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纪-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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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你哭什么?”他终于醒过来,双目无神地望着她,但语气却仍是一如往常的温柔。
阴丽华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酸酸涩涩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口,蓦然放声大哭。
一群太医令、太医丞日夜守在广德殿,开药会诊,每个人都担了十万分的小心。阴丽华脑子里杂乱无章,只是固执地抓着刘秀的手不肯放松,惊惧到已经完全没了主见。
嗜睡、头痛、视物不清,早在几个月之前这些症状便已在刘秀身上纠缠了,只是这个人太会掩藏,而阴丽华……又太过粗心,才一直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
真的是刘秀将她照顾得太好了,好到粗心得连他的身体出现问题都没有发现……
那日醒过来后不久,他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隔了许久才又醒过来。她守在他身边哭到肝肠寸断。
“不要总是哭丽华,若有一日我不在了,许多的事情,便是要由你担起来了……”
阴丽华心中大恸,低声嘶吼:“江山是你的责任,我也是你的责任!你想把我丢给谁?你自己的责任你自己担,不要再妄想抛下我!”
他伸手擦着她的眼泪,仍旧温温浅浅地笑着,“你不要急,我不过是与你说一声,你心里能早些做准备……”
“准备?”她泪眼蒙眬地看他,恨声,“准备什么?准备你死了我帮你守着孩子守着江山么?我告诉你刘秀,不可能!你要是敢死,我就要学吕雉,毁了你的江山!你不是想要为这座江山送命么?好,那我就将你这半生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全部毁掉!我让它给你偿命!”
他低低地轻笑,憔悴的脸上带着无奈的不舍,只是叹息着,喃喃呓出三个字:“傻女子……”
胸腔里满溢的酸痛引得她悲痛欲绝地哭,“我是傻,我傻到一再相信你相信你会一直陪我白头到老。你明明答应过不会再抛下我第二次的……文叔,你不能说话不算数的……你不能……”
他强撑着不肯阖上眼睑,但声音却越发轻浅,“我总是对你说话不作数……你不要难过,这一回,我若能撑过来……便是侥天之幸……你不要哭,丽华,你听我说,我若撑不过来……这些年你已习惯了依赖我,以后你要……你的心志可守江山,你要好好帮着阳儿,他还太小……”
“他是还小,但是你都能放心把江山交给他了,我又有何不放心的?”她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决绝,“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从今以后,你到哪儿,我便到哪儿,你休想再抛下我一次!”
“不可。你得好好地活着……孩子们都还太小,离不了你。我也……我也舍不得……你得帮我守着江山守着孩子……”
“我为什么要帮你守江山?你是男人,你自己的责任就得自己扛,凭什么要我一个女人帮你守着?阳儿若是守不住这个江山我便让它败了!你心心念念都是你的江山,你心里可想过我?你可想过你死了我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一个人该怎么活……”
第三十六章 沉疴托孤(5)
她哭着闹着,但却阻止不了他渐渐睡过去。看着他浮肿又憔悴的脸,她满心绝望。以为她的哭闹能让他不放心,让他牵挂,可是却仍旧挡不住他再次沉睡。
切肤刻骨的绝望如附骨之疽,她终于收起眼泪,轻轻抚着他的脸,轻轻将脸埋进他那为她遮风挡雨了十八年的臂弯。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你有……多久没有进食了?”原本睡过去的人,却又突然醒了过来,吃力地问着身边的她。
他突然的一句话,无端端又让她升起了满心的希望,她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都要死了,还管我吃不吃饭?你既已打定了主意要抛下我,又何必还要关心我?”
他强撑着疼痛欲裂的头,喃喃:“不要胡闹……丽华,去吃……”
“不去!要死我们就死一处!”
“不要……不要让我不放心……”
“我就是要让你不放心!你儿子才十六七岁,还那么小!我看你怎么放心将这座江山交给他。你的小女儿才三岁,正在牙牙学语……你若真忍心就此让他们无父无母,你只管去,我绝不再拦你!”
她话说完,面前的人便又沉沉昏了过去。
原来你真的忍心就此离去……
你真的忍心……
“娘……”刘庄带着弟妹们端着米粥跪在床前,一个个泣不成声,“父皇已经这样,如果您也……娘啊,”他移动着膝盖,爬到阴丽华面前,“当是可怜我们,您好歹吃口饭吧!儿子离不了您……”
阴丽华低垂着眉目,眼不看,耳不听,只呆呆坐在刘秀身旁。
刘义王和刘中礼也爬过来,伏在她膝上大哭,“娘,我们是您生的,您就这么狠心啊……父皇,您醒过来吧,您若再不醒过来,我们可要怎么办啊……”
八个孩子,黑压压跪了一地。一个个围在床边放声大哭,哭声响彻整个宫室,悲怆无助到令观者落泪。
但阴丽华却仍旧无动于衷。
“阳儿,我问你。”她突然冷淡地出声,沙哑地说,“三公一死一免一下狱,你认为下面继认三公者,谁最合适?”
她的问题太过突兀,刘庄正沉浸在悲恸之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木讷地道:“娘这话,是何意?”
阴丽华冷冷地看着他,“回答我的问题!”
刘庄想了想,道:“儿子以为举朝唯长平侯……交趾之战中,绞杀征贰,降敌两万,宜适大司马之职;而大司徒……”
“大司徒宜举张湛。”阴丽华冷冷地接口。
刘庄面色动了动,“娘这话是何意?”
不知何时刘秀已然醒来,听到阴丽华的话,赞赏地点头,虚弱地道:“此事,按你娘的意思来……”
刘荆不解地问:“为何是张湛?他可是……”看了看刘秀,余下的话,终是没有敢说出来。
刘庄也只是略一沉吟,立刻便明白了阴丽华的意思,点头,“儿子立刻着人代诏,起张湛为大司徒。”
刘苍突然抓住刘庄,低声加了一句:“四哥哥,大司马与大司空之职,暂不可委任。”
刘庄眉目沉着,点头,“我知道。”
刘荆动了动嘴,还想再说,却被刘苍一把住了,低声道:“张湛若是个聪明人,是定然不敢接此诏的!”
阴丽华低头看着刘秀,微微地笑,“看到了?他们兄弟齐心,都是聪明的孩子。你我,该放心地黄泉为友了。”
刘秀抓住她的手,紧了又紧。
如刘苍所说,张湛果然是个聪明人,诏书一下,他立刻声称自己沉疴已重,已难当此重任,还请陛下另择贤明。
阴丽华勾了勾唇角,只对刘庄道:“你父皇这个样子,我已帮不了你什么。朝中之事若有不懂,当可去问你两个舅舅……或,高密侯。他们……是娘唯一信任的人。”
第三十六章 沉疴托孤(6)
“娘!”刘庄伏在她膝上放声哭,“儿子需要你和父皇……”
她抚了抚儿子的头发,轻声道:“去吧,让我和你父皇单独待一会儿。”
刘庄走后,阴丽华亲了亲刘秀的鼻尖,柔柔地道:“我不跟你闹了。这么多年,你宠着我,惯着我……都惯得我快没样了……”在他身旁躺下,絮絮地跟他说着话,“想一想当年,我也是极温柔雅致的一个人呢……
“我在表嫂家第一次见你,就被你看得脸红了你知不知道?反正我是从来未曾与你说过,多丢脸啊……说出来你定然得意……哼,我偏不要你得意!”想了想,又叹息,“想一想,那时候我多大胆啊,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跑到小长安的死人堆里去寻你……三魂七魄五脏六腑都被你给迷得乱七八糟!”
她点了点他的胸口,“我被你迷成这样,你倒是骄傲呢。人家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伴是什么呀?老伴便是老来之伴!我打少年时嫁给你,便听你的话听了一辈子,可如今我人老珠黄也没主见了,你却要离我而去。这世上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事情?你可不要忘记了,你许我的地老天荒还没有实现。
“年轻时,与你吵与你闹,可你总是忍着我让着我……文叔啊,你是不是厌倦了?这么多年了,我不像初见你时那么温柔懂事,总是喜欢使小性子,又变得霸道不讲理……你厌倦我了是不是?”说着,眼泪便不自觉地又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服上,带着灼热的温度,“你不高兴了与我说一声啊。你说了我便会改。你不知道,我怕你……你从不曾与我发过脾气,可是……”
撕心裂肺的悲恸突然袭来,她将脸埋进他的肩头,“就跟当年一样……你说要去河北,也不跟我商量,就只是临去前告诉了我一声……走得……是那样的决绝……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痛……我痛得都快要死了……如今你也是一样,什么都不告诉我,永远都是这么决绝,都没有想过我怎么接受得了……你总说你爱我,可是有你这么爱我的么?”她泣不成声地指控着,“你说,你说……你说呀……”
刘秀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已整整两日未曾醒过来。朝堂之上三公位缺,朝臣们人心惶惶,各个派系都似有所动。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年仅十六岁的皇太子刘庄,小小年纪已有雷霆之势,将朝政理得有条不紊,又办了几个想要出头的朝臣,硬是将这场隐来的风雨之势给压了下去。
广德殿里,刘秀用药的剂量一点一点加重,太医们提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研究阴丽华交给他们的药方——这是当年偃师的老者所开,刘秀第一次中风,便是靠着这服药吃好的。
前往偃师寻人的阴兴已快马赶回,那里,已然人去屋空。
阴丽华原本心里的那点侥幸,彻底破灭。一直靠着这点侥幸而支撑着的身子,也彻底垮了下来。
“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吧……文叔,你不能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啊……”
他已憔悴消瘦得脱了形,却仍旧闭目沉睡,不肯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她抚着他已斑白的发,眼泪一颗颗地滴落他的头发里。堪堪才五十岁啊……他的头发竟已花白……为了这座江山,他耗尽了心血,为了她……
他终是做到了不负江山,不负她!
可是她呢?
短短二十年,她一直固执地认为他们聚少离多,不停地抱怨着他……可是苍天可鉴,他们真正毫无顾忌的相处时间,真的就只是短短三年,于她来说,何等的弥足珍贵。
第三十六章 沉疴托孤(7)
她真的只是太过爱他,还不舍得放开他的手……真的,不舍!
“文叔……我已没有力气了,你怎么还不抱着我……”与他脸靠脸,肩并肩,她喃喃呓语着。
一只冰凉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虚弱的声息时隐时现,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别哭……”
看着眼前人的面上满带着心疼,她破涕一笑,“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我怎舍得……”
她虚伏在他胸前,气息微弱地道:“你就是不要我了,我也得赖着你。是你许我的地老天荒,可是如今我们不过才垂垂老矣,你便要弃我而去……我告诉你,刘秀,”她颤颤舒了口气,语带笑意,“碧落黄泉,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要追到你,要你给我一个说法,还我一个公道……”说着,便已慢慢睡了过去。
刘秀抚着她日渐削瘦下来的肩,眯阖着眼睛,答她一个字:“诺……”
过了许久,他强撑起那一点精神,向一旁候着的内侍道:“传……太子与阴兴入殿。”
“诺。”
刘庄与阴兴一直守在云台,听到内侍传诏,便急匆匆进了宫室。
“陛下!”
“君陵……你至朕身旁为臣也已有二十年,你的为人如何,朕看得最清楚……”刘秀手指刘庄,颤声道,“阳儿这个孩子秉性纯善,敏捷聪慧。他自幼时朕便曾将他交托于你和原鹿侯教养,你们将他教得极好。只是这个孩子脾性暴躁易怒……将来执掌天下,于他,于民,都不利。你是他的母舅,皇后信得过你,朕也信得过你。今日……朕便将他托付于你,你……你要好好地教导,辅佐于他!”
刘秀的话说完,阴兴已经脸色大变,伏地叩拜:“陛下!请陛下……恕臣不敢从命!臣既无才德,又托于外戚,岂敢……”
他话未说完,被刘秀颤声打断,“君陵……不要与朕说什么以宗庙社稷之重。你是太子的亲母舅,朕相信,你必会尽心尽力地辅佐于他,助他成一明君!”
阴兴颤声道:“陛下……”
“父皇……”刘庄双膝跪地,爬到刘秀手边,额头抵着他的手背,痛哭流涕,“儿臣最需要的是父皇和娘啊……”
丈夫、兄弟、儿子哭成如此模样,但她却始终伏在刘秀胸前,无知无觉。刘庄泣不成声地摇着她,“娘,你醒一醒,你跟儿子说句话呀……”
刘秀摩挲着阴丽华的眉眼,轻轻地对儿子道:“你去吧,阳儿。让我和你娘,好好地歇一歇……”
但刘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