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教师-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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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社会本来就是士农工商、三教九流,一个大摊子,各尽所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什么不好呢?
有人本不擅长于此道,可有些有魄力的人、爱出风头的人(也有机会出尽风头),硬把他们朝上顶,老矿工去管理大学,土改根子给文化人做报告……
这些被生生逼上去的人,晃晃悠悠如在梦中,百年之后,入了棺椁,兴还不明白个中就里呢。而美其名曰革故鼎新,岂不悲哉!当事人心里像熬油,只闹出了一些笑话,对社会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场浩大的社会运动,毁灭了多少人的青春和幸福,窒息了多少人的热情,埋没了多少人的才智,葬送了多少人的前途!也许他们本来可以上天,本来可以留洋或获得硕士、博士学位的,本来可以获得诺贝尔奖金的!
更为可悲的是,一些人总是那么容易服从,那么容易轻信!他们被蒙在鼓里,糊里糊涂拍肿了他们的手心,山呼“乌拉”喊哑了喉咙,虽然那是廉价的……
学校在秋季买了两头猪胚,都一百来斤重。没下雪绞凌时,校长叫谭伯到民户家借石磨推猪食,不能用粉碎机打,因为很远,又要钱,教书的,有几个什么钱?
下雪下凌了,谭伯给校长买了两瓶酒,说一个人忙不转了,冬天天气太短,路也他妈的又滑得很……校长于是下令,每个老师每星期推一回石磨,当然,他的任务自有人代劳。
自从上师专以来,,体力方面的事,沈伟没有沾过边。他尤其讨厌那石磨的“嘎吱”、“嘎吱”声和用碓舂米时木枢发出的沉闷的“嚓”、“嚓”声,感觉有缆绳套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有人在身后扬起了鞭子,自个儿成了一匹驽马。
那两个玩意儿,不知是哪个世纪何许人的发明创造哟!如果那人健在的话,会不会向专利局申请专利呢?
沈伟深愧自己没有力量改变这原始的生存状态。在一次初二物理课上,以及后来小学五年级的常识课上,他沉痛讲了这一事实,同学们只是傻笑,他很伤心。
不知是不是害怕体力劳动,还是对这种古老的历史的的物件儿的怨恚,沈伟只推了一次磨,就再也不推了。校长记了一笔,私下说看他下星期怎么办?
乡下的教师食堂多半不兴分食,吃的是大锅饭,也没个什么菜。沈伟痛恨饕餮之徒的不文明不卫生,提出能不能分食,饭菜过买。
建议提出来,老师们连连摇头,连连讪笑,其惊异状,不啻腊月来了燕子,数九寒天开了桃花。文校长干脆说:“不习惯,自个儿做山珍海味去!”
自个儿就这个儿!一口气不顺,沈伟真个就自个儿开起了伙食来。说实在的,他的自开伙食,标准还低于食堂,但他要争那口气,得争!
再说,每每吃饭时,那些令人作呕的谈论,如寡妇搂男人啦,生意人赚黑钱啦,某某干部处分回家啦……他也听腻歪了,又不得不听!——有时直恨爹妈不该给他生这两张耳朵瓢!
腊月初七,天上下起了漫天大雪,奇冷。那山那水,尽在雪雾中,世界变得纯洁而单调。
心力衰减的人,面对这景相感觉像失去了什么,会陡然生出几分无由的慌乱和恐惧来。
沈伟起得很早,在台阶前呆呆看了一会儿雪景,便去发火。一走进室内。飘落在头上的雪花便化成了雪水,硌得他直打战。
他不到教师食堂去,连开水也自己烧。他生他的冤枉气,自然是气不倒任何人。但沈伟就是沈伟,他要这样,九条牛拉不回头!所以学校的一些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中午,班主任通知他,下午的课不上了,给学生放半天假。沈伟不知有什么事,也不去管它!乐得清清静静看几页书。他去把炭火发得大大的。红的火,白的雪,相映成趣,相得益彰,这也许是天意使然!
他推开窗,雪依然在一个劲的下,玉树琼枝,白茫茫笼罩四野。他有些欣欣然。
不一会儿,听到猪的叫声和人的吆喝声和笑声。哦,学校今天杀猪。原来,老师们都怕推磨,只推了两轮,纷纷要求宰了算了。说冰天雪地猪也不会长了,再喂,还兴掉膘。
这一下,沈伟的心绪又变坏了。待毙的猪的死命嗥叫,像谁在扯他的心肝。他原知道有这一天,不料来得这样快!这两头猪,刚买来时,是老师们凑的钱,沈伟也凑了的。但他少推一回磨,又不在食堂就餐,自然不好沾边。不沾边也利索,只是在老师们吃肉的时候,他想些什么呢?这孤零零的人儿哟,你为什么要离群索居,为什么要孤芳自赏呢?
他明白困坐是最难堪的,不睡死也是难堪的,便下了半斤面条,先垫了肚子,他有这方面的经验,然后闩了门,竖了大半瓶白干,晕晕乎乎,连炭火也没有掩,就倒在了床上。
不知什么时候,尤先存来打门,说请他去吃杀猪饭,他酒醉心明,说:“吃了。”尤先存又说是文校长说的,他说:“不要,醉了。”后来,就什么也不晓得了。待半夜醒来,枕头上竟是湿漉漉的……
一直到放寒假,沈伟和文校长没说过哪怕半句话。他们尽量避免正面相遇,偶尔遇见了,沈伟就低着头急急走开,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这时候,文校长也不看他,也急急的走开去。沈伟想,等他们把肉吃完了,我垫的猪本还是要的……
第二十四章 千千心结(上)
冬季,难得有好天气。从早到晚,总是晦晦暗暗,难辨东西。经过了上次的一场大雪,这几天天气出奇的好。
屋檐上的凌钩,不论长短、粗细,经阳光一照,就都融了,慢慢朝下滴水,“丁丁当当”之声,像什么人在演奏。被冰凌压趴下的竹,也试探着抻起腰来,只听见“吱——啦啦”、“吱——啦啦”的响。大树不耐烦的摆动着腰身,大坨大坨松软的雪便纷纷往下落,有时也能把雪地砸起一个小坑儿来。小树上的雪,也在洒落,走在山间小道上,就听得见一连片的响,继而是一棵一棵的小树抬起了头颅。
阳坡上,就显出了斑斑驳驳的湿地,湿地上有了点点新绿——好顽强的生命哟!
寒冬腊月,少见这样的大晴天。下课了,同学们都冲出教室,在操场里尽情嬉戏。遗憾的是磊不成雪人了,操场上的雪,一会儿就化光了,只剩下一滩一滩浑黄的浆。淘气的小学生满脸满身都是泥泞,圈圈点点的泥巴给他们镀上了一层亮色,就像他们本身穿着花衣衫样,也有三分别趣。有的还专门跑到田野里、山坡上捏雪球,做霰弹,互相攻击。
老师们也像舒了一口长气,搬一把椅子,坐在走廊上,看着孩子们闹,讲些前朝后汉的故事,也是悠哉游哉、游哉悠哉。
沈伟是不出户的,宁愿困在屋里骑着一个小小的火虫,外面虽有和煦的冬日,室内还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像僵尸样呆着。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很深的沼泽里,老是拔不出来,又已经竭尽了全力。
他在极度烦恼的时候,便把火发在学生的身上。因为初二的学生连老师布置的最简单的题目也做错了,要求小学五年级背的常识概念总是没人背得下来。师者不能传道、授业、解惑,何以为师?他郁闷、惶惑、愤怒……
然而,他无法定下心来,去过细讲,过细教,他的一双不大但睿智的眼睛,在密切注意着周围的人们,特别是文校长。筋疲力尽以后,他也想,何必呢!一些人一些事,未必像想象的那么坏,那样严重。很多事,人家大面子还是过得去的。
沈伟陷入了困境。周乐为了帮助同学朋友度过难关,托人给他带来了一部国产收录机,说钱他先垫了,以后有了再说。
沈伟近来总是易动感情,常常是走到教室里了,鼓棱棱的看着睁着灰溜溜的大眼睛的同学们,发不出声音来。他想,这班学生会不会因为他的渎职而毁灭了如花的前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种田不好误一春,教书不好误一生啊!
每当愁苦难支的时候他就听听音乐,他喜欢听于淑珍、苏小朋、朱蓬勃的歌声。他们的歌声能把人带人一个心平气静的恬适的境界,而丢掉诸般烦愁,去客观的思索周围发生的一些事,去尽情的体味生活的真谛。他也听邓丽君的歌,那缠绵柔曼的歌声常使他心旌摇荡,但由于听不清歌词,便不常听。
他也爱听体育节目,尤其爱听比赛实况转播,听着介绍某某队员摔倒,听着介绍工作人员正在擦赛场上的汗水,听着队员们的呼喝呐喊,听着紧急关头教练要求暂停,他的心会狂跳,直恨自己体质不好,不能登上体坛,为国拼搏。
他还爱听关于战争方面的电影和广播剧,他无比尊敬那些在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的英雄,深深仰慕那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军,深愧自己生不逢时,不能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为民族效命……
可是,连一个小学、初中的课程也弄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的人,怎么能奢望做冠军、做英雄呢?他又陷入了无法排解的困惑、痛苦之中。
“喔喔——呃”,“喔喔——呃”。
每当雄鸡拖着悠长婉转的调子长鸣的时候,特别是正午的那几声,他就觉得心慌意乱、神不守舍,像有什么东西在敲击他的心扉,周围像萦绕着重重凄苦、悲凉的浓雾,一向沉郁的心变得惴惴然。变得异常敏感、脆弱,满腔愁绪凝聚得更深,更深。
近而立之年,而功不成,名不就,怎么办?怎么办?同年、甚至小好几岁的伙伴、同学、同事多半抱起了胖胖的儿子哟!而他……一事无成,何以家为?办任何事情都有一个,都需要有一定的基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丈高楼从地起,可哪里是自己呢?自己有基础吗……
同一个学校毕业的人,际遇却迥异,教高中,教初中,教小学,当然,愤懑中迂想的他,是想不到自己初中班任得有课这点的!自己又能比他们差多少呢?他说不清。但若查师专学校的档案,他没有一门主课是弱的。如果以才取人,或按教学效果说话,他能说什么呢?世界上,最好都用事实说话,最怕最难的恐怕也是用事实说话吧!自己没提过要教大学吧……
既然……那么……
天快黑了。窗外,屋檐水儿依然在慢悠悠的滴嗒着,全不理睬主人家的忧心忡忡。沈伟的心绪越来越坏,烦躁的坐立不安。偶尔,他想起古代读书人经常在屋里挂座右铭,用来自勉和讽喻世人,便急急拿出纸笔,饱蘸浓墨,但写什么呢?他踌躇再三。
他想起莘莘学子所纷纷效法的悬梁刺股的佳话,抄道:苏秦苦学,读书欲睡,以椎刺股,血流至踝。
——赠碰壁者
他想起一些亲戚朋友常要为他提亲,并说这些女子如何如何,直说得唾沫四溅,使他莫可适从、惊惊慌慌的,写道:弥留之际:不需儿女守榻旁,但闻小屋纸墨香!
——致冰人
他想起大家嘲笑他,不明世故,是一个书呆子,劝他改变活法,写道:一生事事何求之,故纸堆里度生涯。
——致友人
又抄了刘禹锡的《陋室铭》,他的心情好多了。他倒了一杯开水,边喝水边品赏这些条幅,不是欣赏书法——他的字写得不怎么样,毛笔字甚至有些蹩脚。
一口气写了这些,天就黑尽了。他开了灯,觉得还应该写点。这段时间,快被浊流淹没了,快被飓风吹散架了,为了强制自己,不易心志,也是兴之所至,信笔又抄了几条:怀与安,实败名。
——《左传》
死去的人既没有感到不幸,也没有悲伤……活着的人,只好走完自己的人生道路。
——小说语
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余将懂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
——《离骚》
不学,实未审三皇何父之母,五帝何母所生。
——《晋书》
鲜蒸热卖。他找来浆糊,把“杰作”贴在四壁墙上。斗室之内,便充盈着一股墨汁的清香。他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似的嘘了一口气,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是欣赏书法!
第二十五章 千千心结(下)
兴奋是暂时的,沈伟并没能从压抑、苦闷中解拖出来。
心灰意冷,百无聊赖,他托人带回了两副眼镜片。
一副墨镜,一副平光眼镜,在校内就戴平光镜,外出就戴墨镜。他觉得这样,可以抚慰他那颗被生活碾压得要碎了的心;也可以与那些碌碌之辈有个分野;还可以抵挡一下世俗的风尘,遮挡一下四散蔓延的浑浊之气。
那天,他戴着平光眼镜走进初二教室,全场讶然。难怪!在县城以下,戴眼镜的人少得可怜。他振振有词:“愣怔什么?又不是外国人!本学期快结束了,我有些想法,不得不奉告各位:这学期我的几何课没有教好,有对不起同学们的地方;但作为学生,你们也没有用功。怎么能够破罐子破摔呢?我打开窗户说亮话,这期给你们教几何,实非我愿,我不是学的这个专业。老师教得不好,有责任,良心上会受到谴责,会扣奖金,就这样!但你们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