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咒-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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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伯听她居然径直道出自己心中所想,顿觉羞愧难当,急忙连连摆手:“苏小哥这、这是哪里话!老身早就看出小哥必是奇人,如今王家得了小哥这位救星,实在是心诚福至、心诚福至啊!”
见方大伯不好意思,沐冰蓝也不再揶揄他,只洒然笑道:“既如此,在下也已吃饱喝足,这就去了吧。”
方大伯没想到她会这般雷厉风行,说到做到,骇然问道:“就、就现在?”
沐冰蓝不解:“有何不可?”
方大伯为难道:“这……老身理当给小哥带路,只是现下天已黑透,那些恶鬼恐怕已经又在王家祖屋里闹腾了……我看,要不还是待明日天明……”
沐冰蓝哈哈一笑,已经明白方大伯毕竟是惧怕厉鬼,不敢带路了。恐怕这整个村子的人,因为慑于王家的那些亡灵,入夜也都不敢出门了吧?
她摇头道:“无妨,在下无需大伯带路。既然王家的鬼闹得这般厉害,在下出门绕着村子兜一圈,应该就能找到了。”
眼看她说着话就已经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方大伯也连忙站起来:“这……这如何使得?我还是多叫上一些壮年汉子,大家阳气重,聚在一起,或能给小哥你壮壮声势,吓吓那些小鬼!”
沐冰蓝见他如此体贴,知道村民纯朴,虽然心中恐惧至极,却也不愿陌生人为自己孤身涉险,当下心里感动,又加上再三推托不过,便细细嘱咐了方大伯一番,令他带人可以,但只可在王家院外观望,无论如何,绝对不得入内一步。
这般商议定了,俩人便一同出门,沐冰蓝顺着方大伯指点的路径径直向王宅走去,而方大伯则挨家挨户去通知众人,速速赶去给这位苏小哥助阵。
村子不大,沐冰蓝行了片刻便已来到一座黑灯瞎火阴气森森的宅院之前。越来越浓的鬼气团夹着发颤的哭声幽幽传来,在静夜之中确是可怖至极。
沐冰蓝停在王家门前,回头望去,身后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向这边靠过来,想必是方大伯招呼的援手已经来得近了。
她便催了一个符引,在王家宅院周围布下一个抚灵界。这个结界会圈出一个令鬼魂感到甚为舒适的气场,在此气场之内,便如同身处冥府,除非有迫不得已的缘由,通常的鬼灵将不会愿意越出结界来。
沐冰蓝布下这个结界,就是为了保护马上赶到的村民,不令他们受到逸出鬼魂的伤害。
结界布好之后,沐冰蓝推门入内。
“吱嘎——”的一声,虽然不再有人住的时间不过短短两月余,这座鬼宅院落里却已是乱草杂生,灰尘遍覆,好似已经荒废多年,一派死气沉沉。
沐冰蓝默默点头。她随苏蕙珏修习阴阙伏魔诀数年,精力全都放在如何对付紫渊门的紫阳驭鬼术上,如此这般亲到寻常百姓家捉鬼,于她还是头一遭。看来缺少人气的地方,不干净的东西就容易被招惹了来,在骇人之上更添恐怖,其实许多狰狞的表象之下,都不过是一派虚无罢了。
她跨入门内,随手把院门再重新掩好,与此同时,屋里顿时传出一阵扑棱棱慌不择路的声音。
沐冰蓝微微一笑。适才听方大伯一番讲述,她已经估摸到这座屋子里的鬼灵其实不过是无甚修为的寻常鬼物,否则不可能这么多鬼聚在一起,也只害得人生病,并不见有人死亡。而寻常鬼物一旦感应到她身上伏魔人的气息,大为惊骇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饶是如此,沐冰蓝还是依着这些年来师父再三的关于要小心为上的叮嘱,步子上踏着一个阳关诀,向屋内走去。
所谓阳关诀,就是取的“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之意,这是一种温和的自保步法,通常只要是没有强烈恶意的鬼魂,遇见人迈出这个步法,自然就会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沐冰蓝一路走到屋子里去,都没有看见鬼魂,只能隐隐嗅到因为被刻意收起而淡了许多的鬼气。既然它们这样怕她,她也不忙着收拾它们,毕竟更令她感兴趣的,还是那面铜镜。若她没有料错,事情的根本,还是在这面铜镜之上。
她进到堂屋之内,没有费太大工夫,就找到了悬在香火台上的一面结满蛛丝、光色暗淡的铜镜。她轻轻跃起,将铜镜取下,正欲寻一副蜡烛火折来,照明了好细细查看,却听见院外有人高声问道:“苏小哥!你可还安好?快快出来吧,里面危险啊!”
原来是朴实的村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安危。沐冰蓝心下感激,也知道自己若在里面耽搁太久,他们难保不会关心则乱,铤而走险。若有人贸然闯进院来,说不定还是会着了鬼魂的道。
思及此处,她便拿上铜镜,转身出了堂屋,回到院子里来,嘴里也高声答应着:“有劳挂念,在下无妨,请大伙儿放心,切莫进到院内来!”
院落外的村民们此时举着一列火把,越过矮墙望了进来,见她果然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再往下看去,只见她拿着那面铜镜,翻了过来,对着背面的花纹看得万分仔细,仿佛在读着一本书那般,而她两条秀丽的长眉,也不自觉地轻轻锁了起来。
大伙儿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也不敢出声打扰,便只静静地等下去。
沐冰蓝这一看不要紧,其中的奥妙顿时就出来了:那铜镜背面的繁复花纹,哪里是什么图形,分明是冥文!
她字字句句将这篇冥文通读下来,便全然明白过来,如她先前所怀疑的那样,这根本不是村民们所以为的什么照妖镜,而是锁魂镜!
从这冥文上的内容来看,这锁魂镜大体可被看作是一种较为初低级的伏鬼法器,它通常在经过有道之人作法启动之后,也只能收服一些基本上没有法力修为的孤魂野鬼,将它们困在镜内,无法外出,亦不得超生。
本来这面镜子是可以无限制地收入无论多少个鬼魂的,但是一旦有人将此镜用作熬灵之用,它所能收入的鬼魂数量就变成有限的了。
所谓的熬灵,就是将某个收入此镜的亡灵再用定魂扣锁死,除非扣住它的那个人亲力解锁,否则这只亡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解脱。
被锁死在镜内的这只亡灵就是锁魂镜的宿灵,除了无法逃脱之外,它还会永世遭受三昧真火炙烤,饱受折磨,不得喘息。如此煎熬,故而称作熬灵。
当锁魂镜有了宿灵之后,它所能收住的灵魂就有了数目上的限制,所以当它收满了亡灵之后,如果再向其内补充新的亡灵,旧的亡灵就会散逸出来,如同水满则溢。
不过功力太低的魂灵,若非有人招魂,是不能离开自己的尸身太远的。在锁魂镜里待久了的灵魂,如果被带得远离了自己的尸身,就会慢慢把锁魂镜当作原主尸体,即使锁魂镜将它们放出来,它们也无法离开锁魂镜太远。
看明白了这一节,再稍一推想,沐冰蓝就明白了,这是一面有宿灵的锁魂镜。原本王二叔将它拾回家里之后,只当它是寻常镜子使用,故而相安无事;而在二丫头病危之后,锁魂镜经神婆作法,启动了封印,就开始收入所过之处的游荡魂灵了。
在那之后,村民们将它当作照妖镜在全村轮了一圈,该收的不该收的灵体都被锁入了镜内,终于魂满为患,于是待到它又回到王二叔家中后,就开始有逸出的魂灵外出飘荡。
要解决这个锁魂镜的问题,对沐冰蓝来说实在不过小菜一碟。此时她最感兴趣的还是这面镜子中的那个宿灵。它从前到底是什么人,做了什么恶事,得罪了哪路神仙,才惹下了这般永世不得超生的真火焚身之苦?
况且,宿灵是锁魂镜的关键,搞清楚它的来历,也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35章 宿灵恶事
想到当务之急该弄清楚镜中宿灵的来历,沐冰蓝便就地坐下,双腿屈起,盘成打坐状。她将锁魂镜置于膝上,闭合五官之感,开始潜心运出意念之力,使自己直视入镜。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她便能看到原本漆黑一团的眼前,有一个圆滚滚的光团越来越明亮,这就是锁魂镜了。待到镜面完全清晰,她便看见其中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双手双脚都被镇魂的银链牢牢锁住,周身火光灼灼,他浑身汗水湿透,嘴唇爆裂,大约因为长期以来失水过多,身体也干巴起皱,露出引人心生厌恶的龟裂斑纹来。
通常修为高的鬼魂,能够口出人言,可看这镜中宿灵的狼狈模样,还谈什么修为,就算先前有过分毫基础,也早就被消磨尽了。
沐冰蓝便喃喃启唇,口出殄语。所谓殄语,就是鬼的语言,这种语言就算是由嗓音最为甜美的活人说出,听在旁人耳中,也会顿觉阴风飒飒,森冷可怖,故而沐冰蓝尽量压低声音,不令院墙外的村民听到。
她问道:“镜中宿灵,你是何人?缘何被囚于此处?”
那宿灵看见她来,目光中有一瞬精芒爆起,在沐冰蓝看来,便是所谓的希冀之光。
但也只是那瞬间工夫,这光彩便黯淡了下去。他冷声嗤道:“哼,毛头小儿,也配来问爷?你和那老妖婆有甚关系?她不来,你也能救得了我么?”
沐冰蓝见他被熬了多时,竟还这般倨傲不恭,不由心中不忿,当下按捺着道:“这位爷,我不知你说的那人是谁,不过自你在这里以来,除了我之外,可还见过其他活人?且不说我到底救不救得了你,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眼下唯一的希望了吧?你这般不识好歹,一旦把我激得走了,再等下一个机会,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那宿灵听她这番话,在情在理,顿时气焰消了一节,可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又冲又横:“呵!将我困在这里又怎的?谁还怕了谁不成?那老妖婆有眼无珠,不分善恶,替那贱人强出这个头,就是把老子再熬上一万年,老子也不服这口气!”
沐冰蓝眉尖一蹙:“什么老妖婆?什么贱人?你不说清楚,我怎能知道到底该不该帮你?”
那宿灵打量她一番,目光之中仍是颇为不屑,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说说也不妨事,就开口答道:“哼,说就说!看你面相虽嫩,好歹也是个大老爷们儿。你若是个狗屁不通的娘们儿,我才懒得说与你听,直接破口大骂才是正经!”
沐冰蓝见他出口就褒男贬女,心中有气,却不敢出言反驳,惟恐又激得他改了主意,便只忍着胸口一股不快,沉着脸听他说了起来。
“爷当年家中可是位极人臣,金山银海,二十岁上娶了个骚娘们儿。你说,如我们那般人家,任她是什么金枝玉叶,嫁进来还能委屈了她?
谁知这世上还真有这般不识抬举的骚娘们儿,过了门还不守妇道,跟她的什么情哥哥野汉子藕断丝连、不清不白的!爷当了几年乌龟王八,这口窝囊气受的,一直蒙在鼓里吃暗亏!妈了个巴子的,这档子狗屁恶心事儿,想起来爷就恨不得扒了那贱人的皮!”
沐冰蓝听他措辞粗俗污秽,且狂妄自大,嚣张跋扈,心中已经大约明了,定是当年他的娘子原本就并不爱他,那门婚事,难说还是他家逼嫁而成。他娘子不甘受这不幸婚姻的束缚,才情定他人,或是对旧情始终不能忘怀。
但她也只是自己在心中这样想而已,并不说出来去同他惹气,只听他又说道:“爷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去!也是活该那小蹄子倒霉,她的那档子龌龊勾当,终究是叫爷知道了。哼,爷不给她发发威,她还真当爷是缩头乌龟哩!”
沐冰蓝眉头一耸,追问道:“怎的?你虐待她啦?”
那宿灵傲然而笑,笑容于狰狞之中又渗出一种病态的享受,如同一只嗜血狂魔,毫无愧色地全不否认:“虐待?虐待她怎么了?虐待她都是便宜了她!”
沐冰蓝冷声问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那宿灵得意洋洋地开始追忆,那种神情,就像是英雄豪杰在回顾自己往昔的一桩盛举一般:“小意思!无非是每日饿一饿她,冻一冻她,鞭子抽一抽她,火炭烫一烫她。爷想到什么就玩儿什么,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沐冰蓝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同时念及他那娘子受此折磨,真无法想象她那时是如何日日困在非人之所苦苦辗转的,又更是悲切同情。
她捏紧双拳,控制住自己,尽量平静地又问道:“你这般对待她,她还怎能活得下去?”
那宿灵一听此问,脸上竟露出不平之色来:“说得好!那贱人竟然那么皮实,不但怎么也死不了,半年后还怀上了身孕!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臭婊…子!”
沐冰蓝本是黄花闺女,听见诸如怀孕之类的事情,原该羞涩尴尬的,却抵不过此时气恨太盛,什么也顾不得了,失惊低呼道:“你娘子怀了你的孩子,你应当痛改前非,好好疼爱她才对,怎么还这般辱骂于她?”
那宿灵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嗤道:“我的孩子?她这不要脸的娼妓,谁知道怀的是哪个混蛋的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