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待谁欤-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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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少年一同掉头看去,却发现斐然风起间一袭氅衣款款飘摆,台下还有一人。
原来方才曾出声的那男子并未同散去的人群一并离去。随于他身后的一个粉面小厮,不住朝台上二人撇嘴白目,一脸鄙陋猥琐之态。可那双如井深眸里的似笑又似颦,若客旅郁郁忧戚,若谪仙超拔嚣尘,莫名教人为之吸引。
“虽说当今天子不拘一格招贤纳士,甚为可喜。可惜征兵的官吏皆是狗眼看人低!”神色倨傲,体态精瘦,口舌自也麻利,范炎青答话道,“瞧我兄弟模样生得憨胖,饭量又大,便一言不问地将我俩拒于门外了。”男子面色毫厘不兴,颇似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胖的只你兄弟一人,憨的却是你。你本可弃他不顾自行投军。凭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出人头地,指日可待。”少年闻言顷刻怒起,忿然将一双凤目瞋大几匝道:“即已结义金兰,便该福难同享同当!怎可贪名慕利,作那背信弃义、背友求荣的小人!”
男子咳了一声,依旧淡然问道:“可懂兵法?”
少年昂首晃脑,一张青涩脸孔上傲色毕现,凤目斜斜一飞道:“《孙子》《六韬》,如数家珍。”
深长眸中的笑意虽愈加彰显,他却仍微微摇首道:“纸上谈兵,算不得懂。”
“你、你这腌臜,不许……不许辱我兄弟!”语声甫毕即是震天一吼挥拳扑来。那胖少年本就力大无穷,拳风的峻急劲烈刮面而过,更大有雷霆万钧之势。男子的两鬓白发为其掀动,却眼不瞬而神不动。他稍一错身擦过对方的拳头,只两指并戟往对方肩头轻轻一点——三百斤重鼎亦不在话下的少年竟受不住两根修长手指的力道,同样三百来斤的身躯似突染了痉风,抽搐一下即跪倒在地。
“我……我输了……”技不如人,认输认得倒也爽快。费力地从地上摸爬而起,呼哧呼哧喘上几口粗气,胖少年挪到另一少年的身侧,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道,“炎、炎青,这人……好厉害……”
“依你这模样,该是个当官的。居然……也会功夫?”好容易将瞠目结舌的满面震愕敛了住。方才自己眼不及眨,将对方的身形动作巨细无遗看进眼里,大觉这人这般风行云卷信步闲庭,分明还留有余力。再瞧他与人交手之后面色惨白,连咳不止,显然又是个动易艰难的病秧子。范炎青一脸狐疑打量对方一晌,忽而挠了挠头问,“如此,你当见过温商尧了?”
男子闭了闭眸稍作歇息,待匀了呼吸,即颌首道:“见过。”岂料少年似一下起了兴致,立马亮着一双凤目凑过头来,语声听来竟也如他兄弟那般舌颤磕巴,“他、他是何模样?是否真如、真如那《温郎谣》里所传,俊美得不啻二郎真君下得凡来,姑娘们一见就再忘不得他,一个个黯然神伤、相思憔悴于闺楼?”
男子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好像……也无三只眼睛。”
“我娘原也是长安女子,自我懂事起,时不时就听她嚎骂我爹爹,只说自己若非瞎了眼睛嫁了他,本是要嫁温郎的!”范炎青一壁手舞足蹈一壁絮絮自言,仿似全然忘却了先里的“欺世盗名”一说,“我此番入京,头一要事便是去晋国公府求见于他,怎料他府中下人说他已半月未曾回府——”一脸目醉神迷的憧憬之余,少年幽幽叹出一口气来,“倘能有幸一见温商尧的庐山真颜,就好了。”
“我看他倒寻常得很,不值你执着一见。”男子复又摇头一勾唇角,“便是此刻他就站于你的身前,你怕也认他不出。”抬眼望了望风起渐阴的天色,随即微微敛容正视起对方的眼眸,道,“伯乐虽难遇,可若千里马都因噎废食,也实令人顿足惋惜。国难当前,热血年少如尔等,与其枉自气馁于街头,何不明日再去征兵处试它一回?”他笑言一声“两位将军,后会有期”即飘然返身而去,还未与侍从行去多远,头也不回地往后抬袖一抛——
落入少年手中的正是一只银丝蓝缎的钱囊。
“欸!我只卖艺,不行乞。”范炎青冲那削瘦挺拔的背影高声唤道,“方才技不如你,再要你的赏就太厚颜无耻了!”
对方不驻脚步也不回首,仅一声轻咳,含了个温软的笑道,“我只交朋友,不打采。”
话音未落,即听一旁的胖少年舌齿磕碰着嚷了起来:“他、他……他盗……盗我钱囊……”
“他……”范炎青怔得一动未动,半晌过后才知讷讷重复,“他是……他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起日更!刚吧蝶!雅蠛蝶!
、68、酒但成醺苦似茶(下)
“将军。看谁来了?”
大帐之中的年轻将军正俯眸读书,听属下一唤抬起了眼眸——伫立帐前的华服少年约莫八、九岁,一张红唇皓齿的面庞娇逸非常,唇角边的勾人微涡一抿即生似隐似现,眉宇间流溢的竟是全不符他年纪的轻佻与轩昂,想来一旦成年必不会逊于他的兄长。
一见兄长,桃花眼睛蓦地一亮,少年开口即唤:“大哥!”
“羽徵?”温商尧赶忙放下手中卷册,迎身向前,单膝点地跪于弟弟跟前道,“这一路兵荒马乱,你如何过来的?”神容好生得意,温羽徵将一侧漂亮眉峰高高挑起,“一些银两,一双腿,便是大路迢迢,任我自由去来。何况温郎名满宇内,人皆景仰,”言及此处,瞳光闪动粼粼,白璧似的脸孔浮起一抹比之自夸更显骄傲的红晕,“这一路不时见得担着米粮前来犒军的百姓,跟着他们一道过来即是了。”
温商尧欣喜之中仍有余悸,一双深眸生怕遗失分毫地锁着弟弟的眼睛,“你倒不怕遇上歹人?”
“怕什么?大哥教的功夫羽徵早就使得得心应手,哪儿还有歹人打得过我?唐乔本也要作男儿装束随我同来,可我偏就不带上她——”温羽徵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径自摇头晃脑地说话之际,脑袋上忽然挨了一记力道不重的榧子。他鼓腮瞪目望向兄长,张口即忿忿地嚷:“你、你如何打我?”四目相视,温商尧掩不尽眸中的温柔笑意,却故意表现得对他的委屈视若无睹,以个板脸严肃的嗔怪口吻道:“谁教你不带上她。”
“你堂堂将军可以坦然不知礼教,可我个做弟弟的还羞臊你的不成体统!”温羽徵别过脸去,自己也不知其解地捻着酸道,“你们哪一回别后重逢不是又亲又抱,难舍难分?犹是唐乔,见你一回泪洒一回,泪洒一回缠绵一回。跟着随着,倚着偎着,从日出赫赫至月上树梢,一直霸着不放,好像你就是她一个人的。”
温商尧向着弟弟的脸孔微微附脸过去,似想要看他的眼睛,笑着问:“怎么,生气了?”
“大丈夫方寸之心,包容万象。”温羽徵反倒将脸别得更过,仍旧避着与哥哥对视,撇嘴道,“才没功夫郁结生气。”
“难为你大度。”温商尧为了忍笑不得不轻咳一声,又正了正颜,“既然如此,为兄也不可吝啬——以后不准她跟着随着,也不准她倚着偎着,更不准她一直霸着不放、不匀你一些时间,好不好?”
“谁要她匀!大哥就是我一个人的!”声音听来依旧怨气未消,到底还是霾云尽扫,一展晴明。见他呶了半天的艳色儿嘴唇终是模样好看地翘了起来,温商尧也眉眼浅弯油然一笑。那薄薄唇棱浮现的弧,如同每一年的和风甘雨过后,倏然遍生于温府院中的海棠花。
怔怔望着兄长的笑容,温羽徵莫名有些发懵。自记事起,他就为一种难以告人的发现所困惑——在他眼中,他的哥哥是惆傥无俦的,同样也是美丽绝伦的。
这让他因憧憬而追视他的醺然目光里,始终撇不开那一丝丝似茶的苦。
边地军营,起居自然不比京师。待以柏叶研细煎汤洗沐了身子,温羽徵突然提出要替哥哥梳发。
原还用一把桃木梳,后来索性弃了它去,只用自己的手指。温商尧盘腿坐于身量未足的少年身前,闭着眼目,任他的手指插入自己尚且湿漉的发中,一丝一寸轻柔拂过。许是那时养成的习惯,他梳着梳着就自身后将他揽住,埋脸于他的颈窝,与他的面颊摩挲相蹭。
这些日子读没读书?
《孙子》《六韬》,如数家珍。
纸上谈兵,算不得懂。
……
“那对贼厮不过有些雕虫小技,竟还不自量力弄斧于国公面前!犹是那个瘦的,口舌聒噪哗众取宠,国公大量不与他计较,奴才可是万万听不过的……”
晋汝的喋喋不休终将他自恍然如逢昨日的喜与怅中唤了醒。耳旁隐隐传来漠北边塞的画角之声,细细一听才发现是长安枝头的杜鹃正在啼啭。高亢清和,大相径庭。憔悴神色现出一丝温情,温商尧淡淡笑道:“那孩子……好似羽徵当年……”
还未行至温府,便被身后笃笃的马声追赶了上。身为宫廷禁军的来人深作一揖,道,“国公,太皇太后命卑职前来传召。”
温太后久居深宫,平素里除了求丹问药之事似也不管其它。向来只有身为子孙的温氏戚族们前去觐见,她从未主动传召任何一人。如此,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温商尧面见温太后之时,从来只以臣下自称,也只称对方为“太皇太后”,不似温羽徵每回还未跨入甘棠殿的殿门便已亲昵唤出一声“姑祖母”。亲疏有别,一目了然。
方才迈入正殿,便见温太后拄着凤头金杖正襟而坐,松垮的脸面布满怒色。副相韦松、在朝为官的温氏戚族连同马开元、李谦等文臣分立两侧,彼此埋头向地、默不作声的气氛大异往常。
“你且说说,你如何做这大哥的!”他还未行礼,便听座上的老太后怒声叱出,“哀家居然今日才得悉大将军粮草被劫遭逢大败,此刻正南下撤军退往蜀地。他一封封急函入京催要粮饷,足见形势催迫已极。皇帝年幼,不知其中紧要,可你身为朝廷首辅又也曾跨马从戎,为何不加劝谏,由着他置之不理一再拖延?”
“大将军擅自出兵,已是罪犯滔天……”温商尧阖着眼眸深深喘气,旋即面色淡然地摇了摇头,语声虽轻却仍掷地铿锵,“浚王简寿早有异心,而今大将军不奉陛下诏令引兵入川,不轨图谋业已昭然若揭。”
“胡说!哀家的羽徵如何会是反贼?”温太后气得身颤不休,以凤头金杖连连击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眼见粮源被断、粮仓被毁,你还要他死守原地,等着手下兵卒因断粮而溃逃哗变?难道你想把他活活困死在漠北吗?”
“前线探子曾有密函入京,大将军所行一路并未受羌人来犯。是否谎报军情另有所图,微臣自会派人前去核查清楚。”他咳了几声,顿了许久才道,“真相大白之前,朝廷任何的粮草支援,恐怕不单是泥牛入海,更是助纣为虐。”
“你死了女儿,就连自己的弟弟也不顾了吗!羽徵违抗君命、擅自离京是有些错,你个做大哥的不单不自省未曾教好弟弟,竟还凭白无故为其扣上‘谋反’的罪名!你可曾想过,那可怜孩子十六岁投身军营,餐风宿露,遍体浴血,只不过为博你一笑?”老太后又以金杖击地,砰砰的响声中她咳得口涎四溅,颤声道,“你、你这就去蜀地,把羽徵给哀家找回来!”
女儿之死他本竭力不再去想,此刻听人提及似一下揭了本就未曾愈合的伤溃。身子蓦地一晃,忍着胸腔处愈裂愈广的疼,他又咳了几声道,“大义之前,手足亲情微不足道。臣自会去找回自己的弟弟,可若大将军当真不忠,臣也当亲自手刃逆贼。”
“混账!你莫以为人人称你一声‘国公’便能这般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温太后盛怒已极,颤颤巍巍地横起金杖,一下一下隔空点戳着这个立于大殿正中的侄孙儿,道,“你既言‘大义’,又知不知,长辈为尊,孝行为先——你、你这就给哀家跪下!”
群臣愕然,温商尧亦是微微一怔,旋即撩袍下跪。
“众卿家作个见证,哀家今日就用这根孝宗皇帝御赐的凤头金杖,亲手管教你这温家的不肖子孙!”
眼见温太后拄着金杖踱步上前,竟要亲手杖责晋国公,两旁朝臣无不惊得面面相觑。
“不准打。”
声音落处,一束离奇而强烈的光自殿门外照来。殿内的官僚戚族们看见,终年盘桓于甘棠殿的丹药白雾似被那束光给驱散了,雾气尽头是步步而来的一个少年。那束光既来自于他身着的黄绫龙袍,也来自于他唇旁一丝笃然的笑容。他正是年轻的羲宗皇帝,杞昭。
“他虽是皇祖母的侄孙,却也是朕的首辅。皇祖母今日杖责温商尧,便是妄越祖制,擅干朝政。”绿鬓朱颜的少年天子于白发老妪前神容威严,寸步不让。一双乌黑眼眸因眉头紧蹙而更显飞斜凌厉,他含起一个冷笑环视四周,眼梢以剑锋之势一一瞥过众臣,“还请诸位爱卿为朕释疑,牝鸡司晨者,当以何罪论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为兄梳发”这个,前文也提过,索性在这里给个渊源——温羽徵,你当真无药可救了。。。= =
、69、明月相守花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