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吟-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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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怀着如此的心境,我以病为故未去出城相迎,更是连宫里的宴席都没参加。胤祯回京已数日,述职省亲未曾停歇,我们不过是匆匆一面,连句话都未说上。
孰知暮时,小福子竟将醉到恍惚的他送到我的屋院里。
“爷在宫里用的晚膳,出宫时在车上就深醉不醒了,本是不敢打搅了主子的,可是爷一路就是念叨着靖主子的闺名,奴才就擅自做主,把爷送您这里来了。”
我恶他醉酒,而这几年他亦无酗酒之嗜,不知为何今日又酩酊大醉。也不愿去深究,将他安置到了软塌之上,点上凝神香,见他似渐渐安睡过去,才遣了雨苓和小福子。
窗外月华如水,屋内烛火低垂,我俯下身为他掖了掖锦被。仿佛与他成婚一来,从未如此细细地审凝视过他。
他静静地阖着目,英挺的相貌依然,即便酣睡之时,微扬的唇角仍透着其骨里的倔傲和不羁。可他还是变了,那匆匆一瞥,我见到沧桑沉稳中隐匿着王者霸气。三年来,在那个我未知的战场上,他英勇杀敌,潇洒的身姿穿梭在刀光剑影中,他已然是真的汉子,是人人顶礼膜拜的巴图鲁了。
可他的心怕也是愈来愈高。
我与他,爱恨恩怨,已难断清,他对我的痴心一片,我无力承受,却不忍看着他在那条无望之路上继续下去……以前;我错了;现在我明白;守墓的圈禁生活看似恬静;对满腔抱负的他而言;怕是比死更煎熬。
我若劝;他会听么?
我倏然一惊;究竟这历史中我该担当如何的角色? 我的一言一行;是在顺应历史还是改变历史?
我混沌了!
堪堪地转身; 月下斑驳的树影婆娑投射在朱红色雕花的窗上;鬼魅魍魉;
只听得火炉訇訇作响;我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了很久……
胤祯仍睡着;我用丝帕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胤祯却在那刻睁开眼;定定看上我;莞尔笑了。
我楞了楞;一瞬间;恍然大悟;怒道:”原来你早便醒……”那尾音未及出口;他却擒住了我的手腕;一个翻身将我压在塌上。他双目迷离;俯首看着我;那呼出的夹杂着酒气的温热气息萦绕在我们之间。
我脑中惊恐地闪过曾经痛楚而不堪的一幕;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急道”胤祯;别这样!”
他以肘支起上身,抬起指尖细细地描摹着我眉眼的轮廓;低哑着声音道:”靖晖;我们要个孩子吧;属于你我的孩子;若是格格就像你;若是阿哥就像我;将来若是我登……”他的话突兀地敛顿了下来。
看着茫然僵硬的我;;他指尖慢慢下滑;顺势带走我眼角的湿痕;脸颊之后是我的唇;指腹来回摩梭着。;他的吻终究落了下来; 不深不浅;极轻极柔;像探索着我反应;不越近一步;手心感受着他喘息起伏的胸膛;身体随着那节奏颤抖起来;
“不!””我如梦惊醒;下意识地偏过了头。胤祯一颤;叹息了一声;将头埋进我的脖颈处;喃喃道:”我方才在做什么?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你不愿意我不会迫你……!”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我低唤了一声;”胤祯!”
他翻身侧躺下来;双臂将我紧紧箍环在怀里;“别动;就让我这么靠着你一会!” 微弱的语声仿佛卸下了所有的棱角傲气;隐隐悲酸;。
他吸了口气;在我耳边叹道:”靖晖;皇阿玛老了!他真的老了。我们父子俩对席而坐;他枯槁的指尖捏住酒盅的时候;手抖得那么厉害……我知道他是在我面前强撑着。小时候;皇阿玛一手搂住我;一手抱住十三;朗朗赞道’国之将兴必有祯祥’;那时我觉得皇阿玛的臂弯是这世上最有力最安全的。可如今他的手连小小的酒盅都拿不起来了……”
浓浓的酸楚袭上了鼻端;我微微侧过头;虽看不清楚;却能感到淡淡的水雾。
“别再回西北了;好么? 细微的叹息从我喉间发出;亦连自己都怔住了。胤祯蓦然凝住;半晌;贪恋惊喜般地将我箍得更紧
“知道么;这话能从你口中而出;我有多欢喜!只是;我……;不得不去……我要亲自扫平西北;替大清除去准葛尔这心腹大患……”。
“可是皇上他……”我窒住;;干涩地难以出口。我该告诉他;他的父亲怕是命不久已;他这一去即为永别么?若你要那皇位;那就不能再走了!
“放心吧!皇阿玛和我心里都有数。”他宽慰着我;淡淡一笑;;”况且京里头凡事有人照应着;若是有人想要掣肘扳倒我;没那么容易!”淡缓中渐渐迸发的凌厉透着发悚的寒意。 我几乎听到了自己汗水一粒粒的渗出皮肤的声音。
颓然了;刀绞心间;不仅是悲;更是恸。
“靖晖;”他的声音又趋回柔柔的暗哑;”这些事你都不要管;我不愿将你牵扯进来;可是……有件事你能否答应我?”
“你说!”
“你平日避嫌不问世事;可若万一京里起了什么变数;我若再也回不……”
“不会的!”我大骇;止了他的话头;看得这般通透;这怕是他预想的最最怀的结果。
他轻轻扳过我的身子;勾住我的肩;将我深深埋在他怀中;
淡淡的凝神香气在熏炉中沉淀,冬的夜;风在窗外任意呼啸。
“唯有你;可以撑持住这个家;护起这一家上下。” 他那么淡淡地说着,声音飘忽得像要消失在瑟瑟凛风之中。
微阖眼睑上长长的黑色睫毛,依偎在胤祯的胸前。我强抑住胸中的悲酸;一字字答得轻脆:”好;我答应!”
他一言不发;用力揽紧我;渐渐阖眼睡去。
这一夜;落了雪;今年京城里的第一场雪。
乾坤朗移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胤祯离京再赴军前。
这个春,没有暖意。
伴随着一种朦胧的沉郁,桃花带着一种凄涩飘卷在有些干燥的空气中。
我并不清楚康熙驾崩的具体日子,却在惶恐中学会坚强,逃避后不过也是残酷的的真实,或许这就成为一个人坚强的理由。
八月;康熙照例热河行围一个多月,十月初七,返京后,又去南苑行围。这样的无澜无波太过短暂,到了南苑的当天就因病还驻畅春园,对外传旨称“整日即出透汗;自初十至十五静养斋戒”;但这次患病;来势凶猛,他实则根本无力起身,命胤禛恭代祀天。
伫立在行廊间,忽急忽慢的雨滴顺着翻翘起的檐角滑落下,除了沉沉夜色;便是一迭又一迭让人心慌的哗哗声响。多年未见如此急密的冬雨了,我轻阖了眼,只闻见一阵慌乱的脚步惊了夜的沉。
“格格,宫里头的李谙达来了。”雨苓的神色里有掩不下的焦躁不安,“说皇上要您即刻去畅春园觐见。马车已经备在府外候着了。”
没有惊骇,我沉吟了小刻,静静地转身,只是道了几句简单的辞别,就着夜色,坐上了去畅春园的马车。
琉璃灯的映照下,长长的甬道在我的前面蔓延开去,往日流光溢彩的畅春园此刻只显了黑白的黯沉。萧瑟的风愈来愈大,李德全为我执着竹青伞,铜钱大的雨点肆无忌惮地抽打着伞的脊顶。突地,那一道血色闪电宛如利剑于斜劈而下,几乎是擦着清溪书屋上的琉璃殿瓦。伴之隆隆德轰鸣久久不散。
冬里竟有雷闪。
我遽然一惊,骇停了脚步。
这一声厉响,震荡到我心上强抑的平静。瞬间,忐忑如瑟瑟的北风透过衣帛直接侵袭着皮肤的每处毛孔。
“侧福晋,进去吧,皇上还等着呢!”李德全轻声催促下我回了神,深深吸了口气,朝着正殿而去。
屋内静无人声;尽管是六角宫灯俱已燃起;所汇集的光采依然昏黯凄迷。 康熙身卧御榻;素袍轻解;正由两名太医小心侍候。
熏炉里的那一抹龙涎弥漫在空气里,若袅烟,若轻絮,笼彻屋内,却驱不散淡淡的药涩。
我福下身,低声请安:“靖晖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没有一声应答。
李德全遣走了一干人,朝我微微颌首后静静地退出屋外。
一时间,方寸之内,沉寂无声,只有我和这位垂暮于病榻上的千古一帝。我饶是跪着,连呼吸亦小心翼翼。
御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不必跪了,到朕身边来。”
我默默靠了过去,垂首立在塌边。一只枯槁的手,艰难地指了指塌下的脚踏。“坐下回话吧!”
我行了礼,半跪在脚踏上,方敢抬起头。康熙倚着软垫半躺着,他已不复往昔的峥嵘,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泛白的两鬓,深陷的眼窝。
憔悴如斯……
命运是公平的,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帝王将相。谁都逃不过衰老和死亡的脚步。我看着这个呼风唤雨的男人,我畏他,敬他,却也不得不可怜他。
一种淡淡的揪痛涌上胸腔。
黑若星漆的眼眸唯存的点亮,柔柔地看向我,问道:“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么?”
我淡缓摇头。
他勾芡起薄唇,“你,不怕么?”
我微微顿了一下,浅浅笑应:“靖晖这一生,怕已渭径分明。还有何惧?”
康熙闻言,眉峰一蹙,勾勾地看向我,良久,颤颤而笑,“天意啊!果真是天意啊!你大概不知,废太子的那年,朕本以起了杀机。可你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一天,用朕当年许你的承诺换给他人作嫁衣。朕起了恻隐之心,放你离开。”
他的语气淡缓,一字字扼住我的咽喉,沉重的窒息感,就如同名器锋刃上一样地凝结的阴沉,向我覆盖来。
原来他果真早便洞悉。
“要你死,因为大清的江山,朕宁愿去信也不可不信。”
我侧头,掩住苍白的面色,保持淡然的说道:“如今,皇上要我死么?”
“不!”
我一震,转眸望向他,微眯的双目,波澜不惊,“朕要你死,不难,可要你活,便需活得有价值。”
逼仄窒闷,我没了悲惧。
“靖……”他再一次唤我,只是“晖”字还未及出口,突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呛咳起来,看着他艰难的模样,我不忍,上前抚住他。
他渐渐缓过气来,唇角一牵,似在对我笑,金丝锦帕上是喷溅着点点猩红。
“皇上!”我一惊,疾道:“我去叫太医。”
蓦地,一只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手,紧紧扣住我的莹白皓腕,那手苍白枯槁只剩血脉,我清晰地感觉康熙握住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那种抖动几乎让我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朕,……不能让你毁了朕的儿子……”他的目光像针一样尖锐,冷凝下是一汪弥留的湖泊,“朕,问你,若是舍了你自己,你会去保全谁?”
我骤然一惊,狠狠吸了口冷气,被尖刀割裂的的痛楚点点在心口蔓延开来。
一切都是那么赤裸于真相之下;无法在视而不见;滴血的伤口早已流了许多的血;只是不愿相信;只是希望自己会愈合;混乱的环境; 醒与混沌的抉择 ?
良久……
我抬起头,扬起凄美的弧度,声音沙哑低沉,缓缓开口,字字铿锵:“不管皇上最终选了谁,另外那一个,靖晖都会舍命相护。”
手上的力道瞬间松开,我像被一下抽去所有的力气,软沉地跌倒在地。
康熙抬头望着幔顶,面无表情地道:“去吧,记住你今日的每字每句。”
我默默起身,再望向那孱弱的身躯,憔悴的面容上竟是坦然,仿佛是预知即将到来的死亡,连微笑都那般的优雅。
睫毛低垂掩下欲垂的水滴,我步步离去。
“不要……怨朕!”那个柔和清朗的声音在身后淡淡而起,低哑的声音,从骨髓中透出一股沉沉的疲惫,虚弱得好像随时都会离去。“因为朕……是天下子民的君主……”
我身形微顿,转了身,远远地朝着御塌的方向,跪地深深一叩。
一滴清泪;谴倦了沉默;泅染了脸庞;滴落在地。
踏出殿门,脚下虚浮着步步而行,沉重的雨柱如鞭子,从空中凶猛地抽着脊背。
乍疼似针;寒意入骨。
“主子,伞,伞。”是李德全。他将一把青面伞塞到我手中,苍老褶皱的脸上是雨亦是泪,“您撑着伞。马车在外面候着,快走吧,晚了……晚了……就走不了……老奴要回去……伺候皇上了……”悲呛下,幽幽地深望了我一眼,消失在雨幕中。
天,仿佛要塌下来了。
狂风越刮越猛,稠密的雨柱,依仗着风势,像根根利箭射下来,打得人睁不开眼。
手中的伞猛然掉落在地,我伫停脚步,整个天地瞬间混沌不堪,黑暗中人影若隐若现;妖魔似的暗影四下奔袭而去。
夜色茫茫;凄凉而带着杀气!
突然,一声霹雳电闪,划裂天际,我蓦地回头望向清溪书屋。暴雨中,灰白的房舍透着点点微光,清冷萧瑟,好似荒凉的空壳,那最后一线生的气息即将消失在漫天雨幕中。
我,遽然。如离魂般向着清溪书屋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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