然回过神来,遍体生凉。她皱眉看着宫人高举过头顶的那一只碗,被姜梵死讯冲乱的思绪却渐渐清明了起来。这碗药……不用他明说她也知道意味着什么。谢则容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做事不折手段,不计后果,这些时日她在他眼皮底下做了那么多事他既然知晓,绝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之前的日子,他处处忍让,不过是想要求一个完满和心甘情愿,而如今,他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

“神官府,一共多少人?”

“回娘娘,神官府一共三百二十一人。”

“是么。”碧城淡道,目光掠过郁郁葱葱的院落。神官府食宿皆是府内自理,谢则容应该不会下毒。如果真是实打实动手,哪怕谢则容身手了得也绝不会是三百余人的对手。

“娘娘,”那宫人的手渐渐颤抖起来,声音却是冷硬的。他道,“娘娘,陛下说娘娘应该知道可为与不可为。”

碧城一怔,冷笑:“让他亲自来。”

宫人的手抖得更加的厉害。碧城看着那一碗漆黑的东西,被勾起了许多晦涩的回忆。她冷眼看着发抖的宫人,忽的一抬手打烂了那一碗药道:“滚。”

午后,姜梵的尸身被换上了一身奇异的衣裳,连同他的权杖一起被安置到了神殿中。神殿中除了神官府弟子,还有朝中最受人尊重的老臣,碧城作为他亲传弟子,在老臣们惊诧的目光中与沈七并列跪在他的身侧。也难怪,朝中至今无人知道当今皇后会与神官府有所牵连,只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殿上此起彼伏响彻着哭声,却绝大多数来自朝臣,神官府弟子几乎都是面无表情,静静地在姜梵面前行三跪九叩之礼。一个接着一个,三百二十一个鲜活的生命用最高的礼节送别这一任的神官。在最后一个白衣弟子行过大礼之后,紧掩的神殿大门被人缓缓的推开了。

外头的光亮顷刻间洒入了昏暗的殿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向门口。只见随着巍峨的神殿大门渐渐敞开,一个纤细的身影在数个衣着奇怪的人的簇拥之下缓步踏入了神殿。那是一个少年,大约只有十二三模样,看起来比沈七还要小上几岁,身着一件火焰一样艳红的衣裳。他肤白如纸,仿佛没有看到殿上的所有事物一样缓步靠近姜梵,绣着奇怪的图腾的衣摆划过暗色的神殿地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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