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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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一股强力传来,一双有力的双手握定我的双肩,一点一点将我斜侧的身子扳了过去,我随即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双恐今生再难忘怀的眼眸,堪比暗夜的幽暝,浩海的深不可测,如猎豹那般炯亮;似集鹰犀利;彷佛要透过我的眼直射入我的心底。我猛然幡悟,原来初见他的第一次,沧州集市上那双幽眸早就深深地在心里烙下了痕迹。
我仲怔无措地直立着,他晃动着我僵硬的肩膀,逼语道:“这些犯了忌讳的话,在这深宫里不要再对第二个人提及,听到了没?”“啊?!“我只是机械式惶恐地微微颌首。
胤禛的瞳孔渐渐收缩;放射出的目光犹如针芒般刺入我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的字字精辟,而你身边的人的意图尚且未曾了解,又怎是真正了解了男人, 天下的男人并不是出于一辙,并非人人皆属你口中那群可笑的男人……”他一瞬不瞬地紧盯住我”,浓重的语言,如幽深谷底发出的呐喊,久久回荡在凝滞在空气中。“如果那是我所爱的女子,我……爱新觉罗·胤禛定尽自己之所能去给予,去保护她,不容她受到半点的凌辱和委屈……”
……
我呆滞伫立着,竟久久噎语,并非因他的话语多么有反驳的力度,那也并非是令山河动容;天地变色的誓言,却是一字一词如钢针从天灵盖铮铮地贯穿而入,直达心扉深处。
臂肩上的双手不知何时渐渐松去,他不过又是一副冷漠的常态,迈步走向外厅的暖炕,自顾自地盘腿坐了上去,理了理袍子的下摆,冲我道:“还楞着干吗?”
我适才缓过了元神,转眼望去,他一手执起一颗棋子把玩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嘴角微抿,似笑非笑地望向我,道:“怎么?你想让我和自己对弈么?”那一副自若的神情与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扬了扬头,迫使自己从刚才的朦懵中清醒过来,深吸了口气,不过是下棋,他能奈我何?遂大步向前,刚一落座,恰逢雨苓捧着茶盘掀帘而入,满屋顿溢一股清幽的甘香。 胤禛微有讶色的瞥向茶盘,雨苓福了福身,淡笑着道:“四爷请用!”他伸手接过清花瓷盖碗杯,揭开了茶盖, 一片氤氲袅袅升腾;一缕缕淡雅萦绕在我与他之间。
“格格!”雨苓将另一杯搁置在我的案边,“耳房那里还有活计……没什么吩咐,奴婢便先退下了!” 我猛一抬头,哀怨地投向雨苓,她背着胤禛的目光无奈地撇嘴使着眼色。我心中哀然长叹,便也只好点头答道:“好吧,你先下去吧!”
胤禛三指轻合拢住杯口,举到鼻下慢慢转动,似乎沉醉在缕缕的茶香氤氲中;我亦端起了茶杯,用杯盖撇了撇茶沫,垂目轻呷了一口,甘甜之味缠绕在舌尖唇齿。……只听他自然开口问道:“是要‘五目连珠’还是围棋?”
我一怔,本以为上次他观战时那番心得无非只丈着佛学禅理和一口的辩才而信口胡绉,现在想来莫非他倒真是参透了其中玄理,想与我一较高下。
“当然是围棋了!”我挑眉答道。我自然清楚自己的围棋属于刚入门的初级儿科水平,一般的高手根本是不屑与这样的对手过招,即便是下了,也定会是索然无味而熬不过几局。上回好容易央了胤祯陪着我下了几盘,不过第三局,他就奈不住求饶着投降,还胡诌什么“胜固欣然败亦难”。而眼前这位高手想必是顶熬不过几关,必定缴械而去,想到如此,我便无所畏惧,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哦?!”他唇角一挑,拾掇着棋罐里的棋子,淡淡地道:“既是胸怀自信,那么我便让你五目,你执黑先行。”
“谢四爷!”话犹未落,我便抬腕,执手落一黑子于东南玄格处。他眼光一扫,直落在我腕上的那道淡痕。我仓皇地缩回手腕,掩了掩袖拢,低声道:“四爷,该您了!”
这道伤痕虽是因我不慎自己烫伤,可是皆是因除夕那夜醉酒而起。他虽未必知晓其中的原由,可我却是自是心虚,如今这伤痕曝于他的眼眸之下,仿佛就是将那夜的我可能的失态尴尬揭翻出来,心中不由一阵虚寒。
正暗自盘算着该不该启口提及或者当面澄清解释一番,却见他执起白子落于盘间,神色自若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六安瓜片?”
“啊?!”我悬腕于空,棋子顿于棋盘只寸之间,半响,压低了声音倒也却是如实地回答道:“是德妃娘娘提及过。”他目光一侧,瞥了眼搁置一旁的清花瓷杯,淡淡道:“你可知,我从不喝这头道的六安瓜片!”
我恍然大悟,难怪刚才他只是轻闻茶香而点滴未沾。我别过目光,偷偷撅撇下嘴,心里数落着原本是因为知晓他喜好喝六安瓜片才提意让雨苓沏泡了,虽然是半带私心有这几分溜须奉承这未来储君的意味,但也毕竟是出自一片真心以诚待客,却没想到他非但高傲地不领情,还挑三捡四,越想着心里自然憋堵着一口怨气。思索片刻,遂转过目光,正色地回答道:“靖晖只知这茶香气清高,味甘鲜醇,清心明目;提神消乏;通窍散风,夏日饮时更是消暑解渴生津,最是适合四爷你这样怵热畏暑之人,但靖晖对茶道知之甚少,固然不知如何去沏泡,还请四爷海量包涵!”茶是搁着了,爱喝不喝是你的事,不喝我就拿去浇花,总之是不会浪费了这上等的好茶。
他眸子一跳,似有道光闪过,定望住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怵热畏暑?”
我脸色一白,顿察失言。刚才的连珠激语,本是回噔他,没想到一不留神,竟说漏了嘴。史书上和那些演义里早提过雍正皇帝是个极其怵热畏暑的人,所以有了老爷子的畅春圆和承德避暑山庄还不满足,还修建了圆明园作为离宫图静避暑。
见我面色顿楞,且不语。他将脸凑近了几分,紧盯住我,唇角微绽,带着五分的挑衅,五分的认真,追问道:“难道也是我额娘告诉你的?想不到你进宫不过半年,听说的关于我的事可不少么?恩?”最后的“恩”字有意地挑高,像是在逼问我确实的答案。
我低垂着眼眸,根本不敢正视额前那两道炯炯的眸光,只是用细如蚊蚺的声音答道:“是……也是娘娘曾提过。”匆忙将指间的棋子随意地一落,伸出手腕,理亏地喃喃道:“靖晖让人为四爷您重新再沏去?”边说着边欲端过他的茶杯……
“不必了!”他亦伸手按住了杯子。却是冷不防地,缩避不及,我手上一暖,原是他的大手恰恰按住了我触碰在杯盖上的手。耳根倏地一热,我错愕尴尬地一抬眼,与他目光一碰,惊惶的眸子对上镇定的黑眸,变得更加惊惶万分,那长了厚茧的手指拂过我细嫩的皮肤,是一阵痉挛般的酥麻,我本能地一挣,他亦抬手一放。
屋里的炭火哔剥一声,打破那充斥在空气中的淡昧和尴尬。胤禛将拳头置于颌下,清了清嗓子,看着棋盘上我刚才落下的黑子,虽是凝蹙着眉,嘴角却噙着一丝淡笑,道:“人生如茶亦如棋!若如茶,头道茶,沸水一沏,茶香四溢,犹如人生初年,刚入尘世,清香却味淡,而二道的茶水香味最好,浓郁清香,如人生迈入青壮年的雄心壮志,才会真正体验那道回味的甘醇;若如棋,则棋盘上不过是同命运的博弈,不同的是有的人是被命运操纵,有的人却是操纵着命运,皆是强者胜之。”
我哑然地盯住他,好一个“人生如茶亦如棋”。他的人生恐是局中套局。我领悟般嫣然一笑,却是嘴快地脱口而出:“人生如棋,不过靖晖以为却不是人人都能学会博弈,因为有人不过是棋子,有人甚至是只是弃子,而真正的强者是下棋的布局者。对么?”他猛一抬眸,掠过一丝欣然的神色,淡淡一笑,遂将那棋子一颗颗重拾回棋罐之中。
“四爷!怎么不下了么?”我惑然地问道。
他犹作未闻地下了坑,侧过眼神,道:“今日时候不早了。即便是下了,你刚才那一错步已注定是败局无疑。皇阿玛虽让我指点你几招,你却也无师自通了。那本《忘忧清乐集》是由易逐深,细细研读,必定受益非浅,若再有不懂之处大可来请教我。你本就天资聪慧,只需融会贯通,加以时日,必定也是个弈中高手。”说完,遂顺手拿起进屋时脱去的大氅欲迈步出门。
我顿忆起什么,急急阻道:“四爷,请留步!”
他脚步一顿,幽冷地抛给我一个回眸,道:
“怎么,还有事?”
我点了点头。
“请稍等!”转身入了内室,打开雕花樟木衣柜取出里面一件紫貂大氅。手捧至胤禛面前,福了福身,道:“多谢四爷的大氅,现在靖晖完璧归赵。”
“不必了!”他冷冷地道,“这大氅随你如何处置,不必再还于我了!”
“那……还是要再谢您一句,”我顿了半天,终究是鼓足了勇气,低声地道:“谢您除夕那夜,送靖晖回同顺斋。靖晖实在是喝多了,恐是酒后失态,若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越了矩,请您莫放在心上,恕靖晖失礼!”
他挑起剑眉;紧眯的黑眸幽深地凝注住我的双眼,冷冽地问道:“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那夜发生的事了么?”
我错愕地望着那双幽眸,抿嘴咬了咬唇,颌首坚定地道:“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好!”他嘴角一勾,冷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地道:“不记得也罢。不过,今日我在这屋内对你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你都得记好了。还是那句话,你那么聪明,虽然今日未必能惨透其意,但终究有一日你会明白的!”说完,再度转头,掀开帘子,长腿大步离去。
上元落稽
“终究有一日你会明白的……”那铿锵掷地的声音,灌入耳中,这几日总是萦绕在心间散之不去。我用力地甩了甩头,整了整思绪,清醒了自己。
从小到大,我骨子里总有些鸵鸟性格,若非是迫在眉睫的事,总不愿去坦然地面对,只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乐观心态。在这“身不由己”的时代,压抑在心头的烦心事难道还不够多么,很多的事根本由不得我自己去做主,何必再去庸人自扰呢……?给足自己一百一千无论牵强与否的理由,却总算是把心境稍稍理顺。
“格格,”雨苓抬手替我理了理两把头簪着的流苏,说道:“快走吧,迟了恐不好!”
“恩!”我微颌了下首,两人提着羊角灯加紧了步伐。
这紫禁城平日里大小宴会总是不断,从最初的好奇欣喜至如今,觉得已是无比的腻味。这些无非都是借着过节的名义恩威并施,大家伙儿表面客客气气地联络着感情,背地里又不免心怀着鬼胎。所谓“宴会是贵族必不可少的社交手段”这话我倒真是体会颇深了。
宫里头春节的气氛仍未散去,转眼便到了元宵,也就是所谓的上元灯节了。
康熙爷在保和殿宴请王公贵族和文武大臣,本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事了,可是太后效仿着民间的上元灯节在宁寿宫花园举办了灯会。晚膳后,各府的皇子、福晋;宫里的格格们,小阿哥们等一大群的小辈皆被邀请了去赏灯。本来是想推辞了不去,可是上次除夕宴,我也算是在御前风头尽出,雨苓劝戒我倘若借口不去,只怕有人背地里定数落着我恃宠而骄,造次生事,我虽是从不在乎这些妒讽,可毕竟是众口铄金,遂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凑这份“热闹”。不过倒是没有了打扮的闲情雅致,只是选了件普通的鹅黄缎袍,外罩了件大氅,唇上点了些口脂,一副清汤挂面的模样,自己却看着无比地清爽舒服。
正和雨苓走着,远远地看到一排宫灯迆逦而行,引着一乘肩舆沿着夹道由远及近,显是往着宁寿宫花园而去。太监们个个步伐一致地躬身前行,看着架势行头便可猜想这来者的身份必定尊贵。我和雨苓停顿了脚步,垂首立于衍福门前;只静候回避着让肩舆先行。
可偏偏地,那肩舆却是硬生生止步于我的跟前。盏盏宫灯橘黄色的光拂面于眼底的那片晶莹,反射出明晃晃的亮光刺得双眼难睁。却听到橐橐的靴声,一双石青缎朝靴停滞跟前,我缓抬起眸光打量上去,明黄色金龙蟒袍朝服,明黄的腰带,清秀的眉宇间那双眼眸一瞬不瞬着佻看着我。
我一个机灵,赶紧和雨苓福身请安,道:“太子吉祥!”
“起吧!”他伸手扶住我的手臂。我急急起身,后退着轻轻一挣,垂眸肃立,低冷地答道:“谢太子!”
“靖晖妹妹,这也是打算去宁寿宫花园赏灯呢!”太子胤礽逼进了一步,笑着问道。
他话犹未落,只觉鸡皮疙瘩倏地冒遍了浑身,胃中亦是一阵翻江蹈海的恶心,但却不想与这样登徒浪子多罗嗦一句,我亦又后退了一步,硬声道:“是!”
他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