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湖的水晕-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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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墓碑旁靠坐下来。整个人一动弹,他仿佛真觉脑内有什么东西在晃荡。不过,他还是慢慢安静下来,想顺从地接受加于他身心的苦楚。
一丝丝透骨的凉意浸入他的身体,让他禁不住哆嗦。有好一阵,他都感到自己意识模糊。他想要厘清自己的思绪,但又感到只要他一正面碰触到那恼人的“结”,他的头就会疼得厉害。不过比他的头更疼的是他的心,他的心似乎被一把尖刀刺透了……
夜凉如水。
夜色中的人差不多都回到了自己的归所,他却仍在小坝上按抚自己那血淋淋的伤口。他觉得自己已经找不到归所的方向了,在这苍茫的宇宙里中也找不到坐标。他想,或许在上帝眼中——假如真有上帝的话——他这个人的形象也是模糊的—— 一个存在于人世间的怪物,不仅形貌丑陋,而且心理世界也畸形,或许连上帝都无法认清他是怎样一个活物。全知全能的上帝啊,你要怎样裁决他从前那自命的却又疑点丛生的“高贵情怀”,又要怎样裁决他以不纯的动机去拼凑的这段授人以柄的“爱情”?是的,这时,他才完整地想起吴东刚才的话语,吴东这个人,他又解构了他的“爱情”?
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他总感觉自己不能与它同行,似乎他是被时间一路拖拽着离开它那被丢弃的瞬息。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拽到时间的尽头,可是一束刺眼的亮光赶走了他那模糊的滞重感觉——巡夜的保安人员来了,还向他粗鲁地喝叫。他挣扎着撑起身,然后拖起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小坝。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幻灭(3)
3
那天晚上,他彻夜失眠了。
早上天蒙蒙亮时,他就托起沉重的头摸出宿舍楼,直接又走向清水湖。本来,他应该像前些天一样,等到七点多的时候,往柳月她们寝室打一个电话,然后在她们宿舍楼前等她,再和她一起走向教学楼找教室上自习。可是,这天早上,他却有意不那样做了。
在小坝上,他看见了自己昨天晚上留在墓碑顶上的血渍。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已经结了一个小血疤,疼痛的感觉还是很明显。他又去摸那石碑时,发觉自己的双腿竟然抖得厉害。他憋着气,想要稳住自己,只是,很快他就放弃了,最终,他还是倒靠在石碑边上,坐下来。
“也许那家伙是对的,我的确是一个亵渎者……”他苦笑着问自己,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呢?为什么无论他陶醉于何种美好情愫,最后他总会宿命般地发现下面埋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隐患?他的生活中为什么会存在着吴东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专门与“崇高”为敌的人曾经让他这个“不甘堕落”的人吃了不少的苦头……
看起来,人心真是充满各种各样危险的陷阱。这个事实真是让他饱受煎熬。如果煎熬本身可以真正解决人心的问题该多好,可是人心的煎熬本身对人心似乎也构成了一个陷阱——良心煎熬被当作“至少良心不麻木”的表现,也由此而被人当成一种美德——可惜,只要他不自欺欺人,他就清醒地意识到,如果带着“血腥气”的良心煎熬不真正结出胜利的果实,他就只能因良心煎熬而走向疯狂或是走向死亡。
与其疯狂,不如死亡。可是死亡真的就那么容易吗?不愿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讽、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的丹麦王子哈姆雷特也惧怕那“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还说“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折磨,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挨了整整一上午。当他睁开眼时,已有斑斑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了。他慢慢撑起身站起来,走向小坝与草坪之间的路口上。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清水湖一切都显得那么明丽。草坪附近已有一两对情侣在快活地嬉笑了。他也禁不住笑了,为他们的甜蜜幸福而笑,为自己的可恶可悲而笑。从前,他看不惯这些过于陶醉在二人世界里的人,看不惯他们的“无知浅薄”,看不惯他们只知道风花雪月,没有“天下情怀”。可是如今,他却觉得他们天真诚实得可爱,他们爱得那么直白,那么无所顾忌,他们的爱那么“纯粹”,他们享受的是当之无愧的爱情……
“爱情……”
他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感到它是自己手上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走过草坪中间的小路,又跨过一条宽石子路,便走向湖边的一棵柳树。柳树下有一排石护栏。那个地方正是当日小女生柳月有意在这里“练胆量”的地方。清楚地转念到她时,他的心不禁一个痉挛。
他在石护栏边上弯腰捡起一个小石头来,投向清水湖。他漠然地看到水上的小水花和小水晕。水面的晃动让他双眼发花,他不禁开始想象自己当初两次掉下清水湖时,水面上现出的是怎样的水花和水晕。想象这一点,他甚至感到自己真正的归所既不是寝室的床,也不是清水湖边的一方小坝,而是清水湖的水渊……他真怕自己一时招架不住这样的想法的诱惑,所以警觉地从柳树下一步步往后退。直到他退到小石子路上时,他还是没有感到自己已经足够的安全。
他一直后退着,预料自己可以一直退回到草坪,可是中途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截了他。他漠然地回头,发现了那个他很熟悉的矮小身影。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到清水湖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一直在“看顾”他的后退之路。
“喂,你干什么啊?你今天上午去哪里了啊?我没有等到你的电话,后来就自己一个人去自习了……”
小女生问他,并松开撑着他肩的手,之后又来到他面前。很快,她的笑容就凝固了——她注意到他额上的血疤,立刻就显出了担忧之色。他的眼神却茫然,视线虽然落在她身上,但他的神情仿佛漠然地把她当作透明人。
“你的额头怎么有了?”她心疼地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去摸他的额。在她还没碰到他之前,他就有些僵硬地后退了一步,似乎对她的举动而有什么不自在。她终于意识他的异常,只好轻轻放下了自己的手来,之后便安静地低了头。
他终于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注意到她那有些楚楚可怜的神情的时候,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古怪的怨气。在这股不解怨气的冲击下,他眼里漠然的冰冷更深更重了。他几乎没有理她就独自走上草坪间的小路,几乎是咬着牙走向小坝。他奇怪的凌厉眼神让她不解,让她眼中掠过一丝畏缩之色。不过,很快,她就坚毅起来,最终跟上他走向小坝的步子。
眼看着他要走向那棵老树的时候,她发现他突兀地止住步子,还往里边后退了几步。注意到这个细节的时候,她的眼睛红了。看起来,他是有意不去站在湖边,因为他过度担心她的安危。
“余乔……”她轻声开口叫他,眼泪也掉出眼眶来。
“动机,一个动机不纯的行为……”他终于对她说话了。她却对他的话语深感困惑。
“思想者,你又在思索什么问题吗?……”小女生泪中带笑地问他。
“你想听吗?”他正眼看她了,语气却不怎么自然。“那好吧……我问你,你看见一个人做了善事,你会不会去想他为什么要做善事?……你会因为看见他做善事就认为他是一个善人了吗?……你怎么看待一个只想用做善事来沽名钓誉的人?”
“我……我没有很认真地想过这些……”她有些畏怯地说。
“再有,一个人经常在你耳边说些难听的话,让你痛苦难受,可是他对你说的恰恰是实话,你会感激他的忠言吗?……一个不是存心帮你的人阴错阳差在某些方面帮了你,你会感激他吗?……更尖锐一点说,一个人拿毒药去害一个病患,可是他不仅没有害死人,反倒以毒攻毒医好了对方的病,假如你是那个病人,你会感激那个本来要害你,却最终救了你的人吗?”
“最开始的时候,可能我不会感激他……我可能不会接受帮助……过后,我大概会后悔……因为人家也许真的是好意……再说,我不能要求人家像我父母一样很无私地对我……只要人家不讨厌我,我就满足……”她若有所想地表达自己的某些生活体会,没有针对性地答他。
“我想问……”他的语气依然很生硬。“一个讨厌你的人,你是愿意看见他假装对你笑呢,还是愿意看见他诚实地对你隐藏他的笑容?”
“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很讨厌我了吗?”她勇敢地问他,似乎努力显得情绪平和。
他怔住了。其实在他心里,他真没有讨厌她,但是莫名其妙的,他不想直白地回答她。
“我就是想问你,你是不是很在意一个人的行为动机……”他不看她,转头望向湖水,神色里有些苍凉的意味。
“那我就说……我不想看到一个人假装对我笑……”她的眼神暗淡了。
“看来,你很在意一个行为者的行为动机……”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似乎心里有所放松的样子。
“余乔,你是不是知道我前段时间……”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不是想说,你不赞同我的做法……”
“柳月,以后我们不再一块儿上自习了吧!”不等她说完,他就抛出这句突兀的话来。之后,他便背向草坪的方向后退。几步之后,他便转过身,咬着牙,大步踏上草坪中间的小路。
自从他抛下她之后,仿佛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推动他更快地远离她。很快,他就穿过清水湖边的大路,踏过花坛间的一些石阶,来到思群广场。走过思群广场的一段高台之后,他走过竹林,跨过一个林荫大道,走过五教,再走向了八教。
那时正是中午时分,八教虽然人不多,却也并不算冷清,毕竟期末已经临近了。事实上,他是情急之下走向了八教,并非有意以那里为目的地。一路上,有几次,他几乎忍不住就要回头,想看一看她是不是跟上来。可是,他又提醒自己,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果断一点。一旦回头了,可能就会忍不住再回到她身边了;那样,事情就复杂,也更难以“解决”了……如果她没有跟过来,就是初步接受他的选择了。可是,万一,她是一路在跟着他呢?
他恍惚地在八教附近到处穿行,最终他走进八教的一个小门,然后就大步大步跑上二楼。在二楼的某个教室停留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不安心,只得走出这间教室,走向走廊末端的楼道。跨上三楼之后,他直接登上四楼,五楼,六楼。再也走不上去之后,他在楼道里狠狠地喘息了会儿。接下来,他便往走廊的另一个尽头,然后从那里的楼道走下去。正当他下到二楼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男生突然从某间大教室冲出来,神色慌张地穿过走廊往楼道下飞扑。余乔被这个男生撞到在墙角边。很快,教室里又冲出来一个身形威猛的男生,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便也从余乔身边风驰电掣地飞过,一边扑下楼还一边大吼。
“抓住他,小偷!抓住他!那个人是小偷……”
这样的情形让余乔的心一下子就更紧绷起来。细想起来,最近八教的确不太安宁,已经发生了好几起盗抢案了。最严重的是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一个女生拿在手上的手机被抢走了。“小偷”趁中午时人少,也会在八教出没。此刻,小偷被发现了,他需要加入到追赶小偷的行列吗?这样想的时候,他头重脚轻的感觉更严重了……
大学以前,他把自己在公众场合能无所畏惧地与一些明抢暗偷的人英勇搏斗作为自己在道德方面的一种高目标。上大学以后,他深入了解了几十年前的历史,还拥有了自己很多的“思想”,他对自己道德期望的关注点也发生了变化。他心中以为的检验一个人道德水平的试金石已经不再是否有胆量与窃贼或抢劫者搏斗,而是能否在权力的压迫下坚持真理,捍卫真理,甚至为真理而殉道了。
近两三年来,他很喜欢中国先贤孟子的话说:“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他也曾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以身殉道”,即使他一时还不能想象自己可以像那位英勇殉道者谭嗣同那样从容。但是,他已经把从容地“以身殉道”作为了自己在道德方面的最高追求了。
他从墙角边站起来的时候,小偷和追赶小偷的人早已远出他的视线了,但是依旧有一些嘈杂的叫喊声和碰撞声从八教外面传到他耳边来。他想象是追赶人在某处抓住了小偷,然后是彼此施暴的场面。不一会儿,八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