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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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都在府上过日子,都担心大爷是不是真出事了,这才硬要拦下小柱子问个明白。少爷,你别怪小柱子,是咱们几个硬将他拦的,你要怪就怪大伙儿心热多事好啦。”
方破阵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不怪小柱子就是了,更不会怪你们。”
岂知方老根却在一旁冷笑道:“哼,小柱子这王八羔子,我还不清楚他的底细?他停留下来跟大伙说话,那就叫‘别有用心’,他是怕到时两方当真动起手来,伤着了他自已。老爹,你没见他离去时慢慢吞吞,就跟游山玩水看风景似的,闲气十足!”
李小法喝道:“你这浑小子知道什么?尽胡说八道!”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向方破阵道:“少爷,莫听他嚼蛆。”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旱烟筒在凳脚上笃、笃、笃敲了三下,敲去烟窝中的烟灰,重新续上烟丝,噗的一声吹着纸媒,将烟点上。
方破阵见李小法这几下动作迟缓,心情恶劣之下,便有些不耐烦,语气也随之粗了起来,道:“李老爹,你别磨蹭,快说我爹爹后来怎样?阿根说,爹爹先是看上了六月古家屋后的一块山石,那后来又看上了什么?”
李小法忙将嘴中的一口烟吐出,自责道:“瞧我这烟瘾大的,怎么不抽死你这糟老头子!少爷,阿根先前说道,大爷瞧中六月古屋后山上的一块大石头,要叫人挖了来送去杭州,但好说歹说,六月古硬是不让挖,后来他女儿荷姑出来给大爷缝袖子,大爷看中的,正是这荷姑的手艺。大爷眼见荷姑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便对六月古说道:‘你要留下这块石头,也不是不行,不过得拿一样东西来换。’六月古道:‘老汉穷得叮当响,家中要什么没什么,能有什么玩意儿让大爷您看上眼?’大爷指着荷姑笑道:‘她呀,只发你女儿跟我走,我便留下后山那块大石头。你女儿我看得上看不上,这全没要紧,自然有人拿她当宝贝看待。’“
方破阵当李小法说“大爷看中的,正是这荷姑的手艺”这话时,心中曾想:“爹爹看中一块奇巧的山石,叫人挖来送去杭州,那定是爹爹住在杭州城里的朋友要修园子,托爹爹寻访的。可爹爹瞧中荷姑的手艺,那又为得什么?咱们家可不缺做针线活的人手,难道也是爹爹杭州城里的朋友托他办的?这可不对,爷爷常说:‘奇山出怪石’,这生得奇巧的石头,原来也只有咱们万年才有,但那做得一手好针线活的下人,哪处没有买的?何必要上咱们这小地方来找。啊呀,不好,不好!多半是爹爹瞧那荷姑生得好看,要娶回家来给我当小妈。这下糟了,爹爹上回娶秀秀姨娘,姆妈便很生气,整整一个月都没和爹爹说过一句话,这回还不定怎么闹呢。”想起父亲当日纳妾喜宴之际,母亲人前强作欢颜,背后暗自神伤的情景,不禁替母亲愤愤不平。
但听到后来,又立知是错怪了父亲,他父亲曾说“你女儿我看得上看不上,这全没要紧,自然有人拿她当宝贝看待。”由此可知,方庚非是见色起意,瞧中荷姑的手艺,当是事出有因。方破阵心生疑窦,当即问道:“我爹爹说要荷姑跟他去,去哪里,做什么?爹爹说‘自然有人拿她当宝贝看’,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小法又道:“是啊,当时我们几个都想不明白,都想那荷姑的刺绣手艺是巧,可这在府上也不稀罕啊。府上的奶奶小姐、丫头妈子,哪一个不是做针线活儿的行家里手,大爷瞧中荷姑的手艺,自然不是想要她来府上做裁缝活儿。咱们几个那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也跟少爷你眼下一般,都问起小柱子来,问的正是这两句。”他说到此处,抽了口烟,引得一阵大咳,喉管中咕噜咕噜响个不停,便似拉风箱一般。
方破阵见他咳得凶,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通红如醉,眼泪鼻绨齐下,心中不忍,指着松木板桌上的一只缺嘴茶壶,说道:“李老爹,你喝口水,歇会再往下说。”见李小法兀自捶胸顿足,正咳得厉害,又补上一句,道:“阿根,你替老爹倒碗水吧。”
方老根低头应道:“是。”起身斟茶,递给李小法,待李小法喝完,又将茶碗重新放回到板桌上。那板桌少了条横档,也未刷过油漆,桌面上一灯如豆。方破阵借着昏暗的灯光,见方老根此刻两边嘴角微微上翘,腮帮子绷得紧紧的,神色极其古怪,似乎是想笑却又极力忍住,便问道:“阿根,你笑什么?”方老根道:“我没笑啊。”说完走向一角,在一张板床床沿坐下,忽然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引得屋内其他几名佣工,也都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方破阵皱眉道:“你们大伙笑什么?”众人中只先前那名厨房伙计未笑,那伙计也道:“是啊,你们几个发什么神经,个个笑得古里古怪的,晌午去地里锄草挖着宝贝了?”众人忍住笑,都道:“没什么,没什么。”
方破阵此刻也无意深究,一心只想听李小法说事。可他哪里又知道,众佣工今日晌午拦下小柱子刨根问底,待小柱子说到方庚看中荷姑的手艺时,立刻便有人说道:“依我看,大爷是不怀好意,不、不,是见色起意,看中的只怕不是人家的手艺,而是人家的身子。”另一人当即附和道:“小胡说得没错,他方家府上又不缺做针线的,要那小妞儿跟了他去,那还用说,自然是与他做小。”又有人道:“只怕是大爷早就看上了人家,今日才故意说什麽石头生得奇巧,却是在托辞生事。”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到后来,连小柱子在内,都越说越疯,话题渐渐转到方府内眷身上来。
一人道:“大奶奶皮肤雪白,就跟大姑娘家似的,教人见了,还真不信她有少爷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一个道:“说皮肤,还是三***好,那皮肤,便水磨豆腐也没她白、没她嫩。”另一个笑嘻嘻道:“高根,你说归说,干么咽口水?说皮肤、说脸蛋,大奶奶、三奶奶都没得说,但要说身段,那还得数服待少爷的丫头小禾最棒。你们别看那雏儿年纪不大,尖尖的一张瓜子脸,身上可不瘦,没瞧见她那胸脯么?啧、啧,还是个没嫁人的,要是将来嫁人生了孩子,那还得了……”
当时李老爹见众人越说越不象话,听不下去,骂道:“你们这帮猴崽子,下流坯,尽在背后说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真是缺德!你们谁也都别瞎猜,我说大爷一定不是看上了荷姑。”众人哪信?李小法道:“那荷姑你们是没见过,老汉却知道,她一张麻皮脸,大爷怎会瞧得上她?”有人却道:“那可说不准,大爷看厌了细皮嫩肉,心血来潮,想换换口味,不行么?”更有人道:“或许那荷姑脸蛋长得不怎么样,嘻嘻,身上有几样东西却赛过了旁人……”
大伙儿一阵哄笑,声播四野。众人目不识丁,平时言语寡味,风采绝无,可彼时言及妇人,却是猥词秽语如流水飞瀑,个个都是舌绽莲花,譬喻排比、拟声假借,无不生动形象,活灵活现,纵然是妙笔生花之旷仪文豪,听在耳中也是当自愧弗如,非掩面避走不可。言词滔滔,对主人东家绝无半点尊重,这也怪他们不得,试问普天之下,又有哪个长工下人不痛恨财主老爷?
这时大伙儿听得李小法细说事项,又见方破阵如此相问,想起日间的这一番胡言乱语来,不免人人面呈怪色,个个肚里好笑。方破阵既未深究,李小法自也不会说穿此事,接着又道:“一问之下,大伙儿才弄明白,敢情大爷瞧中那块奇石,瞧中荷姑的手艺,都不是要拿来府中用作,而是要送去另一处,那便是朝廷设在杭州城的‘造作局’与‘应奉局’。”
方破阵瞠目结舌,浑然不知所云,问道:“李老爹,你说明白些,什么是‘找着猪’、‘阴风猪’?”李小法嘿嘿一笑,淡淡道:“是‘造作局’、‘应奉局’,是朝廷想出来坑害咱们老百姓的玩意儿,老汉活了一大把年纪,也瞧得多啦。”
他见方破阵脸色惘然,知道少爷仍是不甚了了,跟着解释道:“那‘造作局’,是专门替皇上制作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场所,什么象牙杯、犀角盏、金玉珠翠、宝石雕刻、绣品珍玩……老汉一时也想不起那许多,只知道都是些没多大用处的好玩物事,这‘造作局’只管将这些个没用处的玩意儿一件件造出来,那是决计不会嫌多的。荷姑刺绣手艺好,大爷想必是有意要将她送去那处。‘造作局’里什么样的匠人都有,造出来的玩意儿咱们老百姓也叫不出名堂,总之是一个字:多。但那‘应奉局’却只干一件事,便是日日夜夜不停地派出公差来,一村一镇,挨家挨户搜括,但凡见到哪家有什么奇花异石,便拆墙毁屋,只管搬了去,一船一船尽往汴京运。这里有个名目,十船为一纲,就叫作‘花石纲。’唉,他道君皇帝变着法儿找乐子,可怜咱们老百姓却都被害苦啦!大爷想挖六月古家后山的那块奇石,不用多说,当然是要送往这‘应奉局’,嗯吭、嗯吭……”他说到此处,想是不忿“造作”、“应奉”二局的所作所为,越说越气愤,引起剧咳。
方破阵少不更事,原本不知“造作”、“应奉”二局为何物,但这时见李小法神情激动,便多多少少也已知道些朝廷官府欺凌盘剥百姓之事,心想:“爷爷是乡约,爹爹想挖六月古屋后山上的石头,定是奉爷爷之命行事。爷爷也真是的,干么要去当这劳什子的乡约?尽得罪人!先生常说,这世上最为可恨之人,非贼非寇,而是为虎作伥,助桀为虐之徒。官府欺压百姓,爷爷、爹爹却和他们穿连裆裤,一鼻孔出气,那岂不成了这……”
一想到此处,他脸上本已消退的那股烧灼之感,复又涌将上来,针刺一般,似乎扎得连心也疼了。侧目斜视,只见李老爹此刻喘息已平,嘴中重新叼了烟管,也正在望着自已,一对细眼眨巴着,目光中大含深意。两人目光一触,他心中突地一跳,忙将视线移开,却见屋内众人除方老根不知何时躺下外,其余的人都在不声不响地望着自已。刹那间,他只觉芒刺在背,不禁一阵心烦意乱,再也没勇气在这屋子里呆下去,只想快快走出门去,走得越远越好,含含糊糊道:“嗯,李老爹,我走啦。”不等李小法回答,飞步出屋。
李小法没料到他说走便走,一呆之下,叫道:“少爷,你走好,小心脚下!”边说边伸长头颈,向门外张望,只见月光之下,方破阵早已走远。他从板凳上站起,走近门口,伸手将板门合上,闩上门闩,回过身来时轻轻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祖宗不积德!”
方破阵离开佣工住处后,烦躁不堪,无心再侯方腊,记挂着父亲的安危,于是径往母亲房中而去。
来到母亲住处,周氏却未见归。他在一张圆凳上坐下,对着大理石桌面上的一盏纱灯发了会呆,忽想:“李老爹说话向来都有些道理,他方才说在咱们万年乡,再怎么说也都没人敢对爹爹无礼,我不用太替爹爹担忧。”又想父亲与那李六月古一家争执,定是有惊无险,否则母亲闻讯后,怎还会再去赴二婶的寿筵?这么想了两想,宽心了许多。
等不到半个更次,忽听得门外环佩丁冬,跟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移近门口。他从圆凳上跃起,抢到门边,叫道:“姆妈,你可回来了,我都等你一晚上啦。”
房门之外,果然是他母亲携一名贴身小婢赴筵归来。这周氏三十出头年纪,眉细肤白,容貌秀丽,正当风韵绝好之时。她见方破阵从卧房门中窜出,始料不及,吓了一跳,待看清是爱子后,拍着心口嗔道:“是胜儿,吓姆妈一跳。”伸手揽住儿子的肩膀,一同跨入卧房。那名小婢见小主人在此,知他娘儿俩有话要说,不等主母吩咐,自行退下。
入得房来,周氏在一张湘妃竹榻中躺下,对儿子道:“乖儿子,快替姆妈倒杯茶来醒醒酒,姆妈在你二婶那边多喝了几杯,现下这头还晕晕乎乎的。”方破阵应声端来茶水,替给母亲,果见母亲两颊绯红,鼻中更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问道:“姆妈,吃寿席怎么吃到这时分?今晚你们都吃些什么好吃的?”
周氏仰头将茶喝了,横儿子一眼,啐道:“小馋猫。”口中虽这般说,可望着爱子的双眼中,却流露出无穷无尽的宠爱怜惜。她伸手在儿子脸上轻轻捏了捏,道:“又有什么好东西?还不是鸡啊、鸭啊、鱼啊,腻味死了。”说着把手中的空茶杯替给方破阵。方破阵接过空茶杯,顺手放在身旁的一张桃花心木花案上。
这间卧室甚是阔朗。周氏身下的竹榻于东首倚墙而设,上方墙上挂着一幅工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